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0 燭光暗影之中他們的相遇

寂靜的遺迹中，銀髮男孩足足默立了半分鐘。

在短短的幾十秒里，紛雜念頭在他向來明晰的大腦里閃過，從“超音蝠族群棲息方式受到特殊環境影響”一路奔馳到“天降一隻超能系寶可夢用精神控制搞瘋了所有蝙蝠”，一時間令他幾乎想找圓絲蛛在自己頭上噴團線球。

最終，擁擠在地道角落的蝙蝠群使小天意識到了什麼。

他試探地向前幾步，發現超音蝠紛紛緊張后縮，絲毫沒有被入侵了棲息地的攻擊性——反倒像是被狠狠修理過一般老實。

“……”

瑟瑟發抖的蝙蝠們眼看那個新來的人類伸出魔爪，不知用什麼法子喚醒了昏睡的同族。而剛蘇醒的倒霉蛋還沉浸在翅膀尖被拿捏的恐懼中，見又是一張人類的大臉懟到面前，頓時嚇得魂不附體，張口就是一通混合著超音波的吱哇亂叫。

那毛色發亮的人類也不嫌煩，居然聽得津津有味，還時不時插一嘴加入對話。可憐的同族吱了好一會才被釋放，忙不迭地飛進牆縫再不敢露頭。而男孩做若有所思狀點點頭，徑直走遠了。

直面此景的超音蝠們呆若木蝠。

蝠所周知，人類聽不懂蝙蝠的叫聲，就像蝙蝠看不懂人類在牆上刻的鬼畫符一樣。剛才那人卻在和同族對話，這說明……

——果然又來了一個瘋子！

而人類自然對超音蝠們的胡思亂想一無所知。

從寶可夢口中得知它們的“悲慘遭遇”后，小天心下略安，但依舊沒有放慢步伐。

他近半年都在跟隨父親旅行，對小學新來的轉校生幾乎毫無了解，只依稀記得小智發來的消息中提到過“新同學的短跑成績很好”。如此看來，誤入遺迹者至少身體足夠強壯，能夠應付野生寶可夢們的襲擊。

他將進門時心中默默複習的“被蝙蝠咬傷的應急處理方法”暫時擱置，環顧四周仔細觀察起岔路的模樣。依仗早已熟背的遺迹平面圖，小天輕鬆尋找到正確的方向，朝遺迹深處飛快行進。

陰冷的風吹拂臉頰，隨着視野飛閃，燭光下每一絲蛛絲馬跡都被映入瞳中。超音蝠在道邊沉沉睡去，下陷的地磚表面尚留有足跡，飛矢零星釘在岩壁間；而年代久遠的石板路上依舊只有灰塵駐足，從未滴落入侵者的血跡。

毫無疑問，這意味着那位轉校生不光在紛雜的岔路中尋到正道，還輕而易舉突破了機關陷阱的阻礙，早已到達遺迹的更深處。

思緒流轉間，背負起臨時救援任務的男孩反而步伐更急。

他知道無名遺迹中隱藏的兇險不僅限於此，有些難關根本無法靠“優秀的短跑成績”應付。而當前方厚重的石牆阻斷通路，小天不得不停下步伐，落定的猜測沉甸甸墜入心底。

早在回到真新鎮之前，他便從父親那裏了解過無名遺迹的每一道關卡。

在數百年前的古代，人們為了穿越地穴到達被群山環繞的“湖中祭壇”，必須要經歷層層考驗。其一是證明自己的強壯與敏捷，即使面對鋼鐵飛刃也能遊刃有餘；其二則是證明自己的學識與虔誠——

被後世起名為“斷路”的關卡正擔當了這個職責。來訪者被前後兩道岩壁困在當中，只有解讀石板上的文字、以正確的順序移動組合，機關才可能放人一條生路。回答錯誤者會迎來加倍嚴厲的箭矢洗禮，猶豫不決也同樣無法保命——身後的沉重岩壁會隨時間流逝逐漸向中央靠攏，若一味拖延，來者只會被生生夾死在巨石之間。

見牆根處已經拖拽出長長痕迹，小天幾乎立刻將手扣在了精靈球上。

他無法想像當人置身於無光之牢，身後的山岩不斷靠近索命，面前卻只有天書般陌生文字時會多麼絕望。事已至此，所有壁畫與珍貴文書都變得無關緊要，必須立刻將攔路之物破壞——

指尖剛碰觸到球殼，大地卻震顫了起來。

在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兩道岩壁同時上升。黑暗被火光消融，露出了地下通路真實的模樣。

最後的石板被移動到正確位置時，地鳴隨之而起。小夜輕巧地後退半步，避過撲簌簌落下的砂石泥土。

逼近的岩壁並未影響被困者的情緒。她確信自己挪動石板的動作夠快，閃躲飛矢也夠敏捷。即使只能通過反覆試錯來尋找答案，也足以在倒計時結束前開啟生命之門。

——事實也正如她所預想。

障壁一點點升至半空。小夜正想拍拍背包中的寶可夢蛋以示安慰，突然捕捉到了來自身後的、屬於生命體的心跳和呼吸聲。

她滿以為又是超音蝠迫切地來找人磨牙，回過頭卻看到了意料之外的場景。

在無光岩牆間的駐足令雙眼早已適應幽暗的環境。此刻驟然見光，後方壁燈的燭火彷彿太陽般明亮，甚至炫目得令人發暈。

在光芒的中心，有人正靜靜站立着——視線相交，那雙冰藍色的瞳孔清澈而沉靜，月華般的銀髮披散在肩頭，被火焰染上迷濛暖色。

突兀的光亮令小夜微微眯眼，只能勉強看清對方的體格以及顯眼的淺色長發。

——那大約是個和自己年齡相近的女孩。

念頭冒出后，姍姍來遲的疑惑和驚訝從心底一路爬上臉龐，令小夜不禁睜圓了眼睛。

岩壁尚未停穩，小天已經上前幾步。他迫切想要確認誤入遺迹的小孩是否安好，連整潔的風衣蹭上灰塵都毫不在意。

“你沒……”

“你沒事吧？”

另一道聲音令他一愣，欲說出口的話也卡了殼。而他對面的“遇難者”完全不卡殼，三步並做兩步衝過來，用那雙紫眼睛關切地上下打量。

“這附近很危險的，到處都是陷阱和超音蝠——有受傷嗎？需要幫助嗎？”

“……”

小天不禁定格在原地沉默了一會，思緒從“幸好平安無事”一路奔馳到“到底是誰來救誰”，大腦皮層中摩擦出的火星足以把圓絲蛛噴的線球一股腦燒了。眼見對面人眼中明晃晃的擔憂都快溢出來，他才匆匆搖頭。

“大木博士拜託我來幫你。沒事吧？”

小天言簡意賅地說明來意，攤掌展示手中物件。而見到那兩枚精靈球后，對方果然會意，終於肯放下那副隨時準備緊急搶救人的緊繃架勢，大大方方地道起了謝。

也直到此時，他才來得及看清轉校生的模樣。

與小智描述中的“短跑健將”不同，面前人只是平凡無奇的少年模樣——利落的短髮與淺紫眼眸，白色連帽運動裝，身高似乎比自己矮一點。雖然在無光的狹小空隙中被困了相當長的時間，但年幼男孩的神情很平靜，微笑道謝的樣子幾乎無懈可擊，看不出絲毫恐懼。

……不，並非如此。

直到行至近前，小天才發現隱藏在運動服寬大袖口下的指尖在微微顫抖。

他或許也很害怕，但發覺有其他人落難時，還是下意識想要伸出援手。

銀髮男孩抬起手，想要拍拍同齡人的肩膀表達安慰——隨後震驚地發現自己居然也跟着抖了起來，到嘴邊的鼓勵之詞頓時被顛了個稀碎。

在他眼中故作堅強的遇難者眨眨眼，露出恍然之色。

雙肩包的束帶被三兩下解開，遞到小天眼前——那大概是個質量相當過硬的孵化器。寶可夢蛋在其中歡蹦亂跳，震顫不停，透明外壁被撞得咣咣響好似小拉達練習鐵尾，眼看蓋子都要被頂翻。而蛋的主人依然掛着那副鎮定過度的微笑表情，語氣平穩地解釋：

“它大概是想說，很高興認識你。”

寡言的臨時救生員用行動回答了寶可夢蛋的善意——他一把接住被撞飛的蓋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重新扣好並紮緊背包束帶，才終於得到開口回話的機會。

“……謝謝，我也很高興認識你。”

兩個同齡人面面相覷地呆立了一會。

小夜對自家寶可夢蛋活躍過頭的程度略有認知，眼見來幫忙的好心少女都被震到無言，覺得現在還是換個話題比較好。

她的視線落在來人腰間的精靈球上，原本想扯幾句訓練家之間萬能的誇獎寶可夢來矇混過關。但透過半透明的黑白球殼，其中幼小生靈熟悉的模樣令小夜一愣。

九歲，擁有小火龍，冷淡安靜的性格和銀髮——同班同學們曾經提過的隻言片語在腦海中匯聚成河，導向一個模糊又確切的猜測。

小夜試探着開口：“小天？”

臨時救生員坦然點頭，而得到肯定的紫發年輕人立刻笑了起來。

“原來大家說的‘小天’就是你啊。”她彎着眼角伸出手，笑意盈盈的模樣絲毫不像個落難者，“我是今年轉來真新鎮小學的小夜，請多指教。”

“請多指教。”

兩人的手在燭光中交握。這次，小天只感覺到轉校生的手掌溫暖有力，全無一絲顫抖的痕迹。

“謝謝你來幫我。接下來怎麼走，原路返回嗎？”

小夜還記得銀髮的同行者聲稱是受大木博士所託——放假前再三叮囑的禁令和抄寫懲罰在腦子裏滴溜溜轉，隨時都要劈頭蓋臉砸下來，生存的本能告訴她應當先着眼現實，省得被悲慘未來的幻想打倒。

小天輕輕搖頭，表示來路已經走不通。

“前面有出口，我來帶路。”

被交付了救援任務的銀髮男孩率先邁步向前走去。降下又升起的岩壁在左右留下深深划痕，小天見此情景，才姍姍來遲想起“斷路”確實是從裏面被打開的，而九歲的五年級學生精通古代文字實在不太常見。

“你是怎麼解開……”

腳下踩到不明物的動靜令小天話語微滯，低頭一看頓時僵住了。

七零八落的金屬箭矢和碎裂的石彈丸鋪滿了道路。彷彿全遺迹的機關都在這裏被用過一輪似的，幾平方米的狹窄地面幾乎沒有下腳之地，連磚石上精美的花紋都被完全掩埋。

始作俑者顯然知道新朋友為什麼突然沉默，乾巴巴地勉強接了話。

“就是……這麼解開的。”

“……”

銀髮男孩看過五金雜貨攤一樣的地面，再看看同齡人身後依然時不時跳一下的背包，最後深深望向那雙無辜的紫眼睛。

——目光中滿是沉重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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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小夜：那大約是個和自己年齡相近的女孩——

小天：面前人只是平凡無奇的少年模樣——

超音蝠：我確實沒長眼睛，但你們才是真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