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大成之王
第59章大成之王
大成國土之外有一方月泉,每年祭祀之時,王庭都會着人來此將月泉之水帶回王庭,供王沐浴凈身。
阿寧身着王庭宮侍的服飾,以面紗覆臉,混在取水的隊伍當中,隨眾人返回大成。因鮮國請兵大淵,大成臨時關閉了鮮國通往大成國內的通道,要入大成便困難了些,原本阿寧是想走飛地入境,但蕭盛拍着胸脯保證自己有更靠譜的途徑。
在蕭盛帶着換好服飾的阿寧潛伏在沙漠山丘后看王庭侍女換上盛裝取水時,阿寧就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信這土匪的話。
“我已經託人給你混了個身份,這些女人有的從王庭出發,有的從月教出發,彼此也不認識,方便你混進去。”
蕭盛看着那群曼妙的女子們為取聖水而換下沾染了塵土的着裝,以盛裝迎請月泉之水,便兩眼發光。阿寧看不下去,一腳將人踹下了山丘,遂又混進了換好盛裝的取水隊伍當中,與眾人一同返回大成。
幸得大成境內亦有中州各族人出入,阿寧這黑髮黑瞳才不至於那般突兀。
阿寧此前雖到過大成的邊城,但卻未進過腹地,她並不知曉為王取聖水是一件多麼神聖之事,她原本打算跟着隊伍到了大成境內便找機會溜走,但未曾想,王庭的這一支隊伍從抵達大成境內開始,便由教使護送,兩列衛隊相協,她根本找不到機會離開。她就這樣跟着隊伍,一路直奔大成王庭而去。
王都的天樂樂坊內,渚臨譫一襲大成貴族服飾,以朱紅為底,寶藍色及金色的紋路勾勒出獸型圖騰,大成男子少立冠,多是長編髮,他便也學着那模樣,多了幾分異域的俊朗之色,只唯有他手中的那柄小扇子,來了大成之後,被他鑲上了藍色的寶石,更加富貴了些。
在大成這段日子以來,渚臨譫已然結識了不少當地的商戶和官員。今日便是在這樂坊與人相談生意,事情已然了,卻聽得街上一陣喧嘩。
“應當是為王取聖水的隊伍回來了。”今日與渚臨譫相邀的是王都一位大的珠寶商人,“過幾日就是月神祭,到時候王都熱鬧得很。”
大成月教也叫彌月教,渚臨譫來到大成之後方才了解,對大成的王而言,這月教的存在與大淵的氏族有着異曲同工之妙,月教替王室統一國民的思想,讓大成這個原本彙集南北各族血脈的國家不會因種族問題出現分裂。
也因此,這個月教成了大成的國教。
月教信奉月神,便是在黑夜中照亮大漠眾生的那一輪圓月。
此時浩浩蕩蕩的隊伍,走過樂坊門前的街道,那些盛裝的女子還是引得渚臨譫多看了幾眼。
“這些是月教的女使,由王庭供養,每年只有一件事,便是專門為王取凈身用的聖水。”
“伽羅王經常用聖水凈身?”渚臨譫的大成話已經學的像模像樣了。
“不會,只有大祭才會用上聖水。”
畢竟大漠之中,月泉的水很珍貴,也不能常用。
“那這些人不就是平日裏在王庭什麼都不用做?”
“女使不是王庭宮侍,不用為王服務。平日裏無需見駕,只需要在特定的時候集結就可以了。”
渚臨譫覺得這活計不錯,豈不是名正言順吃白食?只不過這話他當然不能當著大成的人說出來。
渚臨譫看着那些盛裝的女子們,忽而一雙如珠玉般潤澤的墨瞳撞在一起,渚臨譫只覺幾分熟悉,卻見那雙眼睛不停朝自己眨眼,他瞬間認出了那人,心下一涼。這姑奶奶怎麼混到王庭女使的隊伍里去的?
“我有一個疑問。”
“你說。”
渚臨譫看着那漸行漸遠的隊伍,問道:“若是有人假冒聖教女使會如何?”
對面的珠寶商人,一臉憨厚的笑容,對渚臨譫道:“依教規,大概是絞刑。”
聞此,渚臨譫的眉心不由地跳了跳,臉上的笑也僵硬了不少。
“過幾日我也要去觀禮,渚老闆要不要同行?”
“還能觀禮?”
“當然可以。”
“甚好甚好,我也去看看吧。”
去看看怎麼將人給弄出來。渚臨譫現在還想不明白,阿寧到底為什麼會出現在大成。
取水的隊伍未作停歇,在王庭女官的指揮下,徑直將取來的聖水放入伽羅王凈身的聖水池中,這聖水池是一處天然的溫泉。王庭之內有三處溫泉,唯有這聖水池是月教大祭司欽點,做祭奠凈身之用。
聖池在王庭後山的一處山洞之內,在王凈身期間,連續三日,每日都會有取水的隊伍將取回的聖水倒入其中,與原本流動的池水混合。
阿寧所在的這支取水隊伍已經是近日來的第三隊。眾人將手裏的凈瓶紛紛倒入山洞旁一處短窄的岩洞之內,凈水便順着岩洞的渠道流向聖池。
阿寧正欲將手中的凈瓶倒入,卻被一旁的女官攔住,她笑意溫和地提醒道:“今晚王還需用凈水洗漱,莫不是忘了?”
聞此,阿寧復收起了手中的凈瓶。看樣子,今日她還要留在王庭,於是心中不免又把蕭盛問候了一遍。
大漠的繁星最是澈亮,王庭的視野極好,能看到整個王都的勝景,只是大漠的夜多是安寧,不似大淵夜裏還有集市。
紗幔在夜風的撩動之下舒展地幾分迷人眼,女官陪同阿寧在此處候着,伽羅王即將結束凈沐。
亦不知等了多久,阿寧抱着那凈瓶的手都略微顫抖,方聽聞庭外傳來腳步聲。在一群神官的簇擁之下,男子一襲白色長袍略帶濕意地走入庭內,此刻他墨發如藻垂墜而下,耳旁一對獅吼墜象徵著無上的權威。
兩名神官手捧一隻透色的琉璃盆,在女官的示意下,阿寧上前輕舉凈瓶,等着伽羅王伸手后將用流水為其凈手。
但等了片刻,卻不見人伸手,眾人不敢抬首,唯阿寧抬眼看了看,卻瞬間撞進一雙金銅色的瞳孔中,這人長着雌雄莫辨的容顏,過於艷麗的雙瞳帶着三分妖色,但正如此前庄明月所言,這雙眼睛不見陰柔之色,而是洞穿人心的犀利之感,只瞬間,阿寧便想到了蘇瓷的那雙眼睛。那是被人看穿的感覺。
這人認出了阿寧並非大成之人。
“你們下去吧。”
眾神官驚愕,但只能尊王令,複次退下。阿寧隨着眾人轉身,卻聽那人用中州的話道:“你留下。”
眾人不敢疑他,留下阿寧一人在內庭。
阿寧自知自己裝也無用,她是不知這伽羅王到底怎麼會一眼認出她並非大成之人,只是將手中已經抬不動了的凈瓶好生放在了一旁的桌台之上。
阿寧以中州之禮,低身拜見,而後復站在那,聽候發落。
見阿寧這般乖順的模樣,那人笑了笑,“寧老闆許久不見,倒是變了許多。”
阿寧聞此,猛地抬頭,對上那一雙帶笑的眼,她努力回想,自己是否曾經見過大成的伽羅王,但卻半點記憶都無。
那人見她眼中一片茫然,便以手覆面,修長的手指蓋住大半的面容,阿寧愣了愣,試探地問道:“大祭司?”
阿寧曾經嘗試將慶同延展至大漠以西,因而藉此機緣在大成邊陲走了走,在那個被毀壞的村莊見到那個青年,彼時他面帶碧色面具,坐於斷壁殘垣之上,身旁帶着幾名神官,皆站得遠遠的,不敢打擾。唯阿寧膽子大,爬了上去,用自己蹩腳的大成話與他聊了許久。那時候她只想多知道一些大成的情況,看看能不能打通商道,倒也沒有想那麼多。
後來方知,他便是大成月教的執掌人,月教大祭司。
見她想起自己,伽蘭羅笑了笑,“是我。”
這次阿寧是真的愣在了那,眾人皆知,大成幾乎可算是以教治國,月教大祭司的權威與王權無異,歷史上,月教大祭司與王幾乎是二分天下,但卻從未聽說,大祭司與王同屬一人之身。
夜風撩動,伽蘭羅起身為自己取了一件長袍,畢竟他這一身的確不便見客。
“我能問個問題么?”
伽蘭羅見阿寧一副想問又不知怎麼問的樣子,倒是與從前一樣,什麼都敢問的主,道:“請問。”
阿寧復開口問道:“為何你能同時執掌月教與王庭?”
這話若是換作他人聽聞,便是大逆不道之言,但阿寧知道伽蘭羅此人是一個心量極寬的人,復才敢問。
“我母親是上一任的大祭司。”
“月教祭司之位還能繼承?”
“不能。”
至此,阿寧便也不再多問,任何一個帝王都會攏權,月教把持國政,那麼王室自然要想辦法收回王權,而眼前這位伽羅王便是以身居兩責的方式實現權力的統一。這其中的腥風血雨,他當然也不會說與阿寧聽,阿寧也不便細問。
伽蘭羅知道阿寧聰明,有些話點到即止,她便能明白。
“說起來,寧老闆還未告訴我,你為何會出現在這,還是這副打扮?”
伽蘭羅掃視了一眼阿寧的裝扮,他之所以將神官都遣了下去,便是不想讓月教的人知道阿寧假扮女使之事。大成之人對月教的信奉十分虔誠,不容玷污,阿寧此舉在月教徒的眼中便是瀆神之罪。
阿寧自然不能告訴伽蘭羅她假扮女使只是一個烏龍,而是一本正經道:“不知王上可聽聞大淵有一條名為恆盛的商道,如今已經打通了大淵與鮮國之間互商的道路。”
恆盛是阿寧來大成最大的一個理由,若能打開兩國互商的門戶,正式開啟中州兩大強國的對話,阿寧作為中間的通道,屆時即便是文氏也動她不得。
此事伽蘭羅自然聽聞了,此前他還有些好奇,原本以為東境先一步接觸大成的會是慶同。
“這恆盛也是你的?”
阿寧點頭,笑道:“算是吧。”
如阿寧此前所料,商道一出關,安城商會便被蕭盛逼得節節敗退,如今在恆盛一事上沒了大的話語權,如今商道的運作和商戶的招攬多為明錦院的人在做,尤其到了鮮國,即便是蕭盛也沒了支配權,全憑明錦院的運作。
聞此,伽蘭羅倒是笑了,他從未見過哪個女子對於行商這般執着。
“大成如今的商道多往南北拓展,往東大成不如你們有優勢,寧老闆你得拿出一個說服我的理由來。”
阿寧走向窗外,靠着圍欄看着王都的燈火在寂靜之中盛放,又看了看遠處大漠隱沒在黑暗之中,她轉過身來,指了指東邊的方向,對伽蘭羅道:“王上不想去看看嗎?去看看禮教治國和教派治國的差距。”
阿寧這話若是說與一個專治的君主,那今日她便是命懸一線,但伽蘭羅只是靜靜地聽她細細說來:“如今王上年富力強,有能力同時掌控聖教與國政,但你能保證待你年老力有不及之時,你的子孫有那個能力同時駕馭兩者嗎?”
阿寧看着伽蘭羅平靜如水的眼眸,她知道自己猜對了,這也正是眼前這位大成君主為長遠擔憂之事。
“大淵以禮法治國,雖不能說多高明,但這種禮法不存在於單一的人身上,而是集體默行的規則,王權則位於這個規則的頂端,王上要子孫後代皆享尊榮,那麼站在規則頂端的就不該是個人,而是大成的王權。”
“你要我廢教而行他國法則?”
伽蘭羅的聲音聽不出情緒,阿寧搖了搖頭,道:“不是,大淵亦有大淵的問題,不可照搬。”
阿寧繼續道:“其實大淵氏族與大成月教類似,若無第三者在,他們便永遠能與王權成兩足鼎立之勢,甚至背道而馳,但若有第三者,他們為了自身的存續,便會靠近王權,支持主君,這個時候就是王權駕馭他們的時候。”
大漠的夜風也逃不過涼意,那雙金銅色的瞳眸中滿是寂靜,不見任何情緒。阿寧亦不知自己這番言論是否觸怒眼前這人,但話已出口,只能任憑處置了。
“你這番言論可曾說與大淵的主君?”
“沒有。”
“為何?”
阿寧淺笑道:“他無須我說。”
大成與大淵多年來王不見王,相互之間知曉並不多,若無交流渠道,恐來日因受人挑唆而出現刀兵相見之事。尤其大淵的兵馬如今已經佈局在鮮國境內,若不破此局,對大成毫無好處。
“寧老闆,你的話可能代表大淵國君?”
阿寧幾分無奈,道:“恐怕不能。”
“但我可以代表大成去與大淵談。”阿寧繼續道。
伽蘭羅道:“你並非我大成之人,王庭也不會允許你代表大成出使。”
況且阿寧也並非大淵官員,沒有立場與大成談此事。
“我父親乃是大淵商行司的主司,我此行亦有他的意思。”大成並不知大淵國政,因此阿寧才隨口胡謅了一個理由。拿不下伽蘭羅的同意,她亦無立場與大淵談,這才是阿寧最難的事。
伽蘭羅搖了搖頭,道:“不夠,你所說之事,涉及兩國主政,由不得一司官員決定,唯有大淵正式派遣使者,方能與我談此事。”
的確,阿寧所謀過大,如今她的身份根本無法代表任何一方談此事,今日所言只能當戲論被人一笑置之。
“此事我會想辦法,讓大淵派來使與貴國相商。”
“既然如此,寧老闆可還有其他要談的?”
阿寧笑了笑,“國事不談,那我們談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