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十四章 明月夜
海涌山莊，是吳州園林集大成者，其中嘉樹佳卉、奇石清池點綴各處，空間佈局更是巧妙，每一步皆是不同的風景，可謂“小景入畫，大景入神。”
雖然海幫只在舉辦群英會的前後幾個月駐紮在海涌山莊，但海涌山莊全年都有專人打理，所以四季的景貌各有千秋。
夜空晴朗，月上蕉窗，山莊裏亮起了一盞盞黃澄澄的燈籠。
素心蠟梅圍繞着山莊中間的大水池種了一圈，微風徐來，花香襲人，疏疏朗朗的花影在白牆上搖動，頗有幾分幽趣。
池邊小亭里，江風背靠亭柱，正傻傻凝視着手腕上的手串。
此時的手串，多了一顆深黑的珠子，上刻“沈小雲”三字。
江風在接到信函的第一時間便將其開啟，只匆匆看了一眼其中內容，就確定了那蠱人是沈小雲。
而沈小雲身死後，其身軀立刻便被無數蠱蟲反噬，爆發出的腥臭之氣隔着一里地都能聞到，於是江風只好用元離真炎將沈小雲火化，因為凡火對後者甚至沒有一絲效果。
最後，沈小雲的骨灰化為了這顆深黑珠子，被江風穿進了手串。
江風一天都在恍惚中度過，此刻夜深人靜，他提了一大壇烈酒，對着天空的明月痛飲。
江風覺得心裏很空，這種感覺很奇怪，他就像一個踩着獨木橋過懸崖的人，以為只盯着腳下的木頭就沒事了，可四周呼嘯的狂風讓他身形搖晃，眼睛不得不看向腳下的無底深淵，讓人心生畏懼、感到毫無依靠。
借酒澆愁愁更愁，一壇酒喝到見底，江風也沒感覺好受一點。
他忽然想到自己當年對着月亮說過：“當了神仙，要保護好在意的人。”
但明月如故，當年與自己共話的那人卻已不在人世。
而他，也從來沒能保護住自己在意的人。
月光皎皎似水，江風痴痴地望着月輪，其上好像浮現了一張張舊人的臉龐。
一晃神的功夫，江風已是淚流滿面。
淚水越擦越多，好似決堤了般。他一直是個多愁善感的人，雖然他的意志被磨礪得越發堅韌，可就如同走獨木橋，他一直在逃避着深淵，逃避着自己無邊的悲傷。
淚眼朦朧中，江風從懷中拿出一張沾着斑駁血跡的信箋，隨後展開。
其上字體娟秀，筆力深厚：
江風，我以為只有我趨炎附勢，沒想到你也是。
你應該很恨我吧，但我走上這條路，沒有後悔過。
你父親留給你的玉佩曾經是魔人的寶物，我不知道有什麼用處，但你在拿回玉佩的那一夜好像變了個人，不僅殺了洞裏的所有人，而且連典龍也制服不了你。
不用怕，再怎麼樣你也比我這個蠱人強，你可以遨遊天下、施展抱負，會吃到各種好吃的，會遇到越來越多的朋友，還有你喜歡的人……（之後有幾個字被塗抹而去）
我呢，已經不想再走下去了，以後看到魚兒朝你吐泡泡，記得停留一會，那說不定是我。
最後還有一行血字：你父親的法器，我埋在虎丘山腳下的破廟裏了，小心魏迷。
看到這，江風一會顛笑，一會悲泣。
他頭痛欲裂，在無比的痛苦中，他終於回想起了離開頓鋒谷的那一夜。
……
山洞中。
“哈哈哈哈！這肉可真嫩啊……”
“太好吃了！老子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肉！”
“快吃快吃！還沒見到那白頭小子呢，趁現在把肉全吃掉！”
十來個村民圍着火堆，捧着還未烤熟的肉大快朵頤。
一條骨制手串被丟棄在人群外，地面上滿是飛濺的血漬。
下一刻，每個村民的眉心霎時飛出一條血線，接着他們好似被抽空了力量，雙眼一滯，齊刷刷墜倒在地。
一個長着半頭白髮的少年踏着村民們的屍首走過，他渾身黑氣繚繞，臉上帶着邪異的微笑，隨着所有血線一致飛向他的眉心，他的半頭白髮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為烏黑。
他每走一段路，就會在身後留下諸多稍顯乾癟的屍體。
“死……呵呵……死！”
直至山洞裏的所有人全都被這詭異的手段殺死，他才走出山洞，張開雙臂，隨後滿意地合上雙眼，嘴角揚起享受般的笑容。
山洞外的篝火照映出了他的臉龐，確是江風。
篝火旁躺滿了蠱人的屍體，他們死前都帶着滿足的笑。
啪！
一條長鞭狠狠抽打在江風的臉上，卻並未留下任何傷痕。
“江風！你是怎麼……”典龍直愣愣地站在篝火旁，眼裏滿是驚異。
“你在說誰？”江風緩緩睜開眼。
剎那間，谷里的溫度驟然升高，熊熊火焰在所有可燃物件上竄起。
見狀，典龍沒有絲毫猶豫，轉身逃遁而去。
而江風的姿勢還是沒變，他重新閉上雙眼，臉上笑容依舊。
……
“為什麼！為什麼……”江風再次看向手串，喉嚨顫抖，“燦燦……”
他又拿出螭龍玉佩，雖然玉佩與先前所看沒有任何變化，但看着雙首螭龍其中一首上的烏黑，他已有了明悟。
他緊緊盯着水池裏自己模糊的影子，喃喃道：
“螭龍玉佩……這才是你的本來面目嗎……”
江風抬手想把玉佩丟進水池裏，可轉念間又想起父親的話——“諸惡莫作，諸善奉行。”
以及，玉佩剛到手時的全白。
“會根據我來變化嗎……”江風自語。
想到這，江風頹然靠在欄杆上，舉起酒罈，灌下最後一口酒。
他既是為沒能完成父親的遺願而感到羞愧，也在為陳燦燦的死而悲憤。
正當江風垂頭喪氣之際，一道笛聲吹響在他耳旁。
在江風對面的小亭里，一位身着簡約長裙的絕美女子端着竹笛，朱唇輕啟時，足以撫慰人心的婉轉笛聲悠悠飄揚。
這絕美女子正是李渺，此時她沒戴面紗，現出一張端莊雅麗的俏臉，碧青色的頭髮披散而下，除了皓腕上的一個翡翠手鐲，再沒有其他裝飾。
她沐浴在皎潔月光下，潔白裙裾隨風而起，宛如一位從九霄走下的仙子。
江風站起身，看向與自己隔着一道水池的李渺。
四周並無他人，顯然此笛是在為自己而吹。
“李姑娘，謝謝……”江風低聲道。
笛聲未歇，轉而曲調一升，變得嘹亮激越，鼓舞人心。
良久，江風把手中酒罈扔進水池中，砸散自己水面上的影子。
一股堅定的信念逐漸浮現在他的雙眼中，而他方才的頹喪也一掃而空。
悠揚的笛聲中，江風閉起雙目，吟道：
疑是九天梅仙落，一笛風清層霾破。
風鞭雨打全不懼，霜欺雪壓有終時。
凜凜嚴冬奈君何？皎皎明月證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