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窮得只剩一條爛命

第二十六章 窮得只剩一條爛命

不管那封信里說了什麼,王君廓已經沒有後悔的餘地了。

走小路穿過渭南縣良田裏,踏入新豐縣何寨里寇家莊的地界,王君廓面上浮現出一絲寬慰的笑容。

雖然繞行小路很費時間,卻完美避過了圍堵。

渭南縣的反應很及時,處處設卡,導致王君廓一再繞行。

幸好對盜賊出身的王君廓來說,迷路是不可能的,即便再錯也能回到正確的路線上。

就是取水飲用實在惱火。

王君廓當年落魄時曾極度渴水,連馬血、馬尿都喝過,倒也不至於畏懼溝渠的生水。

可是,這匹太上皇賞賜的青海驄(cōng,毛色青白相間的馬匹),負重極強、腳力也快,偏偏非清水不飲。

棄了吧,可惜;

用着吧,拖累。

好在王君廓知道,寇家莊有一條小道直通渭水,有一兩條漁船偶爾會載客到對岸,當年販馬時了解過的。

只要到了櫟陽地界,天高任鳥飛,使出當年的本事,怎麼也能熬到突厥。

頡利可汗知道“王君廓”三個字的份量,再加上他熟知大唐邊塞虛實,中原大地再度易主也不是不可能!

心神飄忽之際,青海驄的腳步不禁加快。

突然!

王君廓飄了起來!

當然不是自由飛翔,而是這破路的拐角現出一個大坑,連人帶馬都摔進了坑裏!

這並不是誰有意挖的坑,而是道路失修、不堪重負自然出現的。

幸好現在天不下雨,否則這坑指不定能讓王君廓葬身於此。

王君廓的年紀上來了,可身手還不錯,一個翻滾卸開了多半衝擊力,就是身上的圓領袍已經染上了黃土高原的保護色。

這幾年一直好生養着的青海驄,側卧在坑裏慘嘶。

不知何時,馬掌的釘子掉了一顆,剛才落坑時,一枚石片卡入其中,讓它感覺很難受。

一條馬腿也崴了,找個上好的獸醫看看,或許還能救回來。

但王君廓已經顧不上青海驄了,爬起身就順着到處是坑的小路前行,狼狽得像一條喪家之犬。

風聲呼嘯,一條鐵釺對着王君廓砸來,勢大力沉,唯一的缺點是死力,沒有一點變招。

王君廓一個側步避開,目露凶光,想要拔橫刀解決了眼前這衣衫襤褸的窮漢。

來不及了,二十餘窮漢,或持釺、錘,或揮舞繩套,在一名身着紅色斜方領公服——也叫絳戺(shì)衣——的流外官指引下,佔據了有利地利,奇奇怪怪的傢伙照王君廓身上就打。

雖說他們的實力很差勁,可蟻多咬死象。

何況,王君廓更怕因他們的拖延,導致衙役、府兵趕來。

“孫三,繩套出手套准一點,不然晚上沒飯吃!”新豐縣司士佐楚三江拔出橫刀掠陣。

舞着繩套的孫三舔了舔嘴唇:“我憑繩套套過野豬!要是失手,我套自己脖子上,找個歪脖子樹弔死!”

“只要加肉,啥都好說!”窮漢們怪叫。

本來寇家莊是不臨溝渠的,但楚三江瞅着勞力有餘,從零水引了一條溝渠過來,算是士曹為父老盡綿薄之力。

縣衙傳來的通告楚三江只瞅了一眼,根本就沒記住王君廓的相貌。

也不用去記,在四面圍堵的時候,那些除了本地人、基本無人踏足的小路,出現一個外鄉人,便如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裏,一閃一閃的螢火蟲那麼耀眼。

孫三這幫人,窮得除了一條爛命,啥都沒有,哪怕楚三江事先告知會死人,也沒一個後悔的,只是嗷嗷叫着要吃肉。

這年頭的豬肉,腥臊味極濃,一些講究點的人只肯吃知根知底的人養的豬。

也不是沒有劁豬技藝,那手藝都有幾百年歷史了。

問題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劁過的豬活動能力弱,牧豬不易。

圈養的豬,以當前的生產力,吃啥都有。

噁心的例子就不用說了,單說那個暈倒在豬圈被豬啃了半個身子的事,就足以證明知根知底的重要性。

沒劁(qiāo)的豬,特別是成年的豬,那股騷味,秦椒(秦椒、蜀椒都是指花椒)、食茱萸、胡椒、八角、草果都遮不住。

當然咯,與廚藝有關,就是號稱騷味極重的野豬,照樣有人弄得香噴噴的。

但對孫三他們來說,再騷的豬肉,那也是好肉!

一刀削斷一截竹竿,王君廓怒不可遏。

虎落平川被犬欺,這些窮鬼也配與我為敵!

但有一伍人馬在,管教他們都化為鬼魂!

遺憾的是,因為王君廓信不過任何人,這次逃命連親兵都沒知會,隻身出了渭南驛舍!

再有一點,王君廓一身武藝,大半在馬上,如果青海驄不失足,他未必就不能突圍。

所以,不論是人不是人,最好別失足。

面對竹竿、鐵釺、鐵鎚短打,以及那空舞着不扔出來的繩套,王君廓左支右絀。

其實,窮漢們雜亂無章的攻擊,對王君廓的威脅並不太大,甚至連楚三江時不時的一刀也多大影響,倒是孫三的繩套讓他忌憚得很。

突厥就有很多牧人會這一手,打不過他給你套馬杆,屬於耍賴、不講武德、偷襲老將軍的缺德招數。

一刀斬開楚三江的橫刀,孫三揮舞的繩套破空,準確無誤地套在王君廓脖子上。

由此可見,孫三確實沒有吹牛皮。

“肉是耶耶的!”

孫三一聲歡呼,拖着王君廓狂奔,那將近二百斤的重量並不影響他的速度,厚實的黃土路上,迅速留下一道清晰的拖痕。

被套牢的王君廓使不出半點力氣,只能徒勞地抓住繩索,努力吸着最後幾口氣。

“孫三你個壞慫!讓耶耶捅上一釺子,也蹭點功勞!”

削尖的竹竿、鐵釺在王君廓身上留下了血洞,鐵鎚敲壞了王君廓一個膝蓋,就連楚三江都不能免俗,在王君廓肩頭開了個口子。

這就是活生生的功勞,能拿真金白銀的功勞,甚至可以讓楚三江入流的功勞!

所以,即便道德水準比較高的楚三江,都得厚着臉皮混一混。

下手再晚一點,人就死了,生時的傷勢與死時的傷勢可不一樣!

沒有考慮生擒。

生擒的功勞當然更大,可憑這一群烏合之眾,能弄死王君廓都是僥倖了,生擒不得付出代價?

可憐的王君廓,到死都沒想到,在戰場上威風凜凜的大將軍,竟然死得那麼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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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觀新豐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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