第十三章 吳正清
“頭像,素描。”蘇林洋回答道。
年輕老師的臉色和緩了下來,能說出“素描”這個術語來,即使眼前這個青年真的是個小偷盜賊,那也是一個有素質的小偷盜賊。
“素描是我們這裏的基本功,人人都會——”
年輕老師沒有再說下去,等着蘇林洋回答。
“沒有實物,只是口述,一晚上畫出來,總共四張,你們也能人人做到嗎?”蘇林洋反問。
“你準備出多少錢?”一名學生插嘴問道。
蘇林洋看向這名學生,“想知道數額,你得先有這個能力才行。”
學生一臉不服,“那我就來試一下——”
蘇林洋淡淡說道:“三倍的成本,你要有這個本錢,我可以讓你試一下。”
“什麼意思,我沒聽明白?”學生問道。
蘇林洋答道:“意思就是,如果我們談好的價錢是十元一張,天亮之前你要完不成,你就得付我一百二十元。”
邊上一名學生插話,“你的意思,哪怕只有一張沒完成,也得付你一百二十元——是這意思嗎?”
“是這意思。”蘇林洋點頭。
“哪有這樣的,這也太不公平了!”圍觀學生齊聲喧嘩,聲音此起彼伏。
蘇林洋當沒聽見。
一晚上四張畫,這考驗的不僅是技藝,還是一個人的腦力。前生當過警察的他知道這難度有多高,腦力不夠的人,到最後就算還能舉起手裏的畫筆,也不知道該怎樣去落筆了。
好一陣之後,等到四周的喧嘩變得小聲,蘇林洋這才對圍觀的學生說道:“話我已經說在了明處,不存在欺騙,不存在逼迫,敢來接這活,說明你已經認可了我的條件——既然你都已經認可了,又哪來的不公平?”
確實是這個道理。冷靜下來的學生停止了喧嘩。
見沒有了聲音,蘇林洋接著說道:“之所以開出這樣的條件,是我不能浪費時間,作為公平的一部分,你可以向我提出你認為合適的價格;公平是對等的,三倍的賠償不能改變——怎麼,就沒有人敢接嗎?”
蘇林洋目光掃向眾人,問道。
沒有人應聲,包括最先向蘇林洋發聲的這名年輕老師。
人貴有自知之明,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強出頭損失的不僅是金錢,還有自取其辱的名聲。
“不要錢行不行?”一學生問道。
蘇林洋回答,“你要不要錢那是你的事情,但如果完不成,賠我的錢得一分不少。”
“得賠多少?”又一名學生問。
“肯定要比一百二十元多得多。”蘇林洋答道。
話音落,一個聲音響了起來,“你這活我接了,一幅畫三十元,這錢我也不要,就捐給前線的將士們了。”
蘇林洋循聲看去,說話的是一名年輕男子,看模樣和穿着,應該是藝術系的一名老師。
男老師的話自然迎得圍觀學生的一片掌聲和喝彩聲。
不過蘇林洋卻沒有把目光停留在年輕老師身上,而是落在了年輕老師的身後;年輕老師的身後,他看到了一個不該看到的人——吳正清!
儘管吳正清的唇上貼了兩撇鬍子,臉頰上還有一圈絡腮鬍子,但深刻的記憶還是讓他一眼就把人給認了出來
事情再是明顯不過,是吳正清讓男老師接下這四幅素描的。
蘇林洋是知道紅黨政策的,前生的政策和今世的政策,吳正清出現在這裏絕不是什麼偶然,而是紅黨一以貫之的統戰工作和群眾路線。
山城大學和中央大學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吳正清豈有不上這裏來溜達一圈之理?而學生又是需要引領的,引領學生的人必須得有一定的名聲和威望——這就是男老師挺身而出的原因,也是吳正清需要去達到的目的。
看到吳正清,蘇林洋大喜,吳正清的出現正好解決了一直困擾着他的難題——他該怎麼去向人解釋那三名嫌疑人的問題?不僅如此,向王功說過的來中央大學的“私人事情”也有了着落……
然而還不等他將心頭的喜悅散開,新的問題又隨之出現,他又該如何向軍統解釋這一次的“巧遇”……
“當真是問題層出不窮啊!”他暗嘆一口氣。
怕引來對方的警惕,認出吳正清后,蘇林洋讓目光回到了男老師的臉上,說道:“先生的愛國之心讓在下感動,這樣吧,一幅畫一百元,也讓我為前線將士盡上一點綿薄之力。”
這番話再一次引來一片掌聲和喝彩聲。
人群讓開,男老師走了進來,一臉燦爛的向蘇林洋伸出了手,“太謝謝先生你了,我代表前線的將士在這裏向先生你表示感謝。我姓方,四四方方的方——方冀寧,藝術系一名普通老師,你就叫我方老師吧。”
蘇林洋客氣說道:“方老師客氣了,比起前線將士的流血犧牲,我這點微薄之力算不了什麼——方老師,我們什麼時候開始?”
“什麼時候都可以。”
“那就現在吧——”
“可以,不過請稍等一下,我這兒還有幾位好友,我向他們交代幾句。”
“方老師請。”蘇林洋客氣一聲。
“那我去了。”
道過一聲,方冀寧轉身向身後不遠處幾個人走去。
塵埃落定,圍觀的學生全部散去,繼續去做各自的的事情去了。
吳正清不在這幾個人里,他已經退到一個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等在那裏,看樣子是還有什麼話要和方冀寧交代;相隔不遠的地方還有個年輕人,這個年輕人之前就在圍觀的學生里出現過,學生散去他還留在這裏,其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他是負責吳正清安全的保衛人員。
蘇林洋向吳正清走了過去。
“這位先生,能和你說兩句嗎?”到吳正清面前,蘇林洋問道。
吳正清是看着蘇林洋走過來的,也看出蘇林洋是來找他的,不過他並不知道蘇林洋是軍統局的特務,因而他雖然心有疑惑,卻並沒有放在心上。
確認自己不認識這個年輕人以後,吳正清這才笑着應道:“可以。你想和我說什麼?”
“我想請吳先生你幫個忙……”
吳正清心頭一驚,可臉上卻不見任何錶露,笑着打斷了蘇林洋的話,“小兄弟,有事說事,不要亂攀關係,我不姓吳,你認錯人了。”
說著話,吳正清摸出兜里的煙,給自己點上了一支。
這是早已經商定好的警示訊號。
看到吳正清示警,相隔不遠的那個年輕人就走了過來,一臉警惕的看着蘇林洋;而這時,早發現不對的方冀寧也在草草地打發走幾個好友之後趕了過來。
“這位先生,我們可以走了。”方冀寧在一旁對蘇林洋說道。
蘇林洋頭也不轉一下地說道:“我和這位先生有幾句話要說,還請方老師迴避一下——就幾句。”
方冀寧向吳正清看了過去,吳正清沒有吱聲,向站在身邊的年輕人看了一眼。
年輕人會意,走去了幾步之外的地方;方冀寧見狀,也退到了遠處,把地方留給了吳正清和蘇林洋。
“你想和我說什麼?”吳正清先一步問道。
蘇林洋答非所問,“在我把事情說完之前,還請吳先生不要打斷,有什麼問題等我說完以後再問——可以嗎吳先生?”
吳正清笑笑,“行,我不打斷你,等你說完。不過我真的不姓吳。”
蘇林洋當沒聽見,說道:“吳先生,知道我為什麼來中央大學找人畫像、又要得這樣急嗎?——因為畫像里的幾個人中可能有日本特務,或者和日本特務有關聯,我得儘快把這幾個人給找出來。”
“我一個人肯定是不行的,只能去找軍統。不過如果軍統問我消息來源,我就沒有了說辭;我想請吳先生幫的忙就是,想請吳先生做我的消息來源——當軍統問我消息是從哪裏得來的時候,我就說是吳先生你告訴我的。可以嗎,吳先生?”
吳正清不笑了,牽涉到日本特務,他豈敢不重視。
“你真是為日本特務而來?”吳正清問道。
蘇林洋鄭重一點頭,“絕對真的。”
“消息確實嗎?”
“確不確實,把人找到了就知道了。”
“那你來這兒找人畫像又是什麼意思?”
“我見過他們的樣子,但他們住哪兒、叫什麼我一無所知,只能找人把像畫下來,再想法去找。”
吳正清一臉奇怪,“你見過?——在哪兒見過的?你又怎麼知道這幾個人里有日本特務?”
蘇林洋搖頭,“這我不能說,要能說的話,我就不來找你們了。”
吳正清又一次笑了起來,“小兄弟你說錯了,就我一個,哪來的我們。”
蘇林洋撇撇嘴,“說得就跟真的一樣,要不是我知道你叫吳正清,對你知根知底,我還真就信了——明說吧吳先生,我就是軍統局的特務,今天早上才接到監視吳先生你的任務,你們辦事處北邊那扇門就是我帶人在負責監視,今天我要不把人和車帶走,吳先生你要想屁股後面沒有尾巴、像現在這樣出現在這裏,怕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另外告訴吳先生你一聲,你們辦事處已經潛進了軍統局的人,你從北邊那扇門離開的消息,就是潛進你們辦事處的這個人傳出來的,我就因為這個被擼掉了小組長的職務,現在我就一名普通特務,已經幫不了你們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