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突圍
城門之外,是漫無邊際的黑暗,朱慈烺領着這支包括自己在內,僅僅二十六人,五十五匹馬組成騎兵小隊,很快就架起了從東直門瓮城守軍那裏用金子買來的三架壕橋,然後悄無聲息地渡過了護城河。
要知道,東直門外六七里的地方,此時正駐紮着一個順軍大營,裏面至少有兩三千兵馬,若是將城門上的弔橋放下,絕對會驚動那些負責巡邏和警戒的哨騎。
現在,城西的西直門,阜成門和城北的德勝門剛剛被順軍攻破,消息還未傳開,城東的順軍此時還沒有因為破城,出現混亂,自然也不會對城東方向,增強戒備,這對於朱慈烺來說,是必須抓住的時機。
常登貴為了防止東直門的守軍在關鍵時候出岔子,直接把自己從王之心府上搶來的那包金銀珠寶沿着大街撒了一路。
如此一來,東直門城樓上的那幾百個不知道多久沒見過餉銀的京營守軍,全都忙着搶奪地上的金銀了,根本沒有餘力關心他們,更別說是背後捅刀子,給順軍納投名狀了。
朱慈烺看到這些,心中對常登貴的評價,也直接提升了一個等級。如此心思縝密,而且關鍵時候捨得錢財,是個可造之材。
而他們剛剛出城,身後巨大的城門就立馬被關上了,甚至朱慈烺都還沒穿過城外的護城河,城門之內,便立即傳來了叫罵搶奪的嘈雜聲:
“金子,是金子,發財咧,發財咧!”
“狗日滴,這是老子先看到的……你別走,還給老子……老子殺了你……”
“別搶,別搶,這是我的......奶奶個腿,這是老子的……”
緊接着,便是一陣兵器交鋒的叮噹噼啪聲,然後哀嚎慘叫聲隨之響起,東直門內的數百守軍,居然直接自相殘殺起來,整座城樓亂成了一團。
其實,這群守軍原本是商量着等其他方向的城門一破,就立刻打開城門,迎接闖王,然後趁亂劫掠京城,發一筆橫財的。
只是,他們怎麼也想不到,一直安然無事,甚至連闖軍都不正眼看一下的東直門,突然間就來了這麼一隊不清楚底細的人馬,而且一看那甲那馬,就是他們打不過的精兵強將。
這些京營弱兵雖然打仗不行,但是當兵那麼多年,眼力勁還是有點的,而且領頭的幾個軍官能帶着幾百個兄弟,這種時候都還沒潰散,能耐自然也有些,強兵弱兵,一眼就能看出來個大概。
原本,他們還想拖延時間,等到闖軍追兵趕來,前後夾擊這股不明身份的人馬作為投名狀的,甚至是劫些錢財的,但常登貴一拿出銀子,幾個小軍頭便打消了那個不成熟的念頭。
常登貴在京營中雖然算不上有什麼名聲,但也是個狠角色,虎背熊腰,力大如牛不說,如今騎着高頭大馬,身上披着兩層重甲,懸着一張弓,腰間的鞓帶上除了掛着一把厚背戚刀外,還有兩柄短斧,誰敢招惹?
最關鍵的是,現在的東直門,並不是某個人說了算,這種時候既然能白得銀子,那就不是誰都願意拚命的了!
朱慈烺之所以在這麼危急的情況下,還要帶着手下的十幾個護衛回皇城搜羅兵甲,便是為了關鍵時候,能威懾住這些小鬼。
不過,他們雖然自覺打不過常登貴,但同樣不覺得常登貴手下的這點人馬,出了城之後,能突圍出去。
這幾十騎,恐怕還不夠城外的幾千闖軍一個來回就消滅了,山西宣大數鎮,十幾萬邊軍都打不過闖軍,更何況他們!
只是,這些人萬萬沒想到,常登貴護衛的老爺,居然帶了那麼多銀子,還用拋灑金銀珠寶的方式來阻攔他們,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所以,看到這一幕,這幾百名官兵哪裏還有什麼心思守城?剛剛把城門拉上,以防這股強悍的兵馬再回來,便都一窩蜂衝去搶錢了。
這就是當前京營的人心,靠他們守城,怎麼可能守得住?
而李自成收編的這些人馬,以及這兩年來招降吸納的中原明軍,陝西明軍,此前也全部都是這個德性,以他們為根本的順軍主力,敗給全軍出動的滿清,雖然有不少偶然因素,但其實並不算冤枉。
朱慈烺把這些都看在了眼裏,他知道自己此番南下,首要的就是收拾人心,恢復財政,重整軍隊,否則做什麼都是徒勞。
全軍渡過護城河之後,朱慈烺隨即簡單整理了一下隊伍,確認人員沒有遺漏之後,立即下令常登貴帶着手下的精悍騎兵出擊,在正面偵探,並攔截任何可能的順軍哨騎。
然後,便是駙馬都尉周世顯,他的任務是率手下騎兵護衛兩翼,必要的時候,阻擊城東幾個順軍大營間來往的哨騎。
而朱慈烺,李邦華,林昌峰兄弟倆,還有朱慈烺一開始的兩個護衛,則緊跟在常登貴所領兵馬的後面,早就做好了強沖的準備。
這種情況下,誰也不知道中途可能會出現什麼樣的意外。
李邦華,周世顯兩人剛剛雖然受到了朱慈烺的鼓舞,胸中豪情上涌,明知不可為也要冒險賭一把,搏一搏,但現在真的到了戰場上,卻又不免動搖了。
畢竟,他們只有二十六人,可闖軍卻是成千上萬,突圍真的可行嗎?若是不行,可就再無迴旋的餘地了,甚至連全屍都沒有!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朱慈烺麾下的五十五馬匹,便是馬蹄,也用棉布包了起來,可越靜卻越是讓人心驚膽戰。
不過,林昌峰卻是個例外,他自大凌河之戰後,苟且偷生那麼多年,甚至被王之心佔用為家丁,好不容易撞到了這樣的機會,現在就想要搏一搏,成了將來還有機會殺韃子,報仇雪恨,輸了他也認了。
而且,這可是皇太子,手無寸鐵就敢策反京營殘兵,談笑間便殺了權傾朝野的大太監,如此英雄豪氣,一看便知是雄主的種子,值得他賭一把!
林昌峰相信自己的眼光,而林昌平則是信自己的大哥,兩兄弟策馬緊緊護衛在朱慈烺身邊,沒有絲毫動搖。
至少,他們還是有一線生機的!
要知道,所謂的“圍城“並不是嚴絲合縫地將整座城池圍起來,圍城的部隊只是在城外選擇合適的位置安營紮寨,並以此為據點構築堡壘,挖掘壕溝,將所要攻打的城池圍困起來之後,再展開攻城行動。
如此一來,每個營寨之間,便無可避免地存在很大的空隙,這些地方只能是派出部隊和哨騎巡邏,保持警戒。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並不存在真正意義上困死一座城的可能。
而且,北京城地處平原,南北兩城周長近百里,順軍到目前為止,僅僅圍城兩日,城外長期圍困的工事都還沒來得及修。區區十幾萬軍隊,談何困死這偌大的一座都城?
現在,順軍主力已經從城西,城北入城,城東僅有劉芳亮麾下大軍駐紮的三座營寨,駐兵都不過數千,且都不是順軍的老本兵,防務十分空虛。
若是早有準備,這些劉芳亮一路招攬的明軍降兵或許還能阻擋朱慈烺的這支騎兵小隊,並向周圍的順軍游騎報信,形成合圍夾擊之勢。
但現在的局勢很明顯,朱慈烺率軍出城的消息,城東的順軍根本不知道,甚至因為西面,北面城門已破的消息傳來,這些守軍都已經徹底放鬆了警惕。
畢竟,這可是大明王朝兩百多年的都城,匯聚了天下大半達官顯貴,以及他們搜刮盤剝來的巨額財富。
在李自成的約束下,順軍雖然軍紀嚴苛,但這不代表十幾萬士兵沒人動心,更不代表各營將領們沒有私心,首先入城的軍隊必然是順軍嫡系,真正的老營精銳,但也必定有其他兵馬趁亂進城。
而現在留守城東的這些兵馬,自然都是新近投降的舊明軍,還沒吃飽幾天飯,軍心也不穩,戰鬥力完全不能和順軍老營相比。
這也是朱慈烺敢冒險突圍的原因之一,他手下的所謂京營精銳,如果撞上的是順軍老本兵,還真不一定能打贏。
五十五匹戰馬在夜色中同時奔馳,馬蹄上全都套上了棉布,馬匹在平原上奔跑的細微動靜在北京城破的巨大喧嘩聲,炮聲中,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藉著夜色的掩護,朱慈烺故意讓手下人繞了一圈,假裝是城東北面營寨過來的順軍哨騎,很快就靠近了營寨之間,阻擋他們的關卡。
常登貴帶着手下六個騎兵沖在最前面,這些京營最精銳的士兵,每一個都會使用好幾種武器,馬上張弓搭箭更是不在話下。而在策馬往順軍關卡衝去的時候,他們便已經做好了戰鬥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