凈心咒 第三章 字條
“咋……了……”一個蒼老沙啞的,帶着濃重地域口音的聲音從耳機里傳來。
“什麼?”我焦急問道。不確定自己聽到了什麼,希望對方再說一遍。可是耳機里只傳來電流聲,再無回應。我只能靜靜等着。
等了至少五分鐘,耳機里仍然只是電流聲,別無他響。我思索再三,決定掛掉電話,再給二姑撥打過去。不出所料電話又在佔線狀態。
火車開動起來,車廂內的氣味有些難聞,車窗又無法打開,我只能躺在自己的位置,頭枕着手臂,側目車站漸行漸遠。
“咋……了……”那聲音毫無疑問是奶奶。我一陣欣喜,既然奶奶能夠打電話給我,那就證明她的身體狀況好轉了。咋了?是問我為什麼還沒去看她嗎?都說人越活越回去,老了都是老小孩。一點也沒錯。
我從包里掏出一本從家裏帶出來的書用以打發時間。
大叔和二姑的電話不是處在佔線狀態,就是無人接聽。我始終無法與他們取得聯繫。一路上下鋪的兩個女人想盡了辦法和我搭訕。終於熬到中轉站,我落荒而逃。我自詡不善與女人周旋。
在中轉站,我吃了餐好的,找了處乾淨賓館,開了個鐘點房。在那裏洗了澡,順便把手機充滿電。路程還未過半,可不能虧待了自己。
下午四點,我登上了去往家鄉的火車。依然躺在硬卧看小說打發時間,一直看到晚上十點都沒挪過窩,最後迷迷糊糊睡着。
朦朧間,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上了車,在走廊里引起一陣騷動。反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我翻了個身繼續昏睡過去。
每到車站都會有一陣騷動把我吵醒。不經意間我瞥了一眼對面的床鋪。在昏暗的夜視燈下,我看見對面上鋪躺着一個年輕警察,他正用犀利的眼神看着我。我腦子一激靈,清醒了一半。別過頭思索着是否見過那個人,最終搜索答案是沒有。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翻來覆去再也睡不着,眯着眼偶爾瞄一瞄那個年輕警察。每次當我看他時,他都在注視着我。黝黑的雙眸在深邃的眼眶裏,彷彿在穿透我觀察着什麼。難道我身後躺着個女鬼?我偷偷摸了下身後的牆,確認安全。又抬起手擦了擦眼睛,心中的鬱結正慢慢凝聚成火。
這時廣播又報站了,那個警察起身,直接從上鋪跳了下來,邊穿鞋邊戴帽,一群警察涌了過來,招呼着他一起走了。臨走前他又回頭看了我一眼。
我懨懨地翻身面朝牆,心裏罵道:“還好你小子走得快,否則老子非把你揪起來痛揍一頓。”窗外天蒙蒙亮,我又陷入不安的錢睡。
因為我又夢見刺眼的陽光從樹葉間傾瀉,我全身僵硬仰躺在樹下,被漫天飛舞地白色花瓣漸漸掩埋。一個聲音在四處飄蕩“回來吧……回來吧……”又是那個男童。我心中湧出尖叫的慾望,聲音卻卡在僵硬的喉嚨,最終消散。
夢境突然消逝,恐懼也隨之退去,現實逐漸清晰。一名乘務員正拿着本子戳我:“醒醒!查票!”
我依然半夢半醒,像說夢話般地啞聲問道:“這是哪裏?”
“火車!”他沒好氣的說:“快醒醒,把車票拿出來。都什麼時候了,還睡!”最後那一句是小聲嘀咕的,但我還是清楚聽見了。
我用雙手搓了搓臉,從口袋裏找出車票,遞給他。看了眼手錶,我去!竟然十一點多了。乘務員走後,我下床準備去餐車找點吃的。穿鞋時不經意瞥見枕頭上方貼着一張字條。我帶着疑惑抬手摘下字條,那上面用娟秀的字跡寫着“你不記得我了”沒有標點符號。
我呆立着,四下張望,這裏根本沒有我認識的人。難道,是跟我搭訕的那兩個女人捉弄我?唉!長得太帥也會引發社會不安。我腦子裏突然閃現凌晨睡在對面瞪我的那小子,不可能是他,我確定從沒見過他。
“接過雷鋒的槍……”手機鈴聲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是大叔的手機號,我趕緊接起來:“喂?大叔。”
“墨墨,你電話終於能接通了,你媽說你已經在路上了,電話卻總也打不通,你到哪裏了?”話筒里傳來大叔焦急而熟悉的聲音。
“我估計明天早上九點才能到。”我的電話打不通?明明是你們的電話打不通,不過現在不是追究這個問題的時候。
大叔楞了一會才說:“你明天自己搭大巴回來吧!我在橋頭接你。”大叔停頓了一會兒,我剛想開口追問奶奶的情況,他突然又接著說道:“你奶奶昨天過世了……我們在你二姑家佈置了靈堂。”大叔的聲音低沉嘶啞,顯得蒼老且疲憊。
我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楞在了那裏。好一會才木然轉身來到走廊窗戶邊的簡易桌旁坐下。對面坐着個正在給孩子喂飯的母親,她瞥了我一眼,楞了一下,又迅速瞥了我一眼,然後趕緊拉着孩子走了。可見我的臉色多麼嚇人。
“對不起……”不知不覺這三個字從我口中溜了出去。
大叔馬上回應:“傻孩子,你有什麼可道歉的。你奶奶走得急,你又離得遠。再說了,八十三是喜喪,有多少人能活到這個年紀。別傷心,這邊大叔和你二姑張羅着,你回來就行!”大叔的聲音提高八度,故作明朗,雖沒有一絲埋怨,但我還是聽出了陰霾。
“嗯,嗯。”我低聲應着“下車我再給你打電話。”
“行!你注意安全。”說完大叔匆匆掛了電話,連再見也沒有說。
我望着從窗前閃過模糊的樹影,彷彿猛吃了一大口芥末似的,一陣辛辣直衝鼻腔和眼眶。我不傷心,真的!所以我沒有流淚。“咋……了……”是奶奶最後留給我的話,那是在責備我嗎?
四周突然變得安靜極了,孤獨感不知是從哪裏升起,瀰漫在周圍包裹着我。我抱緊雙臂,下意識的保護自己,無意間看見手中仍拿着那張奇怪的字條,在它像一根燃燒的火柴,用微弱的光驅趕着孤獨,還有人在意我。
我在窗邊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接過雷鋒的槍……”我接起電話,還不等確認接通,耳邊就響起了母親的聲音:“你個死孩子,到哪了,怎麼也不來個電話?”
“我明天早上才到,大叔來電話說奶奶昨天過世了……”我木木地回答道。
“噢……”母親沉默了,旁邊響起剛叔小聲的嘀咕:“沒趕上是不是?”我聽得清清楚楚。
“你好好照顧自己,按時吃飯,那邊天涼,你注意添加衣服。”母親說完,也不等我回應就把電話掛了。
我有些詫異的看着電話。今天都得了突然掛電話的怪病嗎?想到讓剛叔願望落空,心情莫名的好了起來。隨手把字條揣進褲兜,站起身大大地伸了個懶腰,走向餐車,決定大吃一頓,聽說吃東西能讓人心情變好。
火車非常準時,早上九點過五分到站。南方還在盛夏,而北方卻已涼風輕掃。我扯出外套穿上,仍擋不住寒意。
大巴十點三十分發車,我呆立在車站,享受了一個小時北方乾燥的涼風。大巴十分破舊,開動起來聲音就像拖拉機,顛簸的程度更比拖拉機。本來四小時的車程,中途修車修了近兩小時。車內空氣難聞,我始終開着車窗,任風撕扯我的頭髮,它也順便扯彎了路兩旁白楊樹的腰。
坐在我前面的婦女時不時回過頭來瞪我,大概是責怪我一直開着窗吹到她家孩子了。今天哥哥我就想任性一把,決意假裝看不見。她見我不願關窗,無奈對七八歲大的兒子說:“要是我們有自己的車就好了。”
小男孩突然站起來,指向窗外:“像那輛車一樣嗎?”
我順着小男孩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輛黑色的吉普。奇怪!剛才修車的時候這輛吉普就停在不遠處,現在又跟在大巴的後面,這條路車很少,它完全可以超車過去,跟在大巴後面晃悠是要做什麼?吃土嗎?
快到橋頭站,我給大叔打了電話。二姑家的房子離橋頭站很近,其實我完全可以自己走過去。大叔提出接我,會不會是有話想要單獨對我說?我也想把禮金單獨交給大叔,省得到了家,一堆人七嘴八舌不好拿出手。
一個黑色身影立在橋頭,隨着車子漸漸靠近,我認出那是大叔。他的身材不似以前那樣魁梧,背部佝僂,略顯蒼老,看得我有些心酸。
“大叔!”我跳下車,舒展了一下快顛散架的身子骨,熱切招呼道。
“哎!”大叔一看見我立刻喜笑顏開,像從前一樣。他穿了一套極不合身的黑色西裝,內搭黑襯衫黑領帶,領帶綁得有些緊,令他的脖子微微向後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