凈心咒 第四章 重逢
“怎麼樣?累不累?”說著大叔伸過手,想接下我的背包。我推讓着,大叔執意扯過去自己背上。我只能嘆氣,隨他去。大叔邊走邊打量我,笑道:“你是不是又長高了,比大叔都高出一個頭了。”
我看着他微弓的腰和有些彎曲的腿,扯着兩頰的肌肉露出一個不知道算不算笑容的表情。大叔側目看見,在我肩上重重一拍笑道:“你小子才沒見幾天,竟和大叔生疏起來了。”
我撓撓頭,有些尷尬的說:“哪有!一路上開着窗吹得有些頭疼。”
大叔引着我走向二姑家,大巴已經絕塵而去,令路邊黃土一陣紛揚,我不自覺回頭看了眼那跟着大巴的吉普,它竟遠遠落在後面,車速極緩極慢,難道車壞了?
“一會你先回屋休息吧!靈堂就交給你二姑和嬸。白雪也回來了,正幫忙張羅呢!你奶奶在殯儀館冷凍,等過完頭七再火化。”大叔察覺我有些異樣,稍放慢腳步等我。
我緊了兩步追上大叔說:“不用!回去吃點頭痛散就好。我這是老毛病。”說完從口袋裏掏出早已準備好的八千塊錢遞給大叔。
大叔看我遞錢給他,楞了一下,停住腳步盯着我詫異地問道:“你這是幹什麼?”
我有些不好意思,拉起大叔的手,直接把錢塞進他的手裏:“這是給奶奶辦葬禮的錢,我年輕沒經歷過這些事,不懂規矩,還得請各位長輩來幫忙張羅。”
大叔聽了有些生氣,拉起我的手要把錢塞回來:“我們是長輩又怎麼會讓小輩出錢!你說的都是什麼鬼話!”
我縮手插進口袋,不給大叔把錢塞回來的機會:“這錢不是我一個人的,還有我爸的那一份。”
大叔一聽我提到父親,眼神暗了暗。我趕緊接着道:“我爸不在了,我媽叫我把他們該盡的那份孝一起帶了來。”
大叔緊了緊手中的錢,看了我好一會才說:“好吧!回去我拿給你二姑,喪事都是她在張羅。可這也太多了,哪裏用得了這麼多錢。”
我一聽大叔同意收下,心中鬆了口氣:“總有用到的時候,你們收着吧。”說完我加快了腳步朝二姑家走去。
靈堂擺設在前廳,院子裏坐了不少前來祭拜的人。我一踏進院門,就聽見有人議論“常奶奶的孫子回來了,這孩子是有良心的。”我雖不認識他們,仍走過去向他們一一行禮,答謝他們來祭拜奶奶。
前廳門口掛着黑白布條,奶奶的遺像擺在正對門口的桌子上,桌下的供台立着黑漆牌位,上面用燙金字刻着“祝氏常五”。四周煙火繚繞,嬸子,二姑和白雪穿着喪服一字排開跪在供台右側,二姑夫穿着套和大叔一樣的黑西服坐在左側的一張小板凳上,他面前擺了個銅盆,正在燒紙錢。
我一進門他們全都站了起來,白雪第一個迎到我跟前,靦腆地輕聲叫道:“墨哥哥!”我點頭答應着,並向各位長輩一一打過招呼。二姑熱切地拉着我的手說:“你可回來了,你奶奶一直念叨着要見你。我們又打不通電話,都急死了。”
嬸子拿了三炷香遞給我:“快給你奶奶上香吧!回來就好!”說著瞥了二姑一眼,二姑臉上一頓,二姑夫上前扯了二姑一把,白雪趕緊引着我去上香。
上完香,二姑引我到裏屋披麻戴孝,嘴裏還念念叨叨:“就黃宵那個不爭氣的,說忙,回不來,害得我裡外都沒面子!你那麼遠都知道往回趕,就他一個沒良心的。”
“他和我不一樣,我是獨孫,哪有不回來的道理。我不回來你們才沒臉呢。”我極力開解二姑道。
二姑聽了臉上的表情鬆了松,把一個白布條扎在我手臂上說:“就你小子會說話,從小就最招人疼。”
我嬉笑道:“可奶奶總說我笨嘴笨舌,能有半點像爺爺就好了。”
二姑聽了這話,臉色冷了冷,我馬上意識到奶奶說的爺爺是我的爺爺,並不是二姑的父親。如果能把說出去的話抓回來就好了,我一定把它吞回去。
二姑拿了一個蒲團遞給我說:“去你二姑夫前邊給客人遞香,前廳你們張羅,我和你嬸子去做飯,你先辛苦會吧,晚上再好好休息。”
“哎!”我接過蒲團,為剛才自己的口無遮攔懊惱着。
前廳的來賓絡繹不絕,我一直重複着遞香,行謝禮的工作。二姑夫和大叔一直在銅盆里燒着賓客帶來的祭禮,煙火沖得我頭暈腦脹,白雪時不時投來關心的目光。
終於熬到賓客散盡,二姑招呼我們吃飯。我顫顫巍巍從蒲團上站起來,腿腳發麻。白雪過來攙扶着我,我奇怪地看她問道:“你也一直跪着,怎麼腿不麻?”
白雪呲地一聲笑了:“那喪服下擺大,腿腳可以隨便在裏面活動,你怎麼就不知道動一下呢?”
我有點不高興地甩開她:“你心不誠!”
白雪臉上微微一紅,逕自走向餐桌,不再理我。
飯間,大叔拿出我的禮錢交給二姑:“這是志全媳婦和墨給的,你收着吧!”
二姑接過錢看了看我說:“你們有心了,我會好好安排處理的。你有什麼要求儘管提。”
我禮貌並客氣的回道:“一切聽二姑的安排就好。”
二姑點了點頭:“你今天剛到,沒休息一會就幫忙打點,今晚就別守靈了,我和你大叔守。你好好睡一覺。”二姑夫從飯碗前抬頭看了二姑一眼。
“昨天是二姑和大叔守的吧?今天我回來就該讓我守,你和大叔好好休息!”我邊扒飯邊說。
大叔夾了一塊豆腐到我碗裏:“你還是好好休息吧!舟車勞碌一天了,回來的時候不是還在頭疼嗎?”
“沒事,我吃過葯,現在不疼了。我在火車上連睡了好幾天,可以幾天不用睡覺。放心!今晚交給我!”我拍了拍胸脯。
“我和墨哥哥一起守。”白雪突然說。
我向白雪笑道:“好,我們很久不見,可以好好聊聊。”
二姑夾了一些菜到我碗裏:“這是自己種的油菠菜,我記得以前你最愛吃這個了。今晚你們兩個守也行,多吃點,到後半夜我再給你們下麵條。”
大叔看了看我:“你們兩個吃完飯替我去王奶奶那裏一趟。前天我去報喪,她說要準備些東西送你奶奶,叫我抽空去拿。你們替我去一趟,她肯定高興見到你們倆。”
“嗯!好!門口的皮卡是大叔的嗎?一會借我開。”我悶聲應着。
“你個懶孩子!”大叔嬉罵著掏出鑰匙遞給我。
飯後,我帶白雪開着皮卡去往大奶奶家。暮色降臨,南方這個時間段人們都已經上床休息了,我有點不適應這種時差。秋風從敞開的車窗毫不留情地闖進,凌冽而清新,我特別喜歡這種乾燥的味道。這裏的路和以前一樣,一切都和以前一樣。時間似乎在這裏定了格,只改變了我們。
“冷嗎?要不要關窗?”我看了一眼副駕座的白雪,她搖了一下頭,看着窗外。
“我喜歡秋天的風。”她輕聲說。
“你好像長大了!”我含着笑意,上次見到白雪是三年前,為奶奶慶祝八十大壽,她剛考上大學。
“我大三了,再過兩年就畢業。”她把窗戶全敞開來,把一隻手肘搭在窗框上,手掌托着臉頰,任風吹亂她的短髮。
“你考到軍醫大的時候,全家都感到光榮,連我走在街上都突然覺得硬氣了不少。”我並非開玩笑,是真的羨慕白雪能考到那麼好的學校。白雪聽到這話呲地一聲笑了。“你請了幾天假?會不會耽誤學習?”我問道。
白雪輕嘆了一口氣:“只請了三天,也耽誤不了什麼,只可惜沒能見到奶奶最後一面。”
“我們都儘力了,人生總有事與願違嘛!”我突然想到奶奶最後打來的那個電話,見白雪情緒不高,也沒有必要告訴她了。
車子駛進路口,我便看見大奶奶一身黑衣坐在院子門口發獃。她還在無止境地等待兒孫們寥寥無幾的探望,那孤單的身影讓我心中湧出酸楚。我們剛停車,大奶奶便未卜先知的向我們走來。
“是墨墨和白雪吧!”她伸出像樹枝一樣乾枯的手迎向我們。
“是我們!大奶奶!”白雪趕緊下車走向大奶奶,握住了她向前伸展的手。我跟在白雪身後也招呼道:“大奶奶!”
大奶奶渾濁的眼睛泛起水光,乾癟的嘴唇哆哆嗦嗦了好半天才應道:“哎!哎!好孩子!”她伸出另一隻手牽起我,把我們引向她家。
剛踏進門檻,大奶奶便激動叫道:“爽兒!快出來看看誰來了!”
我和白雪一邊一個扶着大奶奶走進院子,門廳里應聲走出一個挺拔瘦削的身影,他剃着寸頭身穿黑色短袖T桖,濃眉下幽黑深邃的雙眼毒辣又犀利,彷彿能穿透人心。高挺的鼻樑令整個人的輪廓特別堅毅,薄唇抿成一條線。站在門口看向我們。
“趙爽?”我試探地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