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沒有為什麼
環顧同族憤怒的眼神,劉二喜很心寒。
合著在這些族人眼裏,老實巴交的劉二喜就活該當牛做馬、當絕戶!
一個拄着拐杖的老兒,拉着一個姿色平庸的女子走了過來:“我說劉二喜,寡婦有啥好要的?娃兒都是別人的種。”
“我這外孫女章丘兒還是無瑕之身,容貌端正,身子健康,謹守婦德,嫁給你可要?”
劉二喜鼻孔里哼了一聲,顯然是知曉這章丘兒的名聲如何。
在這女子十五可成婚的年代,一個二十多、接近三十歲還沒嫁出去,你要說這女子沒有一點別人無法承受的缺陷,你也得柯斜信。
多少姿色平庸的女子都嫁了,不少身體略有殘疾的女子也嫁了,寡婦們也再嫁了,你說說,章丘兒為什麼嫁不出去呢?
目光微轉,柯斜打量到章丘兒那寬鬆襦裙都不能完全遮掩的隆起,不由恍然大悟。
合著劉二喜還是人家千挑萬選的接盤俠啊!
難怪總說味道有點不對呢。
柯斜微笑道:“娶一個帶娃的寡婦呢,你從開始就知道那娃兒不是親骨肉了。娶一個不知根底的,恭喜你,到臨死那天你都不能確定,娃兒是不是你的骨肉。”
話說出口,劉二喜直愣了半天,才完全理解了柯斜的意思。
讀書人就是滿腹花花腸子,明說不行嘛。
章丘兒掩面而走,那老漢扔了拐,健步如飛。
就是被劉二喜識破、拒絕都無所謂,可被堂堂縣尉拆穿,臉上就掛不住了。
劉二喜叉手:“少府,除了退回我應有的錢財,小人還請求遷出新豐縣。”
柯斜微微點頭。
劉二喜雖然老實,卻沒蠢到底,知道什麼該守、什麼該棄。
這一出鬧大之後,劉二喜在新豐縣已經無法立足,更別談什麼宗族了。
族長劉碩豐已經抓入縣獄,因案件重大,享受了一把專用檻車的待遇,連人帶皮甲一併押雍州給刺史定罪了。
戶籍要遷出倒是很容易,讓民曹出具文牒,柯斜加蓋印信就成。
但重點是,哪個縣願意接收?
如果是徙華州鄭縣之類的上、中、中下、下縣,相信不會有任何難處,可對於劉二喜而言,那就虧大了。
好不容易投胎到畿縣,腦殼被驢踢了才往下走。
別說那些是寬鄉,永業田、口分田能足額分配。
就問一句,隴右那些邊州土地廣袤、人口稀少,還能給你數倍的田地,你去不?
長安縣、萬年縣是京縣,摩肩接踵的人口,土地還不夠瓜分的,憑什麼接收畿縣的人口?
就問劉二喜,有什麼能在京城生存的技能!
至於田地,那就更別想了,長安城四面分別是司農寺京苑總監、京苑四面監佔據良田,剩下的田地都不夠莊戶分的,憑什麼安置劉二喜?
畿縣嘛,平行安置倒也還行,但得先把渭南縣拋開。
都說了以鄰為壑嘛,兩縣的關係,能維持見面打哈哈就不錯了。
柯斜提筆,給雍州司戶參軍寫了封信,將劉二喜的情況闡明,並標明是皮甲案的揭發者,請盡量為他擇藍田縣、鄠縣落籍。
劉二喜一家千恩萬謝地離開后,司戶佐吳馳小心翼翼地走來稟報柯斜,新豐縣眾多坊正、里正、村正前來商議。
柯斜輕輕哼了一聲,嘴替柯南夢冷笑:“都是些趨炎附勢的,看到少府佔了上風,才肯來擺明態度的。”
但是,趨炎附勢才是多數人的本能,燒冷灶的事也不是沒有,但得眼光極好。
雖然不喜歡趨炎附勢的人,但柯斜也無法苛責。
各里坊與五曹佐到位,人數不少,柯斜的公房容納不下,只能借了二堂議事。
老明府焦堂坐在上座,只是一言不發,放手任由柯斜施為。
贊府昝君玄微微好奇,這年輕的少府想幹嘛?
吃了一個大虧的劉碩德面色不改,但眼皮頻繁眨動,不知道打什麼主意。
“既然各里坊、五曹到齊,便由本官說事。”
“記住,沒有為什麼,只有必須做到,沒有道理講。”
“哪個裏、村疏漏,正百杖。蓄意違背政令,打死。”
柯斜殺氣騰騰地開口。
既然說是政令了,不管對錯都必須強制執行,有問題可以在以後對柯斜清算。
“本官問過士曹,今年的水位較往年要低一些。”柯斜開口,老且瘦、不愛說話的司士佐楚三江起身點頭,表示無誤。
“令:各里、村、保,使人翻盡涸澤,令雞鴨吃蟲卵。”
“令:五月之後,所有粟停種,改種小麥。如牛肚菘(散葉白菜)、萵苣停種,改種豇豆、豌豆、火麻(別名與違禁品同名)、苘麻、薯蕷(山藥)。”
零口裏正站起身:“田就那麼多,還要留部田休耕,總不能把地里的粟苗鏟了吧?”
一直沉默的焦堂冷笑:“你是欺少府不懂農事?粟分春秋二季栽種,春二三月,秋九月前,哪裏趕不上小麥播種?”
農事這一塊,明府拿捏得死死的,一點小伎倆也想瞞得過去?
焦堂冷不丁的開口,表明了他對柯斜支持的態度。
“令:士曹自即日起在縣內各處蓄水、修通水渠、安排人造龍骨水車,務必保證兩年內的農田用水。”柯斜繼續發佈命令。
司士佐楚三江應聲,司倉佐屈男磨和卻在連聲叫苦。
“少府,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新豐沒有足夠的錢糧!”
勞力可以用役來支付,了不起開蠲(juān)符相抵,可相應的材料你總得要錢吧?
別看新豐縣是畿縣,在貞觀元年,連朝廷都沒什麼余錢,就更別說新豐了。
蠲符是官府開具可抵稅賦的憑證,可以視為後世稅官所說的抵扣。
焦堂笑了一聲:“本官好久沒去州衙了,且去拜謁一番刺史,看看能不能薅下幾文錢。”
州衙的用度再難,也留了一筆機動費用,專為各縣令臨時請款而設,金額不是太大,不是官場老油條不知道。
劉碩德站起身:“少府所為,確實有利新豐,但得考慮新豐縣能不能承受得起吧?要是明年不旱,少府花費那麼大的人力、物力,咋交待?”
柯斜笑容帶着一絲凌厲:“不如請明府、贊府為證,錄事撰文為憑,伱我二人以頭上的烏紗帽對賭明年水旱,輸家自絕官場,如何?”
劉碩德泄了氣,一屁股坐了下去,嘟囔了兩聲“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