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 真新是純白開始的顏色
清脆鳥鳴聲與風一同入耳,令早起者氣爽神清。走出房門的小夜在街旁站定,回身打量着自己的新——也可以說是舊——住處。
面前的房屋是兩層樓的木構架複式結構,表面漆料剝落嚴重,似乎有些年頭了。它依傍高大的楊樹而立,傾斜的淺棕屋頂隱藏在濃密的樹冠之中。幾隻活潑的波波正在屋檐上蹦蹦跳跳,似乎已經在這裏築了巢。
這座位於真新鎮遠郊的舊屋面積不小,足以容納一個大家庭生活,僅住一人彷彿有些浪費——不過,粗略查看了房間的每一處后,小夜收回了先前的看法。
偌大的客廳里只有一桌一椅孤零零地擺在正中央,二樓也僅有一間屋子中擺放着樣式簡單的床。地面全部是冷灰色的水泥抹面,沒有一絲裝飾的雪白床單甚至會讓人想起賓館或醫院。
不過,小夜本人對這樣的裝飾提不起絲毫不滿之情,只感到萬分慶幸——如果她真的一睜眼出現在一個溫馨又充滿生活氣息的卧室里,恐怕立刻就需要絞盡腦汁思考“如何將被自己奪走的人生還回去”,以及深入分析自己的行為算不算殺人,需不需要自首。
她繞着自己的住處漫無目標地轉了兩圈,途中還試圖伸手去碰一碰屋檐下毛茸茸的棕色小鳥。可惜“新角色”的身高太矮,原地蹦躂了幾下后只好作罷。
頂着波波們充滿困惑的目光,小夜一派鎮定地左右看看,通過建築的疏密度確定了鎮中心所在的方向。
真新鎮——作為一個愛好很大眾化的原中學生,她對這個名詞自然有所耳聞。街邊的路牌足夠讓她確定自己的所在地。
她默默將“熟悉居住環境”的任務拉到優先級的最頂端,蓋過“賺錢養家防止九歲孤女餓死街頭的慘劇登上社會新聞”、“邁出通往新世界的第一步——摸一下寶可夢並努力不被啄”之類的瑣碎條目,隨後行動力十足地順着街道徑直行去。
真新鎮【日文:マサラタウン,英文:Pallet_Town】,佇立在關都南部的偏遠小鎮,由於其空氣清新、風景宜人,歷來有着“純白之地”的美譽。
這座小鎮人口不多,稀疏的建築物被森林與群山環繞。著名的寶可夢學者大木博士出生於此,在功成名就后又回到故鄉,建立了屬於自己的研究所。除此之外,純白的城鎮沒有任何可稱道之處——在這裏長大的年輕人們多半已前往大城市謀生,只有老年人還留在生活節奏緩慢的安逸故鄉,自得其樂地組成了真新鎮近半的人口。
沿着彎曲的小徑前行,稀疏的民居和攤點漸漸映入眼帘。待熱鬧人聲傳入耳中,小夜也總算有了種自己身處現代城鎮而不是荒野的實感。
——當然,這與真新鎮的規模和人口無關,純粹是小夜的“載入點”太偏僻。從出發到望見人群為止,她足足在路上走了一個多小時,甚至一度懷疑自己走錯方向跑進了鄰鎮。
眼下正是真新鎮最熱鬧的時候。人們陸陸續續地走出家門,無論男女老少都聚集在在路邊小攤周圍,忙於挑選心儀的蔬菜水果,頗有幾分小型集市的氛圍。小夜毫無破綻地混入人群之中,一邊掃視擺在路邊的商品們,一邊熟練避開腳下亂七八糟的水坑,彷彿一個逛慣了無營業許可早市的小鎮居民。
——而其內心已經因為某些水果過於“異次元”的造型而陷入了一片空白之中。
她沿着街道逐漸穿越集市,目光落向台階旁頻繁出現的坡道和欄杆。
即使是在這樣的人口稀疏的小鎮,無障礙設施依舊做得很充分。這令小夜意識到自己所處的地區——或者說國家,發達程度顯然與她上一世的故鄉截然不同。
正胡思亂想着,小夜突然聽到前方傳來一陣驚呼。
兩個男孩子從集市裡橫衝直撞地跑過,引得路人一陣閃躲。跑在前面的人有着棕色的刺蝟頭,後面的黑髮男孩窮追不捨,還吵吵嚷嚷地吼着什麼。不知是誰碰歪了路邊的果籃,擺放整齊的水果頓時灑落一地,而沉迷追逐的男孩們根本沒注意到身後的情況,喊叫着跑遠了。
水果攤的主人——滿頭白髮的老婆婆匆忙站起身。小夜眼看藍汪汪的異次元水果們就要掉進滿是泥水的坑裏,連忙一個箭步衝上前,成功攔截了圓滾滾的目標。
老婆婆見狀鬆了口氣,笑呵呵地接過女孩抱了滿懷的水果。
“哎呀,真是太謝謝你了——來,孩子,這個給你。”
小夜還沒來得及說話,手裏便被塞了個乾淨的果子。老婆婆的臉上滿溢着和藹笑容,而年少者也不拘謹,微笑着向老人道謝,接受了對方的好意。
“我瞧着你是個生面孔。”老婆婆仔細地看了看面前人的模樣,“也不像來找大木嘮天書的——是剛搬來這兒嗎?”
女孩回想起白色房間中未拆封個人用品的樣子,十分坦然地點點頭,“是的,我今天剛到。”
“怪不得呢,我就說鎮裏人的長相我都記得。”
老人摸了摸年少者的頭,依舊笑意盈盈。
“歡迎來到真新鎮,孩子——你肯定會喜歡這兒的。”
離開集市后,小夜在真新鎮比較繁華的區域徘徊一陣,將城鎮的大致情況收入眼底。
在“熟悉居住環境”一欄后標上“完成度80%”后,小夜仰起頭,望向不遠處山頂那座醒目的建築。
她思考了片刻,覺得一個剛搬遷過來的未成年人實在不該去打擾大木博士,於是將拜訪研究所的事項暫時擱置,腳下步伐一轉,朝鎮外的森林行去。
真新鎮周圍的森林中生活着不少野生寶可夢,但大多習慣了與人類共處,不會隨意襲擊人。因此,這片林子成為了鎮裏小孩的遊樂場——在集市遊盪時,小夜聽到不少大人都在抱怨自家孩子放着寒假課業不做,天天去森林亂跑。
稀疏的建築物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茂密的樹叢。當森林特有的清新空氣將小夜徹底包圍后,她停下了腳步。
眼前出現的是異世旅者無法想像的情景——成群的走路草在樹下嬉戲打鬧,很快便沒入紛繁枝葉后沒了蹤影;地洞中的小拉達聽到走路草的腳步聲,好奇地探頭探腦;棕色的小鳥拍打着翅膀落在枝頭,尖喙與樹果表皮撞擊,發出動聽的清脆聲響。
女孩沒有繼續前行,只是站在原地,定定凝望着從未見過的光景。一切情緒的浪濤都被掩蓋在堅固的神情之後,又消弭在心海伸出,不泄露半點風浪。
直到有波波好奇地在小夜頭頂打轉,作出一副想啄兩下試試看的姿勢,她才笑了笑,沿着小孩子們踏出的土路繼續漫步。
隱約有潺潺的流水聲從前方傳來。小夜加快腳步,將躍動的水花映照進視野。
有鯉魚王在溪水中歡快地跳躍,粼粼波光也染上了鮮艷的紅。小夜小心避開魚群聚集的地方,以防遭受魚之撞擊——隨後微微俯身,任由清澈的水流映出自己的模樣。
倒影中的人有着柔順的淡紫色長發,在微風中搖曳着輕撫臉龐。劉海之下,一雙月眉劃出柔和的弧度;而淺紫的瞳色如同寒潭霞光,點綴在眉下眼中——那是一種偏冷的色調,清澈而寧靜,不染絲毫情緒。
在冷色的眼眸深處,並沒有九歲稚齡孩童應有的活潑和天真,也沒有初來乍到者的驚惶與茫然。深潭般的寂靜連波紋都全部抹除,只有溪水的倒影在其中跳躍不休。
那是張很普通的面孔,甚至普通到看不出性別特徵,水中人太過沉悶無趣的神情和中性的白運動外套更是加劇了這一屬性。若不是過肩的長發姑且增加了幾分辨識度,恐怕小夜都會懷疑自己的性別是不是也隨着時空一起反轉了。
剛剛從沉睡中蘇醒時,顏色奇異的髮絲着實令小夜產生了強烈的不真實感。不過,搞清楚了所在之處后,她對於“嶄新的自己”的發色與瞳色倒是接受良好。
——畢竟剛才在集市裡見到的人同樣很五彩斑斕,黑髮黑眼反倒成了極少數人群。
望着水面上的人影,小夜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自己的左臉。
“前世”的她左臉上有一片燒傷的疤痕,這種光潔的觸感對小夜而言倒是很新鮮——於是感到新鮮的傢伙手上又狠狠加了兩把力,直把自己捏得像剛挨了鯉魚王的尾鰭連環巴掌。
與此相比,過肩的長髮帶來的新鮮感倒是被沖淡了不少。
小夜以前偏好利落的短髮,很少將頭髮留長。不過,她對自己的外表向來不甚關心,拽了拽垂到眼前的髮絲便不再在意它。
在河邊喝水的鼠寶可夢仰起頭,用烏溜溜的眼睛盯着旁邊的人類。當小夜有所察覺時,小拉達已經溜到了小夜腳邊,繞着小夜嗅來嗅去。
小夜蹲下身,與滿懷好奇的傢伙對視,試探着向小拉達伸出一根手指。
“你好呀。”
小鼠歪歪頭,舔了一下小夜的指尖作為回應。
人類女孩見對方鼻尖聳動,似乎明白了這隻小拉達不肯離去的原因。她拿出從老婆婆那裏得到的藍色異次元果實,放在小拉達面前。
習慣了與人類玩耍的鼠寶可夢毫無戒心地捧起水果,飛快啃了起來,果肉將它的腮幫子塞得園鼓鼓。小夜藉機輕輕撫摸兩下小拉達柔軟的尾巴,終於心滿意足地眯起了眼睛。
在幸福感的驅使下,她站起身——
然後僵在了半途中。
長長的髮絲不知何時和灌木枝幹纏繞在一起,混合著雜草捲成亂糟糟的一團,拉扯得頭皮隱隱作痛。
小夜:“……”
現在就去把頭髮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