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英雄的離去
利修爾或許是身為王，總是能勸服着族人們，讓族人們不要去擔心自己。
這場晚宴是在一片開心與祝福中過去。
可事實是。
當時間又過去了十年。
如今的利修爾走路也有些吃力了。
他每日最多的事情，就是坐在王殿區域內的‘符文石殿’外面，遙望王國中心的山峰。
如今山峰方圓的數里內依舊沒有任何建築，只有上山的斜坡小路，還有最中心的古老祭壇和山峰上的天神之眼。
阿爾王國仍然是在以祭壇為中心，向著外面擴建。
王殿區域也依然離祭壇最近，但也有好幾里的山路。
於是。
除了每十日去敬拜永恆天神和古老巨神以外。
利修爾很少再從王殿區域出來，更多的只是瞭望與恢復。
因為他就算是走出王殿區域的幾百米平坦路程，也需要在近衛的攙扶中才能走出，才能安穩的坐在王殿外圍曬太陽。
坐在屬於王國內的區域。
唯一不吃力的就是坐下以後，利修爾曬着暖暖的春末太陽，和住在附近的王國長者們說話。
而如今的‘長者’，不僅是王國內輩分最高的人，並且還需要一定的聲望，兩者缺一不可。
長者如今一共有十二位，一同為王分擔王國內的事情。
再往下，還有一些分管的人，都是長者們與王討論過後安排的。
也是在他們與長者的治理中。
如今將近六千人的阿爾人國，還有兩萬餘族人的‘附屬種族’甲鼠族，稱得上是井然有序。
只是甲鼠族的智慧還不高，依舊是利修爾的遺憾。
但也有好消息。
因為就在今年秋末，地下隧道和王國下方貫穿了。
甚至蒼老的利修爾也在一群人的尊敬、擔憂、勸阻、擁簇、以及最後的無奈攙扶中特意去看了。
他看到，坑洞的入口在王城南邊的位置。
穿越一條三米長寬的隧道，再向下七十米左右，就可以來到屬於地底的岩洞。
並且如今的岩洞也不是曾經那麼簡陋。
而是每隔不遠，就有一個代表着堅韌的符文貼在四周牆壁上。
還有一些木頭在支撐，一同穩固着山洞的結構。
這也是在二十多年前，當挖掘時出現了一次上方的幾塊小岩石散落後，就讓一些聰明的族人知道，堅硬的大山也需要穩固。
尤其當他們去探查山原其他方向的隧道，當發現個別都塌陷以後，就知道山洞真的會‘壓’下來。
於是。
這些聰明的石匠聯合起來，就去往了王殿，併當着王與長者的面，用一塊半米厚的岩石與石矛作為演示。
他們先是用鋒利的石刃石尖，鑽着岩石，模擬着甲鼠族挖掘山洞。
當石尖鑽進一點點的時候，在此觀禮的所有阿爾人都看到了小坑洞周圍會出現細微裂縫，會變得脆弱不堪，會散落灰塵！
這個發現讓他們知道堅硬的山原也會在小小的傷害中‘受傷’。
就像是他們挖掘的這二十里隧道，可能對於一座連綿萬里的岩石山原來說，就像是一根頭髮在百米巨石內鑽出了一個小小洞，然後小小洞內一些細微的灰塵散落。
可要是無限放大，這些細微的灰塵對於他們來說就是隧道內的山岩砸落，掩蓋洞內的一切。
也經過這次的實驗，隧道內搭建了木頭支撐。
又為了以防萬一。
除了牆壁表面鑲嵌符文以外。
在堅韌符文的數量充足中。
利修爾也讓甲鼠族每隔不遠，就在牆壁四周內挖出一個小小又綿長的坑洞，在裏面鑲嵌上一枚堅韌符文。
這樣小心的推進中，雖然挖掘的速度是慢了，但是意外再也沒有發生過。
最多也就是偶爾的小石子散落。
所有協助甲鼠族挖掘的族人也都知道，這條長約二十里左右的隧道，被將近萬枚符文徹底穩定了。
同樣也在高約十米的隧道內，鑲嵌不少的符文佈置下。
也讓這條二十里的幽暗隧道內佈滿了屬於符文的隱約微光。
在通道內仰望，宛如夜色下遙望佈滿星星的天空。
但要是點燃火把，也會發現不可思議與震撼的一幕。
因為這些遙不可及的星星，只是一枚枚小小的符文，頭頂幽暗的天空，也只是一眼能看到頂端的灰色岩石牆壁。
彷彿從置身於星海的夢境中拉回了現實。
而阿爾人在隧道內從來都沒有點燃過火把，因為屬於符文的神秘，太美與太震撼了。
並且也在挖掘當中。
阿爾族也收穫了許多種的元素石頭。
可基本上都是土與金元素。
於是，得知消息的利修爾和小多克也有一個猜測。
他們覺得之所以山原內有那麼多的隧道，但崩塌的卻很少。
這很大可能就是和這些元素石塊有關。
也或許元素的存在，哪怕是它們沒有形成最具力量的符文之語，但默然與長久的渲染中，也穩固了這片山原。
畢竟這片山原既然能沉寂出元素石塊，那麼本身就是有無數的元素物質在其內瀰漫與降落匯聚。
並且利修爾也在猜測，這更深的地下，那個深不見底的裂縫內。
可能還存在着更多的元素石塊。
可惜那個地底太深了，哪怕是有勇士藉助堅韌的藤蔓，相互繫着下降四百米左右，也仍然看不到頭。
但回來的時候卻背回了好幾塊元素石塊。
聽他說，這都是攀爬的途中，在附近的岩壁上摳下來的。
也是這一情景，讓利修爾知道地底可能真是一座屬於‘元素的寶庫’。
也由此，挖掘出來的泥土，不再向著地底扔去，而是一部分用於建築與備用，多餘的搬到外面。
以免將來可以去往地底時，還需要再次清理。
可無論過程多麼繁瑣。
通道是在這一天貫通了。
同樣在今天晚上。
利修爾也去往了‘符文石殿’，想去看看對此事貢獻最大的四人。
他們都是‘符文師’。
其中一位是小多克，另外三人則是在這二十年內相繼出現的。
他們都同樣擁有元素視野。
只是天賦沒有小多克高，但也勝過年邁的自己。
利修爾現在手指會不由自主的顫抖，已經無法再去製作精妙與神秘的符文。
而等來到符文石殿。
這是一座大約三十米長寬的石殿，角落裏擺放着磨碎的元素粉末。
中間放着幾張石桌，正有四人在忙碌着。
只是等看到王進來，其中三人就趕忙放下手裏的事情。
“王！”
他們齊齊行禮。
但小多克是一心在解答‘火種符文’，還真沒有注意他們的動作與聲音。
“瞧。”利修爾先是笑着指了指小多克，又向下壓了壓雙手，讓三位行禮的符文師悄悄起身，“很晚了，你們先回去吧。”
“是..”三位普遍在三十左右的符文師相繼點頭，也慢慢走出了石殿。
利修爾也揮手讓跟隨自己的兩名近衛去外面。
等他們離開。
利修爾輕輕的坐在旁邊的木樁凳子上，沒有去打擾小多克。
而這一次來找小多克。
利修爾除了看看他們以外，也是有正事和他說。
那就是自己死後，讓小多克繼承王位。
這也是利修爾為數不多的最終心愿。
因為小多克十二三就跟着他，可謂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包括在符文一事上也是他的學生。
並且在四十年前，隨着老多克的逝世。
小多克成家的時候，也都是他利修爾作為小多克的‘男方長輩’。
利修爾完全是把小多克當成自己的孩子來養了。
對於小多克的性格，還是做事、責任等等。
利修爾非常清楚，更不要說，小多克還有解答出‘溫暖符文’的巨大功勞。
這受益於整個王國。
於是，當小多克又一次的解答失敗，費解的搖頭時。
利修爾也沒有隱瞞什麼，就直接說道：“小多克，等我逝后，我想將王位傳給你。”
“啊？王？您來了！”小多克聽到這話，是先呆了一下，隨後就想都不想的行禮與拒絕道：“王，您知道的，我只喜歡解答符文。
而且您的長孫，森羅。
我覺得他是一個更加合適的王..”
“森羅？”利修爾露出好奇，不知道小多克為什麼推薦他。
而森羅，是利修爾的長孫，也是最疼愛的長孫。
如今四十多歲，平常也幫着利修爾處理一些事物。
並且還是修建房屋的木匠師，在隧道搭建中也出了不少力。
同樣，利修爾對此也是引以為豪。
但作為王，不行。
起碼利修爾覺得不行。
當然，這不是說森羅太笨了，承擔不了責任，而是他的功勞遠遠低於小多克，也比不上其餘的長者。
所以就不行。
利修爾依舊延續着曾經部落的規定，誰的功勞與威望高，誰就當下一任族長。
王，也是一樣。
利修爾覺得是這樣，也必須這樣。
至於小多克無心王位，一心鑽研的事情，利修爾也知道。
可是鑽研又不影響王國的事情處理。
就像是如今王國這麼大，他利修爾也是把很多事情分別交給了長者們與威望高的族人們。
“我不同意！”
利修爾是直接否認了小多克的推薦，反而定下言論道：“小多克，在輩分上我是你的伯伯。
在王國內，我是你的王。
作為你的王與長輩，作為王國族人與晚輩的你，你不能反抗我的言。”
“王..您..”小多克聽到這一番話，頓時想說什麼，但想了想，嘴巴動了動，還是不說了。
“你想說什麼？”利修爾反而看向了他，鼓勵着他，“作為阿爾人的你，拿出你該有的勇氣，說吧，我在聽着。”
利修爾說到這裏，也是以為小多克被自己說動，已經想要當王，但卻不好意思說。
那麼他現在所要做的就是鼓勵，讓小多克坦然的說出來，然後自己點頭讚許與同意。
只是出乎利修爾意料的是。
小多克還是搖了搖頭，又舊事重提道：“王！利修爾伯伯！您知道的！我並不能承擔屬於王的責任，但是我一定會儘力的解開更多屬於元素的語言！
而且我也想的很明白，也會保護森羅的安全，我會緊緊的把符文掌握在符文工坊里，讓王國內的所有符文師，一同維護屬於您家族的王位！”
“小多克！”利修爾聽到這些話以後忽然皺眉，是真的生氣了，“你覺得我在意王位延續在我的家族嗎？
如果我在意，我為什麼要贈予你？
你要知道，王位！是王國的！是阿爾人的！是族人們相信我，並賜予我的！而不是我們家族的！不是任何家族的！”
“我..”小多克看到王生氣，怕影響到王的身體，也是慌忙的謙禮，直接承諾道：“王您放心！我一定掌管好王國！”
“好！”利修爾看到這一幕，才忽然笑着點點頭，拍了拍小多克的肩膀，“王國就交給你了！”
利修爾很開心。
開心自己說動了沉默的小多克。
並且這個開心也持續了一整個冬末，開心王國有更好的未來。
甚至在第二年的春初夜晚。
利修爾還做了一個夢，夢到了地底有更多的元素石塊，也夢到了甲鼠族學會了語言，真正成為了阿爾人的附屬族。
更夢到了雄偉的地下王國已經建成，阿爾人有了一個更安全的家。
但等夢醒來，依舊還是現在。
外面天色也是黑的。
可是利修爾覺得不瞌睡了，就起床站在了窗邊望着夜空下的王國。
很安靜，但也能看到符文戰士在街道上巡查。
屋內熟睡的阿爾人，聽着王國戰士的巡查腳步聲，也會給他們帶來安全，帶來更好的夢。
利修爾就這樣默默的站着、看着，也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也不覺得累。
直到天色微亮。
他聽到殿外傳來詢問。
“爺爺，我把早餐端來了。是給您送進去嗎？還是放在外面？”
“進來吧。”利修爾聽到是長孫森羅的聲音，也露出了慈祥的笑容，看向了殿外的他，“冬天太冷了，你快進來暖和一下。”
但森羅卻像是沒有聽到，也沒有看到旁邊窗戶前的爺爺一樣，依舊在望着岩柱後面的床方向，
“爺爺？您在殿裏嗎？要不我先放在外面，我等會還要去地下修建，您的孫子還有事情..”
“進..”利修爾還想再說，卻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奇怪，不由繞過了石岩，看向了自己木床的方向。
上面躺着一個人，正是清澈水中，自己曾倒影出來的容貌。
看到這一幕，利修爾有些恍惚，也像是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更多的是留在生前的遺憾太多太多了。
而等不到回答的森羅，當聽到爺爺一直沒有說話，也放下了早餐，道歉的進來，想看看爺爺在不在岩柱後面，還是沒有睡醒。
可是當他走近床邊，看到床上臉色蒼白的爺爺后，他卻呆在了原地，就這樣靜靜的站着，不知道要怎麼做，甚至都沒有了任何思考。
或者說，阿爾人是在戰役的火焰與冰冷的遷移中生存，見過了太多太多，能清晰的知曉屍體是什麼顏色。
所以他不敢去呼喚爺爺，不敢去想任何事，甚至不想去揭穿這個事實，就這樣靜靜的站着。
還是路過的近衛看到了殿中的森羅，看到殿中壓抑的氣氛，懷有不好預感的進入屋內，來到了床邊，帶有期望的輕微晃了晃王的胳膊，
“王..天亮了，您..您..該醒了..”
無聲的回應中。
隨着近衛的話落，沉寂的氣息最終像是泥沙於水中暈開。
森羅再也壓抑不住悲傷，跑到了床邊緊緊抱住了爺爺。
近衛也痛苦的跪在了床前。
“王..”
悲戚的哭聲從利修爾的殿內傳來。
利修爾看到了這些，也看到了自己穿過了殿內的牆壁。
在半空中，他也看到了更多人在聽到哭聲后在向著石殿快速奔來。
有聽訊而來的匆忙長者們，也有手持符文利劍的近衛。
最後，他飄出了石殿的院子，飄到了整個王殿的上空。
他看到越來越多的族人匯聚在王殿外圍。
也看到了哀傷的小多克從王殿內走出，站在了所有長者的前方，也面向了殿外密密麻麻的悲傷族人。
利修爾看到這一幕，像是宣誓接替自己的一幕，卻沒有任何悲傷，反而是覺得遺憾少了很多。
只是接下來，利修爾卻看到小多克在掙扎一會以後，還是欺騙了自己，違背了忠誠，讓王國內僅有的三位符文師守在了自己長孫的身前，完全違背了承諾。
也或許是遵守了承諾。
“我..”
小多克面對着眾多着急的族人與長者，盡量壓下心底對於王的悲傷，盡量保持着語氣的平靜，盡量不讓族人們多心，盡量的話語完整道：
“我被初王命為第二位王..
但..族人們知道我..我承擔不了這樣的責任..所以想退去王位..
而森羅！
新王、森羅！”
小多克望向驚詫的族人，看向不知所措的森羅，“我與所有符文師！擁護他成為..
第三位阿爾之王！”
沙沙..
附近所有的近衛，當聽到小多克的宣讀後，都手持符文利劍，沉默的守在森羅與小多克的身邊，阻擋一切懷疑與悲傷的眼神。
因為人群中的驚愕越來越大了。
近衛怕族人們掀起動亂，傷害到了尊貴的符文師小多克，也怕傷害到了初王的長孫，這位新王。
但是近衛們也很好奇。
因為在他們，甚至所有的阿爾人與長者們想來，無論第二位阿爾之王，還是第三位，新王都應該是小多克才對！
為他們帶來溫暖的小多克，是他們心目中的第二位王！
更是初王心中的下一位王！
長者們與不少族人都知道這些。
可是小多克為什麼要這樣？
但稍後再想一想，他們也想到了勤勞沉默的小多克一心為王國，為研究元素的語言，好像根本沒有時間去處理王國內的事情。
哪怕是初王帶小多克赴宴，參加一些重要的宴席，小多克也都是沉默的在想事情。
這些他們也都是知道的。
再想到森羅身為初王最疼愛的孫子，身為他們所敬愛的初王的孫子。
他們想到這裏以後也全都釋然了。
甚至他們也和小多克有大致相同的想法。
他們覺得初王所喜歡的孩子，就應該是下一位阿爾之王！
畢竟初王帶領他們來到了日出之地，把阿爾人遺失的神話，永恆天神與古老巨神的奇迹帶回。
讓他們可以再次淋浴在神的視野與奇迹之下。
他們覺得，初王的榮耀不足以用美妙的篇章就可以來描述，但王的血脈卻可以延續。
“新王！”
王國內的長者們，首先向著新王行禮，向著只有悲傷和不知所措的森羅行禮。
“王！”
“新王！”
伴隨着呼喊聲，也有越來越多的族人行禮，是帶着對於初王的尊敬，對於初王血脈的敬重。
..
王國的上空。
利修爾看到了這一幕，看到了自己飄到了空中，看到了自己無法阻攔這一切。
利修爾也只能無奈的搖了搖頭，把遺憾在嘆息中散去。
隨後在越來越遠中，他也看到了王國的全景，看到了自己逝去的消息傳開以後，王國內的悲傷壓抑在漸漸瀰漫。
直到再遠，他看不到了王國內的一切，只能看到山原的輪廓。
他就這樣靜靜飄蕩着，飄出了山原，飄蕩到了岩石地，飄蕩到了曾經屬於風暴號角的海岸。
利修爾從天空中下來，在這裏瞭望，站在曾經屬於颶風與海洋的岸邊。
他現在沒有悲傷，沒有恐懼，如今只有坦然的打量這死亡后的世界。
就像是他曾經話語裏的那樣，他拿出了他話語內與阿爾人應有的勇敢。
他也覺得現在的自己，是回到了生命該有的歸宿，阿爾人擁有勇氣的起點。
沙沙—
有細微的腳步聲從遠方響起。
利修爾遙望，他看到了一隻巨獸從森林中優雅的走出。
見到巨獸的這一刻。
利修爾先是疑惑，隨後想到了遙遠的記憶，最為深刻的記憶，想起了幫助過自己的那隻食蟲獸。
屬於神話的起源森林，巨神平原的那隻食蟲獸。
食蟲獸像是也能看到利修爾，走到了他的身邊，俯卧下了自己的身軀。
他遵從於巨神的旨意，要帶他曾經幫助過的這位人類，回往起源的生命森林。
利修爾望去，看到他的背上還有一件物。
曾經他留在巨神平原的物。
那是屬於勇氣的風暴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