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目光
許是今年多出個閏十二月的緣故,寒冬顯得格外漫長。
連連陰天難得放晴,三人騎行在官道上,兩側風光一片蒼茫,明明已有數日未曾降雪,卻不見冰雪消融的跡象。
告別知府後,趙曜等人即刻騎馬趕往福祿村,至於那叔侄二人,自然是留下來做筆錄。
前身雖有騎馬經驗,但對於此生而言,趙曜還是第一次騎馬,強烈的顛簸感起初還算新鮮,但過上一段時間后就只剩下噁心。
也不知有沒有哪條命途的境界喚作騎兵......
天旋地轉間,趙曜心中莫名浮上這個想法。
一騎當先的閻懷義突然放慢了速度,行駛至他身旁,問道:“趙小子,你是不是在卷宗上查到了什麼?”
趙曜強忍着胃裏翻湧,回答道:“失蹤者大都是游商的貨郎,又或是山野的獵戶,故而直至鏢隊失蹤前都未能引起府衙重視。”
“這些人經常在鄉野活動,失足落洞豈不是很正常?”
夏啟良不由得笑道:“貨郎腳步遍及全府,怎麼可能不熟悉銀山路徑?獵戶靠打獵為生,大都眼神極好。這些人失足落洞顯得過於滑稽可笑。”
閻懷義怒目道:“小兔崽子,你是不是在嘲諷我!”
趙曜趕忙道:“其實最主要的是他回答我的最後一句話時說謊了。”
夏啟良:“也就是說他恐怕知道這些失蹤者的去向?”
“嗯。”
趙曜想了想,繼續道:“農以新整個訊問的過程句句屬實,而這農來福除開最後一句居然也未撒謊,兩人證詞的矛盾之處無非集中於礦脈與白事上。
“至於僉事大人偷...咳,尋來的那具屍體究竟與此案有何淵源,我想咱們到了這福祿村應該就會有答案。”
說罷,眼前銀白的景象漸漸褪去,一座荒蕪的山屺映入眼帘。
遠遠看去,尋不到半株草木,唯有叢生的怪石鑲嵌在紅壤上,就連冰雪也未能留下印跡。
夏啟良喃喃道:“此地山勢好生奇怪,我雖看不出有無礦脈,但.......
“這福祿村建於山巒環抱間,不藏風納氣也就算了,反而以活人生氣去帶動此間氣流運轉;又無河流經過,怎麼看也不像是陽宅聚積之所。
“能在此生活三代人,實在匪夷所思。”
趙曜從馬背躍下,腳掌着地的瞬間,一股踏實感油然而生。
與此同時,一股若有若無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頓時心生寒意。
見兩側陸續出現滿臉警惕的村民,趙曜這才壓下心中的不安。
隨即對做賊心虛的閻懷義道:“走吧,咱們去會一會村正。”
......
與想像中的富麗堂皇不同,村正家的堂屋顯得格外樸素。
待眾人落座,滿頭白髮卻體格健朗的村正疑惑道:“不知各位大人遠道而來所謂何事?”
趙曜開口道:“咱就開門見山地說吧,我們為調查失蹤的鏢隊而來,不知村正可有線索?”
“此前不是有位大人已經來調查過了嗎?”
村正掃視眾人,眼神古井無波:“此地離淮揚府城騎馬不過半日行程,怎會有鏢隊路過福祿村這窮鄉僻壤的地方。”
閻懷義當即炸毛:“上次前來你們滿口都是不知道不知曉,隨便幾句給我打發走了!”
見村正的眼神凌厲起來,趙曜趕忙安撫住這個豬隊友,人家只是隨口一詐,就把自己給暴露了。
趙曜問:“聽聞貴村挖掘到了那傳說中的銀礦,是否屬實?”
村正深深看了趙曜一眼,嘆息道:“看來是來福那傢伙說的,老朽已經着筆書寫公文,待到年後自會上報官府,這銀礦我福祿村斷然不敢獨佔。
“難道各位大人是來治我們私挖礦藏之罪?這一點老朽可以保證,村民們家中除了撿拾的散礦外,絕無任何礦石私藏!”
“可否帶我們下礦一覽?”
趙曜從懷中掏出從知府那兒要來的批文,如若對方拒絕,自己就以官家之名強行搜查。
“有何不可。”
村正淡然一笑,起身便對一旁候着的兩名青年微微頷首,隨即躬身歉意道:“礦洞陰寒,老朽年事已高,腿腳不便,恕不能作陪。”
“無妨。”
趙曜給了夏啟良一個眼神,他當即上前攙扶道:“在下對此地風水着實好奇得很,老人家可否陪我在村裡四處逛逛?”
“哈哈,只要大人不嫌棄老朽步伐緩慢就是。”
村正的眼裏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陰毒,而在陰陽眼下七魄呈現蛇鼠混雜相,除穢與非毒做主,又驚又怒。
......
夜晚。
三人相聚於村正提供的住所,這是一棟破舊的鄉間客棧,從外表的蛛網結塵看,恐怕已是廢棄許久。
僅是草草收拾了內里,換上全新的被褥后便用作招待官員的住處。
對此趙曜並未抱怨,以前出差時什麼招待所沒住過,像這種客棧只存在於旅遊景點,一晚上怎麼也得大幾百。
只有夏啟良一直喋喋不休道:“天殺的福祿村,我這輩子還沒住過這種鬼地方!”
“滾犢子!”
閻懷義被念得心煩,一腳踹去,卻被早有準備的夏啟良靈敏躲過,頓時氣急:“有得住就不錯了,老子上次來查案可是露宿荒野整整七天!”
夏啟良不敢繼續招惹,連忙對着一臉心事重重的趙曜,問:“礦脈怎麼樣?真有那傳說中的銀礦?”
聞言,趙曜惆悵道:“我本以為礦脈只是個幌子,福祿村行的是諸如五鬼搬運之類的神通術法。結果我和僉事大人......”
閻懷義打斷道:“別什麼僉事大人了,你就和夏小子一樣喚我一聲閻叔就是。”
“再說了,此行全都聽從你的安排,我就是個護衛......”他嘟囔着。
趙曜頓了頓,重新組織好語言:“我和閻叔跟隨那兩名青壯進到礦洞,隧道深長,到處是裸露在外的銀礦。也確實如他們所言,山野外有大量的探洞,但別說屍首,就連失足墜落的痕迹都沒有!”
說罷,他轉而問道:“子安在村中可有收穫?”
夏啟良臉色一僵,訕訕道:“那老....老登!到處帶着我瞎晃悠,別說祠堂了,我連農以新的住處都沒能進去!”
趙曜嘆息一聲,正欲詢問閻懷義有關祠堂的信息,莫名心生不安,如芒刺背。
恍惚間,噬人的陰寒順着腳踝蔓延全身。
從踏入福祿村時起,那股令人不安的目光就無處不在。
循跡望去,只見破損的窗戶被一個巨大的灰色瞳孔所佔據。
而這裏是......
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