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山鬼謠 第五章 皮影

第一卷山鬼謠 第五章 皮影

皮影戲班終於在八月初九這天趕來了游居鎮。

游居鎮百姓有在秋分聽皮影戲的傳統。

近些日子大雨連綿不絕,導致山路濕滑、土路泥濘,而戲班依舊如約而至,讓百姓們喜出望外。

天色不早了。

燈籠高高掛,戲台潦草鋪了一層掉色嚴重的彩布。

百姓們攜兒帶女滿懷期待的坐在戲台下,眼巴巴等着影戲開幕。

來此的外鄉人也深受感染,三三兩兩站在外圍,目光閃爍,眺望忙裏忙外的伶人。

一切就緒。

支起的白布後面,掛着好大一個燈籠,把白布照的亮堂堂的。

觀眾們屏息凝神,大氣不敢喘一下,翹首以待。

陡然傳來清脆的梆子聲。

“離卻了大峨山到游居鎮……”

唱腔婉轉彷彿百靈鳥,兩個綵衣女子皮影憑空跳進了白布。

“人世間竟有這美麗的鎮子。”

“阿姐!我們可來着了!這兒真有意思。瞧,戲台下的男男女女都一對兒、一對兒的。”隨着梆子聲急驟,另一個腔調俏皮的少女唱道。

“是啊。你我姐妹在大峨山修鍊之時,洞府高寒,每日白雲深鎖,閒遊冷杉徑,悶對桫欏花;於今來到游居鎮,領略這山溫水軟,叫人好生歡喜。青妹,你來看,那前面就是有名的翡山了。”

“阿姐,既叫翡山,該有那赤羽雀,殊不知,雄的赤羽雀叫翡,雌的赤羽雀喚翠,合起來便是翡翠。”

鎮子百姓們的神色霎時精彩起來。

老一輩的都知道,鎮子談之色變的惡人山,二、三十年前其實叫做翡山,後來,一夥山匪佔據了翡山攔路打劫,便改為了惡人山。

某一天,翡山起了瘴氣,那伙山匪也隨之銷聲匿跡,鎮子百姓猜測瘴氣是老天爺見山匪無惡不作,降下的天罰。

再然後,惡人山多了妖獸出沒,鎮子百姓寧願繞遠路,也不願經過了。

梆梆梆……

梆子聲猛然轉急促。

姐姐斬釘截鐵、鏗鏘有力唱道:“青妹呀!”

“雖然叫翡山哪來赤羽雀?”

“這兒瘴氣飄溢妖獸橫行。”

“似這等險惡地步步兇險。”

“你我下大峨山要多當心。”

“萬不可粗心大意丟性命。”

梆子聲調子一變。

只聽青妹呀了一聲,“阿姐!你看,那旁有一少年男子背着鐵劍走來了,好俊秀的人品哪!”

綵衣女子皮影活潑地朝鎮子外一指。

戲台下百姓們情不自禁向外看去。

趙蟾背着鐵劍,恰巧和王煥回到了鎮子。

見到聽戲的眾人齊端端看過來,剛經歷了妖患的趙蟾頓時頭皮發麻,不知不覺攥住桃枝。

王煥輕聲道:“別緊張,是皮影戲班就地取材唱戲而已。”

梆子聲風風火火敲擊着,白布上的兩個綵衣女皮影似乎定格了。

直到最高點。

節奏平緩下來。

那女子聲音似百靈鳥般唱道:“在哪裏?”

“呀!”

“果然是人品俊秀的少年郎君!好像天上神人下泥塵……”

梆子聲徹底慢下來,猶如羞羞答答的美人兒。

“又如妙山勝景逍遙地仙。”

皮影遮住頭,青妹驚道:“下雨了!走吧,阿姐。”

百姓們仰頭,看不到丁點月華星光,果然淅淅瀝瀝下了小雨。

王煥低聲對趙蟾道:“不早了,回家去吧,三十文錢和斬妖司錄名明天再說。”

“有勞王大哥了。”解下鐵劍交還給王煥,趙蟾腰間斜插桃枝,跑回自家祖宅所在的弄歲巷。

興沖沖看皮影戲的百姓們一片唉聲嘆息,一下雨,這戲是看不成了。

戲班的班主從幕後抱拳走出來告知百姓,他們短時間不走了就待在鎮子裏,天晴后哪天都有戲看,如此一來,游居鎮百姓們方才利索的回家。

外鄉人購下宅子的,回宅睡覺,沒買宅的,也自有落腳的地方。

王煥走近問班主:“你們有地方睡嗎?”

“有的、有的,到犀照客棧去。”

點了點頭,王煥返回斬妖司。

“他和那少年郎君身上有濃濃的鬼氣。”青妹道。

“梆……”梆子聲驀地響了一聲,混着雨水,聲調低沉。

“這顆心千百載微漪不泛。”

“卻為何今日裏陡起狂瀾?”

青妹咦道:“阿姐?”

“他們身上是山鬼的氣味,該是有一頭能吐山鬼花錢的山鬼潛伏在游居鎮旁,山鬼狡詐,但瞞不過我。”

燃着的大燈籠邊,一身青衣的嬌俏少女,挽住白衣女子臂彎道:“阿姐,山鬼可不會被他們這等凡夫俗子宰了,既然能平安無事回來了,其中必有內情。不如拿他們當釣餌,把那山鬼捉了,帶回大峨山吐錢。”

白衣女子端量着明眸皓齒、裊裊婷婷的姊妹,“青妹,不如你去接觸接觸那少年郎君。”

白衣女子蔥白的柔夷似乎在隨意撥弄琴弦,戲班的伶人收拾傢伙什的速度明顯加快,笑道:“那少年郎君眉清目秀、俊朗英挺,青妹羨慕人族男女燕侶鶯儔,阿姐看吶,這正是一樁美上加美的好姻緣。”

“阿姐……”

其餘人等,忙着自己的活計,渾然不知戲班裏何時多了兩個雪膚花貌的女子,只記得在趕來游居鎮的山路上,大雨磅礴,泥水翻滾,山洪震耳欲聾的爆發了。

犀照客棧里的燈火無聲無息照着。

途徑游居鎮的商隊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划拳哄鬧間,餘光時不時落在面朝街巷的老闆娘。

老闆娘身材極妙,胸脯能壓死人,腰卻盈盈一握,火紅雙唇像是鮮艷的山楂,這些風餐露宿快一旬的粗糙漢子,暗中狂吞口水,嘴裏的酒肉都不香了。

雨水先是頗有韻律的叮叮噹噹,少許,噼里啪啦下成了傾盆大雨。

趙蟾從客棧門外匆匆跑過。

“小蛤蟆!”老闆娘喊道。

“婉兒姐!”

“別在外面淋雨,進來說話。”

打量着淋成落湯雞的趙蟾,老闆娘領他進了客棧,她的一舉一動,令商隊眾人的目光愈加火熱難耐。

老闆娘低聲沖趙蟾埋怨道:“下次別跟着斬妖司亂跑,遇到處置不了的危險怎麼辦?”

走進廂房。

桌子上,擺着一菜一湯和四個饃。

“我去給你熱熱,你坐下休息一會兒。”

“我回家吃就行。”

“忘了你答應我的事啦?”

他搖搖頭。

“說了回來的時候到我這裏吃飯,又不缺你一雙筷子,這些飯菜是我吃剩下的,還以為專門給你做飯哪?”

老闆娘從廂房出來,廳堂喝酒吃肉的商隊漢子們,又齊刷刷盯着她的胸脯猛瞧。

阿萍站在後院屋檐下看小人書,跟她進了后廚。

“你受了這麼重的傷,師門交代的任務怕是完不了了。”老闆娘將菜倒進鍋里,往爐灶扔兩根木柴,拍着手上的灰塵說道。

阿萍額頭上的劍痕被柴火照的一明一暗:“瀟水真人的山鬼在鎮子外吞吃了一村子的人。”

“山鬼?呵,真是心大,不怕山鬼讓其他人搶走了。”老闆娘冷笑道。

“奇怪的是,遲遲不見瀟水真人,難不成先遣這頭山鬼踩點?試探試探其他修士的成色?”阿萍看着柴火,琢磨道。

“一個下品知命境的老王八蛋,卻擁有一頭能吐山鬼花錢的‘鑄幣爐’,純屬找死。阿萍,你和我說實話,你現在能不能敵得過瀟水?”

“難。”

阿萍注視着跳躍的柴火,又補充道:“很難。”

她斟酌道:“八月十二,我身上封印就解開了。你我合力殺了瀟水老王八蛋,搶奪山鬼。我儘力幫你完成師門任務,六四分,你六,我四,不管這件事成不成,山鬼都得歸我。”

阿萍問道:“游居鎮的斬妖司呢?百姓的命呢?那些早早在此等候的修士呢?”

“阿萍啊阿萍,你可是帶把兒的爺們,怎麼像磨磨唧唧的小娘們?游居鎮的斬妖司都是些凡夫俗子,最厲害的王煥也僅僅是上品鍛體境,他們死了也就死了。話又說回來,少一個趙蟾沒關係,我提前送他走。”

老闆娘凝視他:“至於這些湊熱鬧的修士,憑你我,可以把他們全殺了!”

“容我想想有什麼辦法能救百姓們的命。”阿萍搖頭道。

她不屑一顧:“全殺了才是唯一的辦法,我在鎮子八年了,比你看的清楚。”

把熱好的飯菜放在托盤,兩人進了客棧廳堂。

商隊眾人喝酒都喝的熏熏然,所謂酒壯慫人膽,有人故意調戲:“老闆娘,身邊的漢子是你新找的姘頭啊?不怕廂房那孩子的親爹找上門和你要個說法?”

老闆娘臉色不變,這些年在鎮子裏,聽過的風言風語,早就數不勝數。

阿萍不快的瞥了那人一眼。

“難不成兄弟們踩中了你的尾巴尖?哈哈哈……”

老闆娘紅唇輕啟,最終一句話沒說,微微嘆氣,殺心自起。

有人提刀走向她,這人是商隊雇的打手,天生氣力大,刀下死了不下十五頭妖獸,到了客棧便對身材惹火的老闆娘分外垂涎:“你就是個賤貨,別假惺惺裝成大家閨秀了,今晚陪俺們睡覺,錢給足你,俺們會疼惜你的,嘿嘿……”

商隊眾人皆不懷好意的淫笑。

趙蟾默默接過老闆娘熱好的飯菜,輕輕放回桌子上,然後重新回到老闆娘身側。

少年深吸一口氣,小聲問道:“婉兒姐你生氣啦?”

“說哪裏話,婉兒姐開客棧八年了,每天迎來送往,這些閑話聽的耳朵都長繭了。”

“該是生氣了。”

老闆娘看着趙蟾認真的臉龐,無奈笑道:“好好好,我確實生氣了。”

阿萍背劍,怒氣積鬱,很想教訓這群膽大包天的商徒,可他一動不動,彷彿在顧忌着什麼。

趙蟾將阿萍的神情盡收眼底,向老闆娘說道:“我幫婉兒姐出氣。”

說罷,走向提刀之人。

少年平靜道:“我叫趙蟾,游居鎮斬妖司斬妖人,你們是看見我和王煥王力士去處置妖患的。”

“那又如何?”

“小子,你是不是老闆娘跟野男人生的野種啊?”

一人猶豫道:“你不過就是幫王力士打雜的,少來唬人!”

趙蟾的話很少,自顧自說完,抄起長凳,狠狠砸在提刀那人的腦袋上。

霎時,這人頭破血流,長凳也裂成了兩半。

趙蟾攥緊斜插腰間的桃枝。

突然的變故,商徒們齊齊盯緊他,客棧外的大雨都似乎沉寂了。

老闆娘掩着紅唇,滿臉震驚。

阿萍目光從三尺桃枝上一閃而過。

桃枝鋒銳無匹,他親眼所見桃枝輕輕鬆鬆斬斷山鬼附身的倀鬼。

商徒們紛紛握刀站起。

被趙蟾以長凳砸的頭破血流的漢子,愣了半晌,立即要提刀砍殺他。

阿萍的手放在了劍柄上。

“敢對斬妖司動刀?!”趙蟾喘着粗氣,話語平靜的反問。

此言一出,不光其他商徒們彷徨,腦袋流血的握刀大漢亦是怔住了。

是啊,若趙蟾真的是斬妖司的斬妖人,這罪名他們擔得起嗎?!

誰不知道斬妖司最護犢子?

言語挑釁的話,或被定一個妨礙斬妖的罪名,關幾年深牢大獄也可重見天日……

但要是動了手甚至傷了斬妖人,只能洗乾淨脖子,等着腦袋搬家了。

商徒你看我,我看你,杵在原地無所適從。

阿萍的手自劍柄上放下,臉上的怒氣也沒了。

趙蟾瞥了眼阿萍,走到老闆娘面前,呼吸喘順了才小聲問道:“婉兒姐這下出氣了吧?”

老闆娘一副吃驚模樣,掩嘴反問:“小蛤蟆是在報答我嗎?”

“婉兒姐給我吃的,我不能白吃白喝。”他道。

“好啦,好啦,瞧你一腦門汗,快去吃飯。”

哄着趙蟾進了廂房,她扭頭朝商隊眾人笑道:“都是誤會,這頓飯我請了。”

“老闆娘實在太客氣了,的確是誤會、誤會!”商隊頭領尷尬賠笑。

皮影戲班冒雨前來犀照客棧。

一眾伶人熙熙攘攘跑進廳堂,班主掃了幾眼商徒們,問老闆娘:“還有吃食跟客房嗎?”

“有的、有的。”她笑臉迎上去。

班主大手一揮:“好酒好肉儘管上,今天是秋分,是個好節氣,大傢伙敞開肚皮吃喝,吃飽喝足后,睡他娘個安穩覺!”

戲班伶人頓時眉開眼笑,紛紛叫好,這下不感到秋雨的涼了。

那白衣女子與青衣少女安靜坐在靠窗位置。

阿萍乜了她們一眼,剎那間眉頭緊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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盪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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