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山鬼謠 第八章 傳授
那群走南闖北的商徒,把攤子支在了街邊。
都是百姓日常必不可少的硬通貨,鹽、菜刀、農具、布等等。
還擺了七件兵器,三柄重劍,一柄闊斧,兩柄寬背大刀,一桿槍頭。
“嘿,稀奇,你們從哪撿來的兵械?”老者捋着鬍鬚,倒提重劍,堪堪揮舞了下,便覺手臂酸麻,放回原位,低低笑着問道。
商隊頭領悄聲說道:“老丈是個識貨的,咱們這些東西好用就行,誰管哪來的?”
“我猜你們走私的官家武庫里的兵械。”老者探手用拇指測了測斧刃鋒利程度,嘖嘖嘆道,“良鐵千錘百鍊的好東西啊。”
“老丈當兵打過仗?”
“年輕時應召入伍,剿過叛軍。”
商隊頭領尷尬道:“原來老丈見過大世面,不敢欺瞞,這些兵械確實是武庫里的,但我們絕非走私,而是官軍打了敗仗,我們從其他人那兒收來的。”
老者訝異:“又有叛賊了?”
“不是叛賊,是蠻夷南下寇邊。”商隊頭領親切拉住老者的手,“老丈既是退下來的行伍之人,必有一番拳腳傳家,不如買柄趁手的兵械贈予兒郎,將來兒郎持此兵械建功立業,豈不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
“你都這麼說了……”
“老丈,我們也焦急脫手,這樣吧,只要您四十文路費,兵械按照我們收購的價格賣給您,童叟無欺!”
“嗯,我要那柄重劍。”
“好好,是這柄對吧?收您四兩。”
頭領旁邊的商徒碰了碰他。
“你瞧。”
趙蟾小跑地經過他們支起的攤子。
商隊頭領接過老者慷慨給的四兩銀子,滿臉堆笑的攔下趙蟾:“小郎君是去斬妖司?”
趙蟾點點頭。
“哎呀,小郎君千萬別誤會,昨夜我們喝了些馬尿就忘了自己姓誰了,小郎君教訓的好,讓我們牢記出門在外一定要謹小慎微,不然,下次就不是流點血了,而是丟命了。”
眼看趙蟾不搭理他,商隊頭領熱情拉着他往攤子走。
沒想到這少年力氣大的出奇,拉了幾下愣是沒拽動。
“是這樣的,我們兄弟商量來商量去,都認為得向小郎君賠罪。”
趙蟾抽身退了步,搖頭道:“不必了。”
“呵呵,小郎君話真少,今夜我們兄弟在犀照客棧擺下好酒好菜,小郎君可否賞些薄面到那做客?給我們兄弟一個賠罪的機會吧!”
安靜聽完商隊頭領的話語,趙蟾扭頭跑向斬妖司。
“大哥……”
商隊頭領抬手示意小弟閉嘴,問買了重劍的老者:“老丈,您認識這孩子嗎?”
“小蛤蟆啊,他叫做趙蟾,是個孤兒。”
老者抱着重劍,慢步走回家,劍將近二十七斤重,他這個年紀委實揮不動了,幸好孫子勤修武藝,如今有了合適的兵械,武技必定更上一層樓。
商隊頭領回到幾個兄弟中,恨聲道:“歷來是咱們欺負別人,哪有被人欺負到咱們頭上的窩囊事?”
“對啊大哥。”
“大哥,他可是斬妖司的斬妖人。”
頭領悠悠道:“昨夜我仔細想了下,就算趙蟾真是斬妖人,憑他這個年紀,再厲害也厲害不到哪去,你們發現沒,游居鎮多了許多外鄉人。”
“我明白了!大哥想借刀殺人!”
“噓,小點聲,咱們知道趙蟾是斬妖人,但他們不知道。”頭領瞪了那人一眼。
“得花不少錢吧?”
“你心裏有火氣沒?”
“有啊!臭小子以為自己是斬妖人就無法無天了!這口氣我反正咽不下!”
那被趙蟾砸的頭破血流的打手怒聲道:“此事你們別出面,我去找願意動手的外鄉人。”
“有勞吳賀兄弟了。”
……
王煥數出三十文銅錢,交到趙蟾手上:“這下老劉的棺材有眉目了吧?”
趙蟾小心把銅錢包在布里,貼身放好:“足夠了。”
“老劉一個舉目無親的老光棍,幸好有你幫襯。”王煥嘆道,“他在九泉之下也該瞑目了。”
“也不知老劉犯了什麼病,好端端的日子不過,非要往惡人山跑,他一個老采漆工不知惡人山瘴氣瀰漫、妖獸橫行嗎?我們幾個斬妖人都不敢輕易前去。”
趙蟾低頭不語。
“我把你的名字記在《斬妖冊》上了,從今往後,你便是游居鎮斬妖司斬妖人,等邵華他們回來,帶着《斬妖冊》到陽縣由上司確認。”
“你跟我來。”
他和王煥走向斬妖司後院。
這座租的民宅共兩個院落,前院是斬妖人做事的官舍,後院是存放東西倉庫。
倉庫大門貼着一張黃色符篆。
符篆由硃砂繪寫,兩人甫一靠近,亮起毫光。
“這張符篆是陽縣斬妖司配發的,叫守宅符。”
王煥指着符篆介紹道:“守宅符吸了我和邵華的血,除了我們兩人,誰也打不開這扇門。”
趙蟾好奇觀察守宅符。
只見王煥伸手輕易揭下守宅符,推門而進。
屋內有兩個大箱子,其餘地方空蕩蕩的。
他轉身笑道:“你摸下守宅符。”
趙蟾伸手,不待他靠近符篆,守宅符猝然暴起光亮,一道巨力把趙蟾推了個趔趄。
王煥哈哈大笑:“知道守宅符的厲害了吧?有它在,尋常人等休想闖進來。”
他捏着守宅符背手走向左邊的大箱子,將其掀開,拿出一本泛黃書籍,“過來。”
“是。”
“小蛤蟆,你是土生土長的游居鎮人,前些年我剛來到這裏時,你身高還不到我半腰,也算是我看着長大的,對你知根知底。”
“其他人成為斬妖人,非得經過一年考察,方能傳授斬妖司的鍛體功法。”
王煥把這本泛黃書籍遞給趙蟾:“認真練,你是我領進斬妖司的,別給我丟臉。”
少年垂首看去,書籍叫做《撼神劍》。
“王大哥,這,這這是仙法?”
“你聽我說。”王煥咳了咳嗓子,今天他沒披那件漏洞的披風,大概唯有處置妖患時才披戴。
“《撼神劍》是咱們游居鎮斬妖司最適合你的功法,我在鍛體境也是以《撼神劍》一步步來的。
修行境界鍛體為根,鍛體境是始點,是你攀登更高境界的第一階台階。
何謂鍛體?
修行修的是身家性命,只有體魄強固、健壯,方能在接下來採摘靈氣煉化真氣的過程中遊刃有餘,否則,靈氣貫體之下,身體就支離破碎了。
鍛體境是採氣境的基礎,你把身體打磨的越牢不可破,在採氣境的進展就越快。
聽明白了嗎?”
趙蟾答道:“像是我和老劉跋山涉水采漆,只有踏踏實實走穩每一步,才能不至於腳滑跌落山淵,才可以順利到達漆樹生長的地方。
王大哥,是不是這樣的道理?”
“對對對,太對了!”王煥拍手笑道,“我告訴你,你在鍛體境如何吃苦都不為過,陽縣斬妖司那些採氣境斬妖人說,他們特別後悔沒有在鍛體境打牢基礎,就冒冒失失破境了,導致眼下舉步維艱。”
“我懂了,我會在鍛體境一步一個腳印的。”
“《撼神劍》說是劍譜,其實這是一本劍修打基礎的一整套方法。”
《撼神劍》有十二式,分三層境界。
第一層境界為【劍出有神】,出招之際,控制的力道恰到好處,不壯一分、不弱一分。
做到這般境地,便算是下品鍛體境了。
第二層境界叫【劍出存神】,一劍斬去,如有神靈附着三尺青鋒之上,令敵聞風喪膽。
這是中品鍛體境。
第三層境界是【劍出撼神】,《撼神劍》的這層境界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到了此步,就是上品鍛體境,距離採氣境只差臨門一腳。
王煥關緊倉庫,重新貼上守宅符,與趙蟾回到前院官舍,兩人坐在凳子上,王煥翻着《撼神劍》細心為其講解。
“你瞧,《撼神劍》的三層境界,每一層都告訴你怎樣去打磨體魄,磨練好了體魄方能做到劍出有神、劍出存神、劍出撼神。
我當下已經是上品鍛體境的修士,《撼神劍》的第三層境界劍出撼神,我只能告訴你,當我窮盡氣力揮去那一劍,我便知道縱使殺不了敵手,也死而無憾了。
我曾經詢問過其他練過《撼神劍》的斬妖人,他們在劍出撼神上的感受各不相同,所以才有這句‘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小蛤蟆你千萬要記住,不可為了劍術而忽略了對體魄的打磨。
之所以讓你練《撼神劍》,初衷便是此劍譜能夠很好的為你打磨體魄。
萬萬不要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他反覆叮囑。
趙蟾重重頷首:“王大哥,您放心。”
他抬頭看了眼天色,晌午了。
“咱們游居鎮斬妖司不會給斬妖人置辦午飯,走,你到我家吃。”
“我回家去吃就行。”
“小蛤蟆……”
趙蟾放下《撼神劍》劍譜,一溜煙跑出斬妖司,他明白劍譜貴重,斬妖司不可能讓他帶走的。
拿起劍譜的王煥,嘴角露笑。
趙蟾腰間雖然照樣斜插着三尺桃枝,但這少年並沒有像昨夜那般,對他存着深深的戒備。
“王大哥?”
趙蟾跑回斬妖司門外,問道:“邵大哥他們去哪了?”
一上午,斬妖司只有他們兩個人,不見其餘斬妖人。
“哦,邵華他們到山牛村附近尋找山鬼的線索了,既然彙報給陽縣斬妖司,總不能只有一番空洞洞的言辭吧?”
王煥笑道:“你擔心邵華他們?”
“嗯。”
“臭小子放心吧,邵華他們是處置妖患的老手,一旦有風吹草動,會立即撤回來的。”
等趙蟾又跑了,王煥將《撼神劍》放回後院倉庫。
昨夜趙蟾到斬妖司說了山鬼一事後,清晨時,王煥等斬妖人便碰頭商量了一下。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儘管王煥坦言,他確實親眼看到妖魔死了,但誰知那是不是妖魔施展的幻術?
萬全起見,邵華帶領八個斬妖人加上鎮子的捕快們傾巢而出,去山牛村周遭勘察線索。
而王煥昨日一場大戰,體力耗盡,留在斬妖司鎮守,順便為趙蟾在《斬妖冊》上登記名字,傳授《撼神劍》。
以及在鎮子裏找尋趙蟾提過的白玉卿、白幼君姐妹。
他們猜測,兩姐妹定是高明的山上修士。
對付這些人,游居鎮斬妖司只能暗地裏進行查探,畢竟,惹惱了她們,僅憑王煥這一位上品鍛體境,實在力有不逮,需要陽縣斬妖司出面才行。
斬妖司這塊金字招牌確確實實能震懾的了大部分修士,但游居鎮孤零零處于山水包圍之中,就算有修士將他們全殺了,上級斬妖司想為他們報仇,都是個耗時耗力的麻煩事。
說到底,一切以實力說話。
王煥等人境界低微,即便是斬妖司斬妖人,也得如履薄冰。
……
趙蟾去了游居鎮的棺材鋪。
棺材鋪的學徒看到是他,臉上的笑容十分親熱:“來啦!裏面請、裏面請,相中哪具棺材了?”
“我家掌柜說了,給你打九折。”
棺材鋪掌柜姓劉,與老劉卻不是同宗,僅僅是一個姓罷了。
“這個。”趙蟾走到一具棺材旁,拍了拍,聲音厚重,用料紮實。
老劉這個窮光棍,能在裏面舒服睡大覺了。
“好嘞,收你一百二十文錢。”
“我身上沒帶錢,傍晚給你送來。”
“得嘞,您慢走。”
有了買賣,學徒口中的稱呼也從“你”變成了“您”。
趙蟾依舊沒有回家,他小跑地經過大官巷,往游居鎮東面跑去。
大官巷住着的人家皆院牆高大,這是鎮子富貴人家的宅子。
他嗅了嗅鼻子,小聲道:“真香啊。”
正當午時,家家戶戶起火燒菜。
大官巷的飯菜香味尤其好聞。
鎮子唯一的私塾在大官巷附近。
學生們幾乎全是大官巷子弟,他們已經回家吃飯了,私塾先生收拾着學堂,聽院內傳來腳步聲,抬頭瞧去,見是穿着補丁短衣的趙蟾。
“這兩日為何沒來旁聽?”
“先生好。”
趙蟾未曾直接回答,而是恭恭敬敬行禮。
年近五旬的先生,含笑打量少年:“兩日不見,又長高了。”
趙蟾數出十文銅錢,忐忑的放在課桌上,他還沒開口,先生便微怒道:“我允你旁聽,可未要你的錢。”
“先生,我想借您經常講的《瓊林》,抄寫完畢后再歸還給您,您放心,我一定不會毀壞哪怕一角書頁的。
這十文錢算是見證,等我歸還了,我再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