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山鬼謠 第四章 真假
王煥越過松林,回到了鍋碗瓢盆齊備的山窪之上。
妖魔自信他會找回來:“你讓我等的好着急啊,差點因為肚子餓,吞了這小子。”
王煥怒問:“宋二呢?”
“宋二?呵,早就進了我的五臟廟。”
王煥怒形於色,對鐵劍如臂使指,劍指妖魔。
那妖魔卻半點不慌,慢條斯理的解開捆縛趙蟾的麻繩,掐住脖頸提起來。
妖魔笑吟吟:“把你的破劍扔到遠處,不然我現在就吞了他。”
“你……”
趙蟾痛苦掙扎着。
“再說一遍,把劍丟了。”
妖魔嘴角含笑,靜靜觀察難以抉擇的王煥,防止其不管不顧衝殺過來。
吃人無算的他,可太喜歡看人族陷入兩難境地時的取捨,唯有如此,人性里的善惡才體現的淋漓盡致,味道才甘美。
突然感到掐住趙蟾脖子的手臂輕飄飄的,不解轉頭。
少年緊握三尺余長的桃枝。
桃枝發了嫩芽。
肌肉虯結的手臂已經被斬掉,落在地面,染了泥塵。
妖魔愣神之際,重獲自由的趙蟾不遺餘力奔向王煥,如同僥倖咬了天敵一口的虎崽子。
王煥同樣被趙蟾此舉驚呆了,不過他回神極快,大步疾奔,鐵劍當頭向妖魔砍去。
“唉,常年吃人反教人啄了一嘴。”妖魔眼睜睜看着劍鋒逼近,無奈嘆息。
嘆息而已,並不絕望,彷彿死的不是他。
身軀劈成兩半。
鮮血絲毫沒有,甚至五臟六腑也沒有,像空有皮囊的魚鰾。
妖魔變回宋二的模樣。
“小子,我要把你煉成鬼使,令你日日夜夜服侍在我身側,教你丁點不自由!”
伴隨狂風呼嘯、松濤陣陣,妖魔的聲音若隱若現傳來。
整個山牛村的鄉親們接二連三現身,他們被腥臭霧氣纏繞,面色鐵青,眼白倒翻,鬼氣森森。
“我吃光了山牛村,把他們煉作倀鬼。王力士不是要除惡務盡嗎?盡可殺的他們魂飛魄散。”
妖魔躲在暗處哈哈大笑:“或者,他們吞光你的陽氣,白白便宜了我。”
王煥四下巡視,怒道:“只敢藏起來的跳樑小丑,有沒有膽氣現身和我決一死戰!”
“莽夫!”妖魔嗤之以鼻,“我喜歡智取。”
整座山牛村慘死的倀鬼撲向王煥和趙蟾。
顧不得暗中躲藏的妖魔,王煥喊道:“過來!那是倀鬼,身上有倀毒,染上倀毒,生不如死!”
鄉親們都已變成倀鬼,眼下不殺,今後定然為禍一方。
王煥讓趙蟾躲在自己背後,鐵劍揮舞,劍法大開大合,似狂風掃麥田,收割着只聽妖魔命令的倀鬼。
“王力士不愧是上品鍛體境的修士,如此眾多的倀鬼,居然奈何不得你。”
王煥劍斬一頭又一頭倀鬼。
人死興許會變成鬼,鬼死了,真就如燈滅。
最後一個倀鬼的面貌是李老丈。
王煥緊握劍柄的手微顫。
這些無辜百姓被妖魔吞吃殘害,又被煉成倀鬼,最終由他親手將這群可憐人殺到魂飛魄散……
他舉起劍,終究慢了半拍,倀鬼李老丈剎那間變化成五官詭異的妖魔,“哈,中計了!等的就是你心軟。”
妖魔一掌拍飛鐵劍,五指如勾,眼看要扯斷王煥的喉嚨。
一直躲在背後的趙蟾,在妖魔拍飛鐵劍那一刻,便攥着嫩芽新發的桃枝斬了過去。
五年如一日的錘鍊基礎劍技,等到用時,信手拈來。
何況,采漆工同樣講究時機,一棵漆樹,在最好的季節、最好的環境、漆樹身上最合適的刀口,生漆採的才多。
趙蟾遠比其他采漆工對時機的把握更加敏感。
無論是劍斬的角度,還是挑選的時機,皆為上上之選。
仿若滾湯澆雪,一指粗細的桃枝,輕而易舉斬斷妖魔身軀。
王煥急喘着粗氣,手臂哆嗦,他虎口迸裂,鮮血直流,難以置信的瞪着妖魔讓桃枝自胸膛處斜斬成兩截。
他的鐵劍被縣城斬妖司的高人附加了法力,斬妖除魔方能跟吃飯喝水般容易,這根隨手就能折斷的桃枝,為何猶有過之?
風吹散腥臭的霧。
真正的李老丈露出身影,一動不動,像一座石像。
王煥如釋重負,嘶啞道:“妖魔死了,你看,李老丈在那兒。倀主一死,倀鬼成石,妖魔真死了!”
趙蟾依舊警惕着周圍。
王煥忍痛撿起鐵劍,低聲告罪,一劍斬殺李老丈。
回頭時,趙蟾死死緊攥桃枝猶疑的盯着自己,不,不止提防他,少年對一草一木都戒備着。
“身手不錯,連妖魔也殺得。唉,沒想到這次的妖魔竟懂幻化之術,怪我境界低微看不穿。”王煥絕口不提桃枝的神異。
“我不是妖魔,我是你王大哥啊,你是要賺十五文銅錢的!”
王煥提及銅錢,趙蟾方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即使如此,他也不敢完全放鬆。
“壞了,偷偷跟我們來的孫合,應該還在村子裏!”王煥陡然記起來。
他們一走,被桃枝斬作兩截的妖魔,變成另一人模樣,這人亦是山牛村村民……
村子冷冷清清。
兩人搜索了個遍,一無所獲,沒有找到孫合。
“孫合該是回鎮子裏了。”王煥尋思道,少死一個人,總歸是好的。
趙蟾突然問道:“加入斬妖司,是不是就能學斬妖除魔的大本事?”
“豈止斬妖除魔,龜年鶴壽、長生久視亦是不無可能!”
王煥目光悲傷,故意弔兒郎當笑道:“倒省了我一番口舌,有妖處斬妖、有魔處盪魔。趙蟾,歡迎加入斬妖司,將來斬妖除魔多多益善,為鄉親們報仇雪恨!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又道:“你掛在腰間的桃枝,千萬不要讓鎮子裏的外鄉人知曉神異,我也會為你隱瞞的。”
趙蟾拱手道,“多謝王大哥。”
一本發光的寶書都能令孫合垂涎三尺,何況顯然不是凡物的三尺桃枝了。
王煥是斬妖司的力士,如果起了貪念,完全可以殺了他奪走桃枝,再推脫到妖魔身上。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少年同樣明白。
無論如何,他都要掙扎的活下去。
王煥迎着夜風,漏洞的破披風飛揚:“少作小兒女之態,世間妖魔一日不殺乾淨,如山牛村禍事,就一日不絕!我輩自當重整旗鼓,砥礪奮進,拯救天下芸芸蒼生,義不容辭!”
兩人離村回鎮,還得叫其他斬妖人與捕快們,一道來山牛村善後。
背着四十幾斤鐵劍的趙蟾,陡然目眩神迷。
他重新在腦海看見那本泛黃古書。
翻開的第一頁,裂痕遍佈,勾畫繪製的妖魔仍舊栩栩如生、活靈活現,彷彿下一刻便竄出來擇人而噬。
“怎麼了?”王煥攙着趙蟾,凝重問道。
“大概心神受驚了,休息一會兒就好。”
“走,到路邊坐着。”
將近一炷香。
趙蟾疑惑道:“王大哥,妖魔當真死了嗎?”
……
額頭有一道劍痕的阿萍,站在山頭,審視着猴眉、狗眼、牛耳、豹鼻、虎口的妖魔。
半山腰。
妖魔摘取京觀最上面那顆頭顱。
這頭顱左臉長着碩大丑陋的黑痣。
穿針引線,將頭顱縫好。
“四肢……李老頭把他的四肢放哪了?”
“在這兒!”
阿萍眉頭緊鎖,俯瞰如做女紅的妖魔。
直到四肢不缺、腦袋完好的“人”縫好了,妖魔朝其吹口氣,又向一旁招了招手,孫合的魂魄飄進“人”內。
“人”搖搖晃晃彷彿木偶般詭異的站起來,妖魔這才仰望立於山頭的阿萍,“瀟水真人座下山鬼,見過道友。”
“道友阻礙我殺那兩個凡夫俗子是何意思?”
阿萍頓時怒道:“妖孽放肆!”
山鬼笑容猖狂,跋扈自恣:“道友受傷了吧?比我境界高又如何?還不是拿我沒辦法?”
話說的狂傲,卻丟給阿萍一枚錢幣
緊接着,山鬼在縫好的“人”耳邊悄聲說話。
“你叫什麼?”
“孫……孫合。”
“知道自己要幹什麼嗎?”
“知道。”
“去吧。”
孫合跌跌撞撞下山,身影隱沒夜色中。
山鬼隨手抓取一條手臂,大口撕咬,含糊不清問道:“道友可見過像我一樣使用倀鬼之術的?”
阿萍蹙眉:“縫皮囊、授魂魄,確實僅見。”
“我乃瀟水真人座下山鬼。無論你是誰家的弟子,既然來到游居鎮,大傢伙的目標是一致的。勸你回去好好養傷,省得竹籃打水一場空。”
山鬼找了塊石頭坐下,翹着二郎腿,優哉游哉,說一句話吃一口肉,“到時候別大水衝撞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
山鬼乃山中精氣豢養的鬼魅,有觀心神通,善察人心細微處,又可吐錢,吐的錢幣被稱作山鬼花錢,有吉祥、順遂、引財、護平安之妙用。
若得敕封,便是根正苗紅的山神,所吐錢幣,亦升遷為山神錢。
無論山鬼花錢或是山神錢,修士皆能用來買賣法器、交易丹藥。
山鬼向來是山上真人或者宗門的“鑄幣爐”,極其重要,它來了此地,瀟水真人必在。
阿萍冷哼一聲,遲疑片刻,收起那枚山鬼花錢,在山頭消失不見。
“呵,沒骨頭。一個個的,平時高喊降妖除魔是替天行道,是保境安民,是解萬民於水火,你們山上修士都是懸壺濟世的大善人大好人……可一旦牽涉到你們自己的利益了,立馬視若無睹,瞬間從高高在上的大善人大好人,變得比我們妖魔更要冷血。呵,百姓的死活哪有你們的‘大事’重要?”
他譏笑道:“早晚將你們全吞了。”
山鬼吧唧吧唧嘴:“可惜苦膽當零嘴吃完了。人之苦膽,餘味回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