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地祇
與從小接受世家教育的夏啟良和閻懷義不同，趙曜對於欽天監守護世俗的責任感並沒有那麼強烈。
之所以接觸此案以來一直勞心費力，只為搜尋到銀山失蹤者的屍首。
見到了閻懷義帶回的乾屍，又得知福祿村存在的種種異樣，趙曜已然默認這些被府衙所忽視的無名之輩們早已遇難。
他想讓沉寂於這片荒蕪山嶺里的逝者們發出自己的聲音。
欲報仇雪恨？或是落葉歸根？
趙曜會完成他們遺願，順便再向這片天地收取那點微不足道的報酬。
此即為他的修行之道。
從那場隱秘談話后，他迫切渴望晉陞八品，好看看梁司隸葫蘆里究竟賣着什麼葯。
然而，眼前這隻佔據了整個窗桕的眼睛，一瞬間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蘭若寺的群魔亂舞，心中剛湧上沒幾日的修行熱情頓時被潑了盆冷水。
那體現在靈魂深處的戰慄二者幾乎如出一轍。
但與外道邪念不同的是，這隻眼睛裏充滿了痛苦與悲傷。
以致於趙曜睜開陰陽眼，透過牆壁見到的卻是一隻體積猶如山丘的稚鳥，正趴在客棧前瑟瑟發抖。
這是雀陰，主導恐懼。
這隻龐然大物竟同樣擁有着七魄與七情。
更匪夷所思的是......
“救...救救......”
分不清男女的沉悶聲音從窗戶的破口傳入，帶來陣陣凜風。
祂在向我求救？
趙曜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夏啟良莫名其妙地看了趙曜一眼，見他臉色蒼白，便循着視線的方向走去。
猛然推開窗，未等趙曜出聲提醒，他就已經好奇地探出腦袋。
待四處張望片刻后，夏啟良收回腦袋，奇怪道：“窗外什麼也沒有啊，景陽你怎麼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而一旁的閻懷義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趙曜揉了揉眼，這才發現那隻眼睛早已無影無蹤，不可思議道：“你們剛才沒聽到求救聲？”
閻懷義一臉茫然：“什麼聲音？”
忽然，房門被敲響，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各位大人，老朽給各位準備了些吃食，可否方便開一下門？”
剛打開門，只見村正一臉笑意地闖了進來，還未等酒菜上桌，便歉意道：
“如各位所見，銀山缺少木材，村裡各家房屋都是由石塊堆砌，唯有這間客棧用料講究些。近日天氣寒冷，老朽實在擔心各位貴人染上風寒，煩請各位先在此將就一晚，明日我便找人來修補窗戶！”
說罷，他便給身後的村民一個眼神，他們當即扛着木板上前封釘窗戶。
有問題。
前腳剛有個巨物過來求救，後腳他們便上門封堵門窗。
對此，趙曜沒有吱聲。
他倒是要看看這個滿口謊言的村正究竟要搞什麼名堂，兩次接觸下來對方顯然不是術士，能如此有恃無恐，究竟是全然不知術士神通之能，還是另有依仗。
剛好酒菜上齊，既有時令蔬菜，也有鹿肉熊掌，比之淮揚酒樓，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這等貧瘠之地，遇上這麼一桌子菜，趙曜着實不敢下筷。
村正當即給眾人倒滿酒，高舉一杯道：“老朽在此給各位賠個不是，這一杯我先幹了！”
趙曜還未開口，閻懷義也不管他如何眼神示意，自個兒酣暢淋漓地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起來。
見狀，趙曜只好對村正道：“老人家，天色已晚，您不妨回去休息，我們還有要事相談，就不送您了。”
村正猶豫了一會兒，看了一眼正胡吃海塞的閻懷義，頓時露出一個放心的笑容。
走到趙曜身邊，往他手裏不着痕迹地塞了一把錢幣。
隨即告罪一聲，便帶人離去，只留下兩名青壯在樓下候着，說是照顧貴客起居。
趙曜藉著油燈，將手中的錢幣排成一列。
赫然是價值百金的日月通寶，一共有十二枚，正好是他一年的俸祿。
此錢一出，更加印證此事非比尋常。
趙曜啞然失笑：“老傢伙這是想賄賂咱們呀。”
如果受賄的只有自己一人，那無疑是筆大錢，但看閻僉事那不屑一顧的表情，顯然這些錢還沒桌上的酒菜吸引力大。
“看來此案有術士參與其中，不過瞧這藏頭露尾、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境界應當不算高。哦，對了......”
夏啟良學着梁司隸，摩挲着下頜，“下午雖然沒能進到祠堂，但我卻發現一件怪事。”
“什麼事？”
“我透過窗戶發現，這裏家家戶戶都供奉着一尊背身神像。”
趙曜急忙問：“能分辨出是哪位神尊嗎？”
這世間平頭百姓雖不知命途隱秘，但朝廷敕封的十二正神卻是各地信仰，時時受香火供奉。
“都說是背身神了，那自然無法辨認，從身型看或許是位女菩薩？”夏啟良聳了聳肩。
只聽一聲飽嗝響起，趙曜感到心中苦悶，為什麼自己的隊友看起來都這麼不靠譜。
“閻叔，您真就不怕這酒菜有問題啊？”
“能有啥問題，味道挺好的，和淮揚那幾家酒樓沒啥區別。”閻懷義邊用指甲扣着牙縫，邊回答。
聞言，趙曜將信將疑地夾起一起片鹿肉送進嘴中，沒咀嚼兩下頓時神色驟變，立馬就吐了出來。
“怎麼？真有問題？”閻懷義愣住。
回味着肉香中夾雜着一絲難以察覺卻又熟悉萬分的異味，趙曜這才開口：“裏面有蒙汗藥。”
身為仵作的他自然無法僅憑藉味覺辨認毒物，全仰賴之前從沙馬赤次那兒掠奪來的草藥毒物知識。
那傢伙服毒多年，對此最為敏感。
“切，我當是啥，蒙汗藥而已。既然你們不能吃，那我就全笑納了。”
閻懷義不屑地一哼，旋即又開始大快朵頤起來，給趙曜看得目瞪口呆。
夏啟良笑道：“武神命途掌握着有關人體秘藏的神通，位及七品的閻叔早已不畏懼尋常毒物，這些對於他而言不過就是補藥罷了。”
算你狠。
都說武神術士最簡單粗暴，見他這副津津有味、沒心沒肺的樣子，趙曜的嘴角流下了不爭氣的眼淚。
“子安，你見多識廣，有一事我想問你。”
一想起方才的求救聲，趙曜便感到隱隱不安，於是連忙將先前所見所聞告知對方。
夏啟良琢磨片刻后，舉棋不定道：“聽你的描述感覺有些像地祇。”
“地祇？”
夏啟良解釋道：“除去朝廷敕封的正神外，合境的山川澤野間偶爾也會誕生出擁有意識的神靈，祂們算是代表誕生之地的意志，沒什麼術法神通，只能藉助合境施展神威。
“地祇形態各異，有的形如矮小老頭，有的高如塔樓，有的卻只是一棵樹......
“但銀山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怎麼可能會有合境存在？而且地祇向凡人求助之事實在聞所未聞。
“景陽你是不是看花眼了？”
被他這麼一說，趙曜頓時心裏也沒底。
但轉念一想，眼睛看錯了，陰陽眼總不可能看錯吧？
連忙拍了拍臉，如今還是以正事為主，至於合境與地祇，待此案告破再做尋找也不遲。
“你們說村正又是封堵窗戶，又是給咱們下藥，到底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瞞着咱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