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9 交錯的箭矢之聲奏響序曲

午後，山中遺迹。

誤入險地的人類孩童依舊在摸索着走動。不可思議的燭燈遍佈深穴，也不知究竟為何會自動點燃；微弱的火光難以徹底點亮前路，倒是將牆壁上紛亂的古舊畫作照得清清楚楚。

地底看不到天空與太陽，但小夜熟練地通過肚子咕咕叫的響度大致判斷了時間——進入遺迹還不到半天，無需太過焦急趕路。於是，不速之客抱着平穩又悠閑的心態一邊探路，一邊左右環顧古人雕琢的華美壁畫。

牆上刻印的畫面豐富多變，時而記錄漁民出海搏擊風浪的精彩生活，時而描繪人們圍繞祭壇虔誠俯身的神秘儀式。壁畫角落倒是偶有長篇大論的註釋，但小夜對古代文字一竅不通，光是看那堆圈圈點點的符文都覺得眼花。花費幾分鐘試圖辨識過後，小夜只覺得還不如讓那些字都變成未知圖騰把她當場打暈。

隨着人類的足跡向建築深處蔓延，道路愈發曲折蜿蜒，棲居在洞穴的野生寶可夢身影也漸趨稀疏。唯有牆縫沙石間還有雜草頑強冒頭，宣告這裏並不是生命絕跡之地。

而與前赴後繼想咬人的蝙蝠群不同，此時小夜面臨的是另一種阻礙。

行進的步伐在某一刻突然停頓。她察覺到腳下的地面正微微向下凹陷——在年久失修的古建築中，地磚不穩似乎再平常不過，但經歷前面幾次突然襲擊后，小夜的反射神經已經被磨練得爐火純青。

人類孩童輕飄飄地一側身，急速飛行的某物幾乎擦着臉頰飛過，斷裂的碎發隨之飄落。未中目標的暗器一頭扎向石壁，仗着沖勢硬生生將半截箭桿釘進牆裏，若是被刺中後果不堪設想。

背包中的寶可夢蛋興奮地震個不停，抖得小夜恍惚間以為自己背着老年按摩椅並開啟了最大功率，連試圖拔箭的手都失去準頭，一個不慎往精美的壁畫上按了個黑手印。

“……”

女孩心虛地僵住了。

小夜知道，臨近孵化期的蛋能隱約感受到周圍環境的變化，並且積極做出回應——她原本還擔心危機四伏的地下遺迹會嚇到小傢伙，現在看來比起這個，可能更需要擔心寶可夢興奮過度把人類抖出腦震蕩。

大約是火屬性的天性使然，未出世的小小生命對陌生地方滿懷好奇，被人類背着左蹦右跳閃避陷阱時更是開心得要命，恨不得從包里彈出來跟着滿地亂滾。被迫承受震蕩攻擊的小夜也只能將背包束帶謹慎紮緊，以免發生摔蛋慘劇。

好不容易等寶可夢蛋震累了，小夜才終於伸手拔出那支深埋於石縫的箭矢。

對於知識淺薄的轉校生而言，機關陷阱的原理無從分析，只能隱約猜出大約是石磚承重下陷，帶動了預先設置好的弩機向對應位置發射箭矢。百年時光似乎並沒有令機械損壞，剛猛的飛矢足以刺穿石壁，金屬制箭桿表面也只有細微的鏽蝕痕迹——毫無疑問，這是足以奪取入侵者性命的可怕武器。

好在異世旅人這副縮水的身軀雖缺乏破壞力，閃轉騰挪倒依舊綽綽有餘。她能輕易判斷風聲襲來的方位並及時閃避，期間甚至有餘力護住背包，防止寶可夢蛋被人類晃出暈車癥狀。

小夜的目光落在手中箭矢閃着寒光的鋒刃尖端，仔細記住了它的模樣和飛行時的聲音。隨後，她將危險的武器隨手放回牆角，再度謹慎地開始行進。

微不可查的氣流愈來愈烈，人類孩童能夠清晰地感覺到碎發在風中輕輕搖擺，彷彿出口就在前方不遠處。但正如她時刻保持的警惕心一般，無名遺迹並沒有輕易放過來人的打算。

大地開始微微震顫。小夜剛轉過拐角，便眼看着遠處的通路盡頭有石牆降下，就像在轟鳴中封閉的遺迹入口那樣。流動的空氣在同一時刻停滯，令吹拂短髮的微風也消散無蹤；連壁燈的燭光都漸趨暗淡，幽暗的地底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年幼的入侵者眼中顯露出思索之色。她簡單打量了前後，腳步未停，徑直朝落下的牆壁走去。

岩石表面複雜的圖案在視野中拉近放大。未待她徹底看清內容，腳下又傳來了熟悉的下陷感——相似的震動，相似的轟鳴，而這次降下的石壁卻位於身後，馬上就要將人類來時的路堵死。

小夜擁有足以在塵埃落定前抽身而退的速度，此刻卻一動不動，任由厚重岩石阻斷通路，將自己夾在兩道牆壁間無處可逃。

鳴聲漸熄，搖曳的燭光也被阻擋在外，無法滲入一絲一縷。人類孩童所處的狹窄空間陷入黑暗，無盡的深色彷彿海嘯，連近在咫尺的手掌輪廓都被徹底吞沒，雙眼再看不到任何景色。

這樣令人窒息的黑暗足以引動恐慌，但小夜向來與此類情緒絕緣——也可能是被好奇心旺盛的寶可夢蛋震到絕緣。她心態平穩地邁步上前，伸手輕輕撫摸石壁上凹凸不平的紋路。

在光亮消失的最後一刻，她看清了面前攔路之物的模樣。

牆壁正中央雕刻着一幅十六格圖畫，除去右下角的空白，其餘位置都寫有細密的難懂字符。方格似乎固定得並不牢，在人類試探性的碰觸中微微晃動——很顯然，這其實是由十五塊石板組成的移動拼圖。

她隱約猜測應當根據文字的內容移動石板，將他們組合成正確的順序。無奈在轉校生眼中古代文字比空間向量的坐標運算更張牙舞爪，見狀直接放棄徒勞思索，按住石板胡亂一推令其移位。

而大力出奇迹的效果也顯而易見——

側身讓過那支差點直戳鼻尖的飛箭，小夜卻心中一定。

如果陷阱啟動意味着“回答錯誤”，那麼她反而能由此判斷正確的移動路徑。需要的不過是時刻緊繃不容懈怠的反應力，以及一點點時間罷了。

或許是無光的地底與黑夜相似，背包中的寶可夢蛋震動減緩，彷彿昏昏欲睡的幼兒般安靜了下來。而人類孩童只在整理心緒上花費了短短几秒，便再度耐心又冷靜地投身入危險試驗之中。

——同一時刻，後山林間。

炎龍裹挾着熱浪從天而降，將殘枝落葉吹得四散紛飛。

“就是這裏！”

綠髮女孩剛從寶可夢背上跳下，跌跌撞撞尚未站穩，已經急迫地指着前方呼喊起來。

茂盛灌木無法掩蓋那道顯眼的石門。錯綜複雜的花紋與依稀可見的彩繪依舊殘留在岩壁表面，與周圍的粗糙山石格格不入。

不習慣高速飛行的小孩們還在原地晃晃悠悠。待他們回過神來，魁梧的噴火龍已經化作光芒回歸精靈球，它的臨時搭檔也在入口站定，將每一處文字與圖畫盡收眼底。

小天撥開雜草，在不起眼的角落尋找到了規整的方形凹槽。在一眾年輕人眼巴巴的注視下，預先準備好的石板嚴絲合縫嵌入其中，轟鳴隨之而起。沉重的障壁一點點抬升，再度露出了內部燭光搖曳的深邃通路。

年輕人們無暇驚嘆這不可思議的場景，迫不及待探頭打量黑漆漆的山洞，又因為未見人影而擔憂起來。

“小夜！聽得到嗎——”

吃了一次教訓的小智和小雲不敢靠近，只隔着幾步遠扯開喉嚨喊叫。呼喚聲帶着重重回音闖入通路，卻依舊如同石沉大海得不到回應。

銀髮男孩仰頭望了望升至半空的岩壁。

正如他的父親所說，“鑰匙”只能將入口開啟一次，如果石門再度降下，即使他手中還有千百枚石板也無濟於事——這意味着一旦踏入其中，除非靠暴力破壞遺迹，否則絕無原路返回的可能。

臨別前長輩的再三叮囑尚在耳邊迴響，但他知道現在不該猶豫。

“你們先回研究所，這裏我來處理。”小天道。

眾人頓時沉默了下來，不安的空氣在林間蔓延——他們明白這輕描淡寫一句話意味着怎樣的風險。

片刻的沉寂后，性情最穩重的小茂率先開口：“好，你注意安全。”

頷首過後，少年人步伐毫無停滯地邁入其中。岩壁在巨大的噪聲中開始下降，一如幾小時前所見那般無可阻擋。

黑髮男孩眼見朋友的身影要再次被分隔在對岸，下意識往前小跑幾步，又被小茂緊緊抓住手腕。

“別添亂。你連寶可夢都沒有，去了又能做什麼？”

小智咬緊牙關沒有做聲——他在死對頭臉上看到了如出一轍的不甘與懊惱，反駁的話語在嘴邊打了好幾個轉，最終也沒能吐露出來。

直到噪音平息，飛揚的煙塵也徐徐落定，雕像般肅立的三人才終於肯動彈。

“回去吧。”

沉重的無力感彷彿大山壓得人難以喘息，但依舊有細微火光在心底蔓延生長。他們從未如此迫切地想要成為訓練家，擁有屬於自己的寶可夢、以及屬於自己的力量。

年少者各自在心底發誓，下次一定要和同伴並肩作戰。心事重重的他們沒有察覺到，遺迹中友人的腳步聲還未走出多遠，便猶豫地停下了。

——進入遺迹的小天深知情況緊急不容耽擱。拍照記錄壁畫與文字的任務被暫時擱置，只想優先確定誤入者的安危。

正如他所預料，洞內棲息着不少超音蝠族群，可能對人造成威脅——

但他從不知道蝙蝠寶可夢會以老大爺般的姿勢四仰八叉倚靠着牆邊呼呼大睡。

男孩困惑地蹲下身，小心查看了那隻癱倒的小傢伙。超音蝠全身無傷，呼吸平穩，確實只是陷入了昏睡；正倒掛天花板的其他蝙蝠也情緒平穩，都禮貌地往隱蔽角落簇擁，完全沒有要襲擊人類的意思。

小天搖搖頭，暫且忽略心中的疑問，繼續沿着燭火的指引向前奔跑。

——十幾秒后，他見到了第二隻躺在牆角睡覺的超音蝠。

他繼續前進。

他見到了第三隻。

還有第四隻、第五隻。

小天：“……”

小天：“……”

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