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生與死
保鏢說,好的練家子,身體素質能對抗中等程度電擊。
花頭巾比預想還要強幹幾分,只喪失行動能力,神志清醒,甚至試圖搶奪電擊棒。
溫素加大電流。
她恰巧靠近牆,狙擊手至今沒有瞄準她,說明不在射擊範圍,但狙擊手能通過變換方位,調整射擊角度。
溫素並未處在絕對死角。
她又不敢亂動,萬一狙擊手並未離開,她一動,就成現成的靶子。
花頭巾突然張嘴,白沫混着口水一起湧出來。
溫素咬牙,她到底是外行,控制不好電擊輕重。
眼見花頭巾開始翻白眼,抽搐,神志也不清醒。
溫素不再猶豫,徹底電暈他。
等確保他再無行動可能,溫素一瞬間失了力,癱軟在地上。
她努力控制全身不停地哆嗦,竭力保持着鎮定。
現在已知,李璨的人進了度假村,迷暈了所有保鏢,連帶前台。她失去了保護助力的,這是己方情況。
而敵方,花頭巾被她干到,外面暴露一個狙擊手,除狙擊手之外,還有沒有其他幫凶,溫素無法確定。
可不管有沒有,以她的身體素質,一個狙擊手足以對付她。
溫素強撐着匍匐到窗下,她必須在有限時間,儘快逃進地下室。
首先拉上窗帘,遮擋狙擊手視線。
第二,地下室入口設在一樓步梯下,前台帶她熟悉過路線,只要她能避開外面有可能過來搜尋她的人。
譬如視線被遮擋,無法開槍的狙擊手。
溫素快步經過花頭巾,視線無意間掃過花頭巾腰間,她一激靈,又退回來,伸手去探。
手剛接觸衣服,一把蒲扇般粗厚的手,猛然鉗住她手腕。
………………………
時近黎明,遙遠天際泛出一抹魚肚白,劃破最後的夜幕。
在黑夜和白晝交戰搶奪的重疊地帶,雲是紫紅色的,沉暗,蕭瑟,帶着倒春寒最後一波冷氣,衝擊所見之人的眼球,凍結希望。
謝琛不復往昔的沉穩,一而再厲聲催促刑警隊長,“開快點,再快點。”
隊長不明白,他們未追上李璨的車,未解救班瓊,為何要折返回來。
只是謝琛臉色之陰鷙,之戾氣,周皋作為局長都勸不住,他更不敢多問。
一味踩油門。
風馳電掣間,車內同時響徹兩個鈴聲。
隊長一激靈,條件反射看謝琛,男人已經接通電話。
他也點擊接通,刻意壓低聲音,以免影響後座。
謝琛注意力不在隊長這點小心思上,“那她呢?”
電話那面董太太嗓音驚慌失措,打着抖,“有狙擊槍,老董只冒頭探查一下,子彈咻地就射過來……他……他晚一秒,就被射中了,我們……不敢動,外面……一直有……噗噗咻咻的破空聲,老董……說是狙擊槍消了聲………”
她語無倫次,沒有重點,身旁董先生急了,一把奪過手機,“外面只有狙擊槍的聲音,大樓沒有打鬥或者腳步聲,溫小姐被保護在二樓,可二樓很靜,太靜了……”
他找不到合適形容,只覺得靜的像墳墓,靜的人都彷彿死了。
謝琛腦子轟隆炸開,鋪天蓋地的黑火迅速吞噬了他。
他像陷入一片黑暗中,沒有身份,沒有時間,沒有車輛,沒有同伴,甚至感受不到自己。
虛虛浮浮,渾渾噩噩。
良久,隊長從駕駛座伸手推醒他,“謝總,綁架班瓊的那個李璨是假的,我們中了李璨的圈套,他如今還在昌州……”
“度假村。”謝琛猛然驚醒,大聲疾喝,“去西郊度假村。”
他抖着手,急切給張瀟打電話,因為顫抖太厲害,幾次按不到正確鍵位。
隊長一邊開車,一邊嘗試幫他,被他斥責,“開好車,最快速度。”
電話終於撥出去。
張瀟顯然在等他,響一聲即刻接通,“我們擒獲兩個匪徒,假李璨和花臂,剩下平頭司機帶班瓊逃回昌州。這次繳獲兩把微沖,李璨手裏還有一把狙擊步槍,一把魯格手槍,四顆手雷。你現在這會兒在哪?”
謝琛視線里,出現度假村橘紅色的燈牌。
他心臟急速鼓動,瞳孔泛着赤紅血光,暴躁,恐懼,壓抑成毀天滅地的巨浪,“李璨在西郊度假村,他不是要往北逃竄,是要吸引開我們注意力,以便挾持溫素,他知道——他知道有溫素在,我什麼都會答應他。”
張瀟那邊兒風聲噪雜,呼呼狂嘯中,他聲音也焦躁,“度假村是你的安排,他怎麼會知道?”
“因為昌州有三和。”謝琛低估了杜建平和李璨多年在昌州經營的程度,“還有劉市長,哪怕他本人被送出國,劉瑤還在,女兒用父親的人脈打聽風聲,威逼利誘,把蛛絲馬跡綜合起來,李璨的智商城府,三分推測就足夠他佈局行動。”
話音未落,那邊兒突然傳出警員彙報的急聲,風刮的噪音太大,模模糊糊,謝琛並未聽清。
“什麼?”張瀟忽然失聲驚問,“平頭帶班瓊去了西城郊區?”
謝琛總結,“他們要匯合。”
他神色更厲,眼下不是匯合的好時機。
平頭帶着班瓊,在昌州市內跟警方打游擊戰,牽涉一部分警力,減輕度假村這邊兒的壓力,才是李璨的上上選。
他偏偏選擇匯合,直面大部隊包圍,等着送死一般。
謝琛不信李璨會束手待斃,最大可能是他清楚逃脫無望,要拉他這個不共戴天的仇人,同歸於盡。
但,倘若同歸於盡,直接綁着手雷,伺機接近他即可,何必繞這麼大一圈。
度假村盡在眼前。
隊長剎車不踩,直衝大門。
謝琛腦海驀地一道電光,大聲喝止,“去後門。”
………………
花頭巾再次暈倒在地。
溫素力竭,手一松,冰冷的鐵疙瘩墜落在地毯上,咚地一聲悶響。
溫素被驚到,四肢一乍,火急火燎撿起槍。
她神經綳到極限了,在滅頂的恐懼和崩潰里,失去知覺觸感,被生死驅趕着,反倒生出一股麻木又空前的勇氣。
腦海重複着安全路線。
開門,右轉,推開走廊盡頭的密碼門,走內部員工通道下一樓,直達地下室門口。
這條線路,顯然深切考慮她的身體素質,設置簡單快捷。
溫素一路溜着牆根,握緊槍,小跑至樓梯拐角,猛不丁聽到一樓樓梯下響起腳步聲。
她立即退回上一半樓梯。
那樓下的腳步聲已經上樓,非常沉穩緩慢,有規律的節奏。
溫素心徹底墜到谷底,黑沉沉沒有一絲光的絕望。
常人走路不會這般刻意,只會是高度保持警戒,接受訓練的人。
腳步聲穩中逼近,溫素輕手輕腳往二樓爬,手掌貼上台階地磚,錐心刺骨的寒氣,激的她戰慄不停,更加清醒。
眼見拐角顯現出一個男人高瘦的影子,手上抱着長槍,細長槍管平直,隨着腳步聲,從影子裏伸出黑洞洞的槍口。
溫素僵硬在倒數第三步台階上。
來不及了。
她舉起槍。
下一秒。
“砰。”
度假村後門先一步槍響,緊接着拐角處“滋滋”電流聲響過,“老鷹回來,謝琛來了。”
高瘦身影霍然轉身,腳步聲三五下跨到一樓,一個男人聲音急速遠去,“收到。”
溫素舉着槍,又僵持兩分鐘,再堅持不住,渾身力氣抽空了,癱軟在樓梯上,大口大口喘息着。
樓道風吹過,臉上冰涼一片,抬手一摸,手亦是冷到沒溫度,濕漉漉擴散着寒氣。
她尚在渾渾噩噩一線間,後山又是幾聲劇烈槍響。
溫素一個激靈,腦海里劃過電流聲後面的名字,謝琛……
謝琛。
他來了?
在後山。
不等她反應,前門驚現咆哮引擎聲,眨眼間逼到樓下,直接撞進來。
溫素先聽見幾聲猛烈撞擊聲,磚石坍塌崩碎,隨即輪胎摩擦出刺耳尖嘯,車停了,引擎聲消失。
寂靜中,凸現女人惶恐嘶啞的啜泣,被一個男人不耐喝止,“再他媽嚎喪,老子立馬送你上西天。”
女人瞬間憋住,“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我懷孕了……”
“啪”一聲脆響,男人聲音尖利陰鷙,“你踏馬懷孕關老子屁事,又不是老子的種,再他媽聽見你出一聲,落你臉上的不是手,是你媽老子的刀。”
溫素意識到下面是誰,同時對後門的情況更加擔心。
班瓊出現到現在,警察沒有影子,說明警察根本不知道他們在這,那後門謝琛呢?
他也是獨自一人?
溫素眼前發黑,李璨有槍,又呼叫走一個狙擊手。
情況沒有最壞,只有更壞。
謝琛還有傷,手臂縫合線都未拆,再加上骨裂。
溫素只覺全身的血上涌,瘋狂衝上頭,一片血浪攪碎理智,什麼是孽,什麼是緣,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她計較不了了,愛恨情長跟生命比,不值一提。
倘若他死了——
倘若他死了——
天光彷彿乍亮,破曉的白光驅散黑暗,投射在溫素腳下,應和着疾馳而來的警笛,山呼海嘯般灌進度假村。
樓下男人瞬間大喝,“別動,誰敢動,我宰了她。”
溫素挺過四肢痙攣的抽搐,凝神去聽樓下動靜。
警察行動有素,但懾於班瓊,只包圍勸降,未採取激烈手段。
溫素忽然明白,李璨安排人挾持班瓊過來的目的,為他在後門拖延時間。
大部隊在這兒,樓下兇徒再機警,抵抗不了多久。
可李璨本就不用兇徒抵抗很久,到這地步,他是奔着要謝琛命去的。
有槍有人情況下,制服謝琛要多久呢?
幾分鐘?
溫素倏地想起,後門許久沒有響起槍聲了。
她面色刷的灰白下來,眼中血絲集染成猩紅。
再忍不住,屏息靜氣握着槍下樓。
她貼着牆無聲無息出現的一剎,兇徒背對室內沒有發現,正對室內的警察全都看見她。
溫素不再猶豫,舉槍對準兇徒,對警察大喊,“謝琛和李璨在後門,有槍,有狙擊槍。”
兇徒猝不及防,等反應過來,手中刀來不及動,溫素槍聲已響。
她跟謝琛情濃時,聽他寥寥幾語,談過部隊生涯。
開過未通過測驗的飛機,打過新槍測試。
都說世上新物比舊物好,可武器,新代表危險,未知,生死。
他說,每次測試新槍,都像回到第一次打靶時,陌生的觸感,陌生的后坐力,陌生的彈道,比老槍高出幾倍的炸膛率。
那時他說的平淡,溫素聽得也平常,不懂他經過的跌宕,經過的坎坷,盲目想像他打槍時,一定英武非凡,嚴肅又堅毅,只有一個女人對強者,膚淺的,盲目的崇拜。
可這聲槍響,親身體會,她彷彿看到了積年累月前,他抱槍辨別風向的模樣,比想像清晰太多。
面容仍舊英俊,但他眼神更凜寒,手臂更有力,豎起耳朵捕捉風速,扣動扳機毫不遲疑。
還有子彈出膛后,他臂膀肌肉震顫,面色冷肅隱忍。
或許硝煙味飄散后,報靶員宣告十環全中,澄凈陽光里,他會顯露出一絲笑。
為國家軍備槍械,取得每一步微小成功而笑。
這些細節,遠比他的臉龐,英明神武一萬倍。
張瀟衝上來卸下溫素手中槍。
他見過溫素,溫素沒見過他。
不過他穿着警服,溫素沒反抗,一把推他去後門,“謝琛,去救謝琛——”
張瀟攙扶她,“一起去。”
班瓊受驚出血,周皋安撫她幾息,咬牙沒有跟救護車離開,後門情況比前門兇險,他帶大部隊迅速穿過度假村趕到後門。
現場已經悄無聲息了。
留下一地血跡,斑斑點點,成片成線,在黃土路上,在草葉梗上,在尖銳的石頭上,延伸向樹林深處。
大部隊立即順着痕迹撲進去。
一路草叢茂盛,血跡開始斷斷續續,艱難尋到廢棄別墅中心位置。
天色蒙蒙亮,一片建築半明半昧,屋檐牆壁虛化成灰色黯淡的輪廓,彷彿地獄爬出的惡鬼,張開大口。
嘴裏含着唯一鮮亮的艷色。
是謝琛。
他潦倒倚坐在別墅二樓殘敗的陽台上,身上白襯衫洇濕成紅色,觸目驚心,消寂垂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