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同罪

第223章 同罪

會議室里傳來一陣騷動。

坐在上首的君子怡沉下臉,靠在椅背上,維持沉默。

沉默如同水的波紋,一圈一圈擴散。

很快,會議室又安靜下來。

彙報繼續有條不紊地進行。

秘書來敲門:“子怡總,不好意思,有突發輿情需要迅速處理。”她強調,“特大輿情。”

會議室內再次騷動起來,議論紛紛。

君子怡皺眉。

秘書走進來,把平板電腦遞給她。

秘書低聲說:“兩個人都當場死亡。”

君子怡的面孔剎間失去了血色。

她怔住許久,放在桌下的手抖得厲害。

足足沉默了五分鐘。

秘書問:“今天的會議要到此為止嗎?”

君子怡深呼吸。

“不。”她冷靜地說,“會議繼續進行。”

君子怡穩穩地坐在會議室上首的寬大皮椅上。她用力抵靠着皮椅的椅背,穩定着自己顫抖的上半身,她的後背能感受到椅背搭着的黑色圍巾的茸感。

君子怡的聲音很平穩:“我們要在五年內向全體股東交出一份滿意的答卷,轉型迫在眉睫。國家、市場和股東都不會給我們太多時間,不思變,終將出局,在時代轉型的時刻,即使睡覺,都是浪費時間。”

她面孔雪白,神情沉穩,左手在桌下輕輕摘掉中指的銀色指環,揣進黑色西裝外套的內袋。

彙報有條不紊地繼續。

……

潘喬木連闖了八個紅燈,終於失魂落魄地停下車,他跌跌撞撞地用身體撞擊狹窄的門,隨即身體無力地滑落。

門開了,潘喬木很狼狽地跪在地上。

陳家嫻垂眼看着他,聲音里掩飾不住的吃驚:“潘喬木?你怎麼了?”

考慮到未來至少四年都待在新加坡,陳家嫻把帶不走的東西全部二手轉賣,丟的丟,送的送,如今房間已經搬空了。

潘喬木用力抱緊陳家嫻:“施遠死了!”他面色蒼白,用力地、顫抖着說,“李宏舟那套智能車的大構想,是我灌輸給他的。我不知道,因為這套東西,老總裁會和施遠……”

他把頭埋在陳家嫻的肩膀,渾身顫抖:“是我的錯。”

陳家嫻嘆了口氣。她說:“劉野蠻讓你把這套東西給李宏舟,就是想借這件事,讓老總裁和君子怡對立,方便他拿捏君子怡。誰知道老總裁捨不得自己的卓秀集團,反而把矛頭對準施遠……但你知道嗎,關晞告訴我,施遠打算接受政府招攬,協助招商引資。”

潘喬木失魂落魄:“什麼意思。”

陳家嫻說:“關晞的分析是,當施遠站在更高的層面來掌控卓秀集團,他為了地方經濟,必然扶持實業、打擊資本,他不會允許李宏舟亂搞資本遊戲擾亂地方市場,必將驅逐李宏舟。這才是老總裁除掉施遠的根本原因。這不是你的錯。”

潘喬木用力抓住陳家嫻的手,用力說:“這不是我的錯。”

陳家嫻說:“這不是你的錯。”

她拿過冷水壺,用一次性杯子倒了兩杯涼白開,推了一杯在潘喬木面前。

“喝點水。”她說,“你冷靜些。”

潘喬木喝了。陳家嫻又給他倒了一杯,潘喬木茫然地盯着那杯水看。

這不是他的錯。

但潘喬木知道自己做過什麼。

他後悔了。

片刻后,陳家嫻看了眼時間:“你冷靜下來了。你走吧。我還要趕明早的飛機。”

潘喬木猛然抬頭,死死盯着她:“不要離開我。至少不要在今天離開我。求你。”

陳家嫻很平靜地說:“但我明天早上就要走了。我不會再為你停留。”

潘喬木看着陳家嫻的臉,他渾身發抖。強烈的情緒衝擊他的內心,他終於忍不住質問:“陳家嫻,施遠死了!一聲不吭,沒有任何徵兆,就這樣死了!我們都是會死的!你,我,還在追求這些傻逼東西,追求這些——有什麼意義——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你卻還要離開我——”

陳家嫻垂眼。

她很簡單地說:“是。”

潘喬木終於做了一直想做的事。

他把杯子裏的水潑在陳家嫻臉上。

他用力地,顫抖着說:“陳家嫻,我恨你。我真的恨你。我從來沒這麼恨過一個人。”

陳家嫻反手把自己杯里的水潑在潘喬木臉上。

她憤怒地壓抑着聲音:“你要不要看看,你是怎麼對待我的?談判?控制?利用?隱瞞?你這個該死的精緻利己主義者——你可曾願意拋開那套權衡利弊的思維,看到我這個人,而不是將我切割成利與弊的指標?請你稍微走近我一點點,哪怕只有一點點!我們兩個之間,是誰在追求傻逼東西?!”

潘喬木抹了把臉上的水,他的眼睛已經紅了:“陳家嫻,我有得選嗎?我就是被這套系統修剪出來的人。我承認,我現在後悔了,施遠的事,我或許沒錯,但我有罪……可是,人無完人。我他媽不這樣做,我還能成功嗎?”

冰涼的水順着陳家嫻的鎖骨往下淌。陳家嫻也哭了:“那你究竟是人,還是這套競爭系統里的幫凶、倀鬼?你是工具嗎?我是工具嗎?去他媽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什麼弱肉強食,什麼叢林法則,你吃別人,別人終將吃掉你!人把自己活成機器,活成工具,活成數字,活成數據,活得連人情味都沒了,活得只剩下技術和手段,而你——你覺得這是成功嗎?”

陳家嫻抓起冷水壺,迅速倒了杯水,反手潑在潘喬木臉上:“你是個大傻逼!”

潘喬木嘴唇顫抖,半晌說不出話來。

好長時間的沉默后,他一字一句地說:“好,好,我是大傻逼,謝謝你提醒,我當然知道我是個大傻逼——”

他攥緊拳頭,陳家嫻瞪了他一眼,他又趕緊鬆開,改為揪緊衣角。

潘喬木咬着牙說:“那你呢?你對我的付出視而不見,只顧套用你那套標準,而你的標準,每一條都在提醒你受過怎樣的傷!你以後遇到一個人,套用一次標準,就要回憶一次!你抱着自己受過的傷害,每當有機會向前踏出一步,你就要回憶一遍過去的傷害——你是在逃避原生家庭的傷害,還是在留戀、在反芻原生家庭的傷害?是傷害不放過你,還是你不放過傷害?!”

陳家嫻尖叫着打斷他:“你這是什麼邏輯?”

潘喬木伸手去捂她的嘴,她對着潘喬木又踢又撓。

潘喬木二話不說,抓起冷水壺,倒了杯水,潑在陳家嫻臉上:“我說你是個大傻逼!”

陳家嫻抹了把臉上的水,瞪圓了眼睛,潘喬木迅速坐回原處,聲音低了八度。

他語速很快地說:“不管你想還是不想,不管你怎麼想,傷害已經發生了,治不了,你只能忍着痛,忘了疼,繼續向前。沒辦法的,時代從不道歉,你高興也是過,你不高興也是過,怎麼都是過,還不如咱們湊一起瞎幾把過,最後等咱倆都躺墳里,那時候再慢慢回味受過的傷吧——氣不過了就在地下跟你爸媽比劃比劃,我幫你打。”

陳家嫻氣得掉眼淚:“我自己打。”她哭着倒了一杯水,潑在潘喬木臉上:“你是大傻逼!”

潘喬木回罵:“你才是!”

陳家嫻指着他:“你才是!”

潘喬木不甘示弱:“你才是!”

陳家嫻抓起冷水壺,發現裏面已經沒水了。滿地都是水漬,潘喬木惡狠狠地搶過她手裏的冷水壺:“你歇着,我去。”

他接了一壺水過來,重重擺在陳家嫻面前:“你才是!”

陳家嫻毫不留情地從冷水壺裏倒了杯水,潑在潘喬木臉上:“你才是!”

潘喬木說:“溫水,舒服。”

陳家嫻氣得嚎啕大哭。她抓着冷水壺,直接把溫水淋了潘喬木一頭:“你才是!”

潘喬木抹了把臉上的水,很突兀地說:“我愛你。”

陳家嫻愣住。

潘喬木用力按住自己的心。

死亡的陰影依舊濃重地盤旋在上空,個人命運在時代不可遏止的逆轉中朝生暮死,宛如蜉蝣。一個行業陷落了,一個集團覆滅了,有人離開,有人死去。可就在這一刻,潘喬木忽然覺得,去他媽的。

“什麼理性,什麼邏輯,什麼權衡利弊。”潘喬木終於說出口,“陳家嫻,你說得沒錯,我就是個大傻逼,沒人能一輩子不走岔路,對錯都不重要了,我他媽的就不管不顧一把。我就是愛你,你確實讓我難以接受,性格也讓我難以接受,一切一切都不符合我的任何期待、幻想與標準——你打就打吧,別揪頭髮——可是,沒了你,我還不如現在就死了,可是——”

“我愛你。”潘喬木說。

他發現自己流下了眼淚。

他不要面子的嗎?!

陳家嫻看着他。

潘喬木想忍住,但他的眼淚越流越多。

陳家嫻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他聽見她哭着說:“我是大傻逼。我也愛你。”

一股強烈的、難以言喻的喜悅循着脊椎衝上大腦,潘喬木的腦子裏噼里啪啦放起煙花。他抓住她的手,很混亂地說:“我愛你,你也愛我,這個流程算是走順了。你已讀,我已讀,已讀不能撤回——我們結婚吧。”

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他在說什麼?!

但過程並不重要,實現自己的目標才重要。

潘喬木的頭髮還滴着水,白襯衫濕得幾乎透明,貼在身上。他跳起來,動作很快地伸手抓起旁邊的西裝,迅速地摸向內懷,摸了幾下,他的面孔凝固住了。

“天殺的陳家嫻——”潘喬木叫起來,“我買的鑽戒哪去了?!”

陳家嫻抹了把眼淚,目光躲閃,絕不背鍋:“不是我。”

潘喬木說:“你是不是試過以後,放到旁邊那件西裝的口袋裏了?”

陳家嫻怒道:“顏色都是一樣的!我怎麼分得清?”

潘喬木大罵:“這件的條紋比那件寬0.07毫米,你這人怎麼一點都不嚴謹?”他手上動作很快地解開白襯衫三顆扣子。

陳家嫻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潘喬木抓着她的手,循着白襯衫,伸進他的衣服里。

陳家嫻試圖掙脫:“鑽戒沒帶,你這是在做什麼?”

潘喬木右手抓着她的手,左手又解開幾顆扣子,讓她的手沿着胸肌落在腹肌上,惡狠狠地說:“迷死你。”

陳家嫻的目光落在他濕得透明的白襯衫上。

潘喬木得意洋洋道:“你以為我為什麼潑水?”

陳家嫻又哭又笑,哭笑不得。好半晌,她用另一隻手抓起冷水壺,把剩下的水全倒在他身上:“又跟我耍心眼?!”

潘喬木哈哈笑起來,把她打橫抱起來,走進浴室:“你現在有慾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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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關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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