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福祿村異聞
“去年九月從金陵回來后,村子就開始慢慢富裕起來,當然這並沒有什麼不好,村正他老人家對我也算照顧,經常給我送些衣食。”
趙曜一邊翻看着卷宗,一邊聆聽夏啟良訊問眼前這個方巾歪斜、頭髮凌亂的青年。
他的穿着與回答一樣矛盾,內里是樸素的灰袍,卻外搭一件松花皮革大氅,精美的綉工即便趙曜生於江南富庶之家也難得見到幾回。
“農先生......”
“在下才疏學淺,當不起這聲先生,官爺還是喚我名字即可。”
青年到底是讀過書的人,他知道眼前這三位能讓知府大人作陪的黑衣官吏定然來歷不凡,放低姿態道:“在下農以新。”
夏啟良笑了笑,如他所願道:“農以新,你身上這件氅衣也是村正所送?”
“沒錯,前幾日大雪,村正見我沒有禦寒衣物,便將此衣脫下贈予。如此做工的松花皮革市場上至少價值白銀千兩,而福祿村素來貧瘠,我實在擔心此錢來歷不正,故而報官。”
“既然承其恩情,為何還要報官?”
“眼見家鄉逐漸富庶,這本是幸事,但.......”
說著,農以新面露掙扎之色,夏啟良也不催促,靜靜等候下文。
他深吸長氣,眼神堅定下來:“我懷疑村中有人假降邪神。”
聞言,欽天監在場三人當即皺眉,對於此間凡俗而言,邪神淫祀多是外道顯靈所為。
絕大多數時候亡魂都有陰司管理,外道難有可乘之機,但總會有靈性異於常人者,不經意間的吟詩作畫,或是午後異夢往往會與這天外邪魔取得聯繫,從而獲得怪誕詭奇的神通術法。
此間旁門左道多是由此而來。
農以新接着道:“若非如此,我着實想不通鄉親們的錢財究竟從何而來。
“從去年九月開始,村子裏每月都有白事操辦,然而直至今日,一年過去,細數下來村中人數竟未少一口。
“如此詭異情形,讓我不寒而慄,更加擔心鄉親誤入歧途。特來此報官,以求官府相助。”
聽到這兒,趙曜合上卷宗,對於此案已有個大致了解,正欲喚二人去偏室討論一番,只聽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呵斥:
“你這賊人在衙外鬼鬼祟祟作甚!”
緊接着,一名衙役便押送着一個皮膚黝黑、賊眉鼠眼的男人走了進來,彙報道:
“大人,此人從半個時辰前就一直徘徊在衙外,我觀其行跡可疑,便將其押送進來交予大人受審。”
男人所穿皮襖長褲雖然嶄新華貴,但腳下卻仍是套着雙破舊棉鞋,顯得有些滑稽。
在見到農以新的瞬間,男人破口大罵:“你這養不熟的白眼狼,鄉親們如此待你,你竟偷偷跑來報官!”
農以新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不吱聲,嘴唇囁嚅,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解釋。
唐知府不悅道:“你是何人?”
男人抬頭正欲開口,便見到匾額上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
明鏡高懸。
即便是不識字的他,也不由得為此所震懾,連忙朝坐在椅子上的眾人各磕了一個響頭。
“小人農來福,與這個白眼狼同為福祿村人,論起輩分算是他的族叔。”
見唐知府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趙曜頓時心領神會,肅然問:
“農來福,你與農以新有何瓜葛?”
“回大人,小人與他並無瓜葛,只是單純看不慣他這番狼心狗肺的行徑罷了。”
農來福瞥了一眼噤若寒蟬的秀才,冷哼道:“大人有所不知,此人雙親早逝,全靠鄉親救濟,吃百家飯長大,這才得以考取功名。然而去年秋闈落榜,回鄉后不僅不幫村裡做事,反而遊手好閒,終日泡在酒罈子裏。村正見其可憐,總是好衣好食相贈,結果換來的只有恩將仇報!”
趙曜悄然睜開陰陽眼,觀其七魄呈蛇形,此為非毒,主導憤怒。
同時他的神態變化也不似扯謊,只得轉而問道:“農以新,他說的可有假?”
農以新臉色煞白,掙扎片刻后,顫聲道:“村裏的錢財來歷不明,月月白事不斷,我怎能安穩入榻!”
趙曜問:“此事你該作何解釋?”
“果然,我就知道你這白眼狼是眼紅鄉親們的富貴!”
狠狠颳了秀才一眼,農來福叩拜道:“大人,我敢保證福祿村的每一筆進賬都合法合規!
“福祿村歷經三代人,我等終於在去年九月挖到礦脈!由於擔心招來盜匪,此事在族裏只有信得過的人知曉,農以新整日不務正業,自然不在其中之列。”
聞言,夏啟良急忙問:“百年前曾有堪輿師途徑銀山,留下一句‘山中銀,貴比天’的妄言,銀山也因此得名。然而經過十數年淘金客的前赴後繼,卻一無所獲,這才逐漸平息。
“我記得後來是由你們的先祖花大價錢買下此山,並在此落腳,繁衍生息。
“這麼說,你們當真找到了傳說中的銀山礦藏?”
農來福回答:“回大人,小人所言絕無虛妄。為了避免虛報,我們整整探查了一年才敢斷定為此礦脈,這幾日村正正在起草上報公文,打算年後就將此事彙報給官府。”
趙曜笑了笑,找到礦脈或許是真,但後半句顯而易見是為了逃避私採礦脈的責罰。
如此看來,福祿村當真是走了福運,找到了他人十幾年都沒找到的礦藏?
農以新突然質問道:“那為何村裡總有白事!”
“讀的書真是喂狗吃了!”農來福白了他一眼,“擔心礦脈凶煞,村裡請了個大師設壇作法,以此避免血光之災!你怎會糊塗到,連白事法事都分不清?”
“伱們夜間所撿拾的福祿又是何物!”農以新掙扎道。
“自然就是散落的礦石嘍!村名如此,圖個吉利有何不可?”農來福反問。
私采銀礦是重罪,但撿拾散礦就沒人會管了。
二人爭吵於此,秀才顯然敗下陣來,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只見閻懷義撓着頭,一臉茫然地湊過來,低聲道:“會不會真是咱搞錯了?我看此人說的有幾分道理。”
趙曜沒有回答,只是望向一臉得意的農來福,問道:“從去年九月至今,登記在案的銀山失蹤者已有三十餘人,對此你有何解釋?”
“自找到礦脈起,我等為了勘探礦脈範圍,自然是挖掘了許多礦洞,這些人許是不小心失足墜落也說不定。”
農來福淡定地回應,顯然早已想好了措辭。
“可否帶我們下礦一觀?”
趙曜喝了口涼透的茶,而身前之人神色驟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