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心腹之疾

第三章 心腹之疾

幽幽跳動的燭光,掙扎卻又擺脫不得。亂世攪弄着人心,誰多舊有的秩序早已崩潰,但維持國家統治的人倫孝道卻無論何時都無法湮滅。

趙章所居住的太子宮坐落於王城的東北角,沒有脫離北宮的範圍,面積雖然不大,但勝在裏面有着一套獨立的運作體系。其距離宮城的中樞也並不遠,出了太子宮的院門,走過幾道廊台、穿過幾處內牆,便在值房宮人的引領下邁步朝着趙王寢宮行去。

方一進得屋內一股異常濃郁的香氣便撲面而來,馨香繚繞,低頭忙碌的宮人們腳套薄襪步伐匆匆,遠處不時有琴聲傳來、委婉而悠揚。

趙王所居住的寢殿比他的太子宮規模大的多,因為這裏不僅僅是趙王的起居之地,更是其日常的辦公之所。

在趙國除非是商議重大國策、或者是接見外邦使臣,除此之外絕大多數的政治決斷都是在這裏,而大朝的頻率並不高。

趙章跟着宮人繞過前室的兩處輕紗帷幕,帶路的的宦者便不再向前。他也跟着停下腳步、理了理身上的衣冠,這才走了進去。

內殿中,趙王正跪坐在上首的筵席上、手中似是正在翻着一疊簡牘,而身側還坐着一個着深紅曲裾宮衣的少女、素手正輕撫着手中的古琴。

琴聲潺潺、沁人心脾。

待一曲彈罷,趙章方雙目下垂、恭敬地對着二人稽首道:“兒臣給父王、母后,請早了。”

趙王放下手中的簡牘說了一句:“安早。”而身側的少女也跟着眉眼含笑附和道:“太子安早。”

看着眼前這稍微詭異的一幕,趙章心下雖有不適,卻也早已習慣了。

他老老實實的坐在下首,等候着君父的日常訓問。

“寡人曾聞,武王問太公曰:‘攻伐之道奈何?’太公曰:‘勢因敵之動,變生於兩陣之間,奇正發於無窮之源。故至事不語,用兵不言。且事之至者,其言不是聽也。’而其後若何?”

“兵之用者,其狀不定見也。倏而往,忽而來,能獨專不制者,兵也。”

趙章認真地回應着君父的考教,心思卻不由自主地跑到一側的少女身上。

倒也不全是因為對方的容貌,更在於其身份。

少女容貌清憐、身形綽約,單以樣貌年紀來看似乎與趙章仿若。

然而此女卻是實實在在的一國主母,孟姚。

此女入宮方三年便得使君父寵愛而立以後位,雖然這背後少不了國策變化所帶來的政治影響,但其女本身,想來也不全盡如她的相貌一般、柔弱可欺。

如今趙章的太子之位看似地位穩固,但政治地位卻是在隱日下降,母親薨逝后,不少朝中的大臣已是暗中改換門庭。

其中大多數該是受到了孟姚和其背後家族的影響。

自己在朝中人微言輕,君父百年之後,難道孟姚不想讓自己的親生兒子承繼大位嗎?

宗室奪權,這似乎是趙國的老傳統。

君父若在那時再突然犯了糊塗,自己的生死又豈能由己?

甚至國家也會因此陷入無盡的動亂之中。

這一切並不是趙章的臆想,而是大概率會發生的。但是破局的關鍵卻不在他的身上,而是在君父身上。

君父昨日採納了肥義所提出的外交方針,想來自然是不打算參與這輪中原的混戰。而君父的心思趙章也是隱隱有所猜想。

必然是心腹之疾,中山。

現在趙章在趙國已經沒有借勢的可行性,而愈發頹弱的母國(韓國)也無法為他助力。

若想加大自身的籌碼只能向別國尋求自己新的政治盟友,亦或者是通過外部的壓力、也就是戰爭來激化國內的矛盾,以此尋求破局的關鍵。

記得年初趙國在九門(石家莊藁城西北)修築野台,君父曾親自登高以觀中山,同時還向中山派遣了大量的間諜。

中山先王姬厝去年薨畢,幼主初立,其國內宗親大多親趙、懼趙,中山國人更是厭戰之心甚濃。

這次秦、韓爭利又牽扯到了齊、楚兩國的注意力。

值此之際,似乎已經到了趙國拔除掉中山這個腹心腫瘤的最佳時機。

果然,在君父考教完趙章的功課後並沒有像往常一樣讓他謝安,而是將几案上的一張帛書遞給了趙章。

“這是李疵昨日呈交的中山見聞,章兒看看,以為何意。”

“喏。”趙章趕忙起身接過。

若是一般的記事和奏章、工臣多是用簡牘(竹簡)呈閱,而帛書非緊要的機密文件所不用。如此想來上面記錄的該是中山國的重要諜報了。

趙章如是想着,目光也不由瞄向君父。

只見那張與自己樣貌仿若的臉上此刻正流露着幾分笑意看着自己、笑容中透着淡然和從容,鬢角間夾雜的幾縷白髮、上揚的眉宇間擠壓出了幾道皺紋。或許只有那不經意間所透露出的無盡威嚴,才能讓人意識到眼前這個看似和藹可親的中年男人、其實是一個殺伐果斷的大國之主吧。

帛書約三寸方圓、攤開來上面浮現着密密麻麻的趙國文字、其上記錄著中山國自下而上的生活面貌。

全文可大概分為兩段:上半段着重描寫的是中山國底層的民生、商業和手工業,其中不乏奴隸、小農此類的無產階級體,敘述的也多是無產和小資、地主(中產)之間的矛盾。

隨後又簡單地敘述了一番中山國上層社會的政治體系、生活日常,雖然其中多以日常習作為主的瑣事。但內容之詳細不禁讓人暗暗咂舌。

而文中着重的重複了兩點,其一為中山國各個階層盡皆效仿中原諸國,以華夏自居、以華服尚美,不僅僅拋棄了其戎狄先輩的遊獵習俗,更是以此為惡恥;

其二便是中山國貴族階層的貴儒風習,以宗室、卿臣為首的儒家典範漸漸被奉為正碩,以儒為尊,專好儒學。

為此,李疵在帛書上還寫下了他在中山都城親眼所看到了一件事,上面記錄到‘中山之君所傾蓋與車,而朝窮閭隘巷之士者七十家。’

意思大概是說中山國王禮賢下士,尊重儒生,常去陋巷造訪賢人,並且以平等禮節接待的多達數百人。

此舉乍看之下沒有什麼問題,放在後世也許還能贏得一個好名聲。但錯就錯在了這是個強者為尊、殺伐不斷的大亂世。

看到這裏趙章已經隱約明白了李疵想要表達的政治主張。

果然,在帛書的最後李疵寫到:‘中山國民尚美、務名而不務實;中山國君專行仁義,貴儒學,賤壯士,不教人戰。如此將士必然怠於陣而追於名,農夫惰于田而求於財。若此不亡者,未之有也。’

文章洋洋洒洒足有數千字,待趙章看完,心下不禁對中山國的統治階層生出了幾分哀默。這個幾度淪喪、又幾度復國的堅韌小國,終究是要亡在這些不爭氣的後世子孫身上。

然而這種憐憫、消極的情緒似乎只在趙章的念頭中存在了剎那、轉瞬便被一股更強烈的危機意識所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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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服騎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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