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半點心
皇宮內,李府。
主屋裏。
“大人!小的太想你了!”典龍雙膝下跪,對面前穿着黑袍的李熾畢恭畢敬地說道。
聞言,李熾森冷的眼神沒有丁點變化,他一直注視着典龍身旁穿着華麗錦袍的俊美少年,沒看典龍一眼。
“天階蠱人?”李熾的語氣里有些詫異。
“是的!大人!他擁有無比絕倫的天賦!”典龍的臉上滿是諂媚,興奮道。
“恩……”李熾語氣深沉,“把衣服脫了。”
隨後俊美少年拉開上衣,現出胸口上大面積的猙獰血管。
“大人!他叫沈小雲!”典龍注意到李熾眼裏的喜色,不禁眉飛色舞道。
這時,李熾的神情忽地冰冷了下來,對典龍招手道:“把你的鼓給我。”
“請大人抹去印記,此後這天階蠱人便是屬於大人的了!”典龍沒有絲毫猶豫,旋即拿出腰間的火紅小鼓,用雙手呈遞給李熾。
李熾拿到小鼓後手上沒有任何動作,轉而對俊美少年道:“我認為……殺了他比換印記更方便。”
聽到這,俊美少年始終麻木的雙眼猛地有了波動。
典龍大驚失色,磕頭求饒道:“大人!我哪做的不對!?我給您帶來了天階蠱人!還苦守了頓鋒谷這麼多年!”
“你還不知道潯州發生了什麼嗎?”李熾緩緩道,“擁有螭龍玉佩的江風就在你掌管的頓鋒谷里,可你非但沒有辨認出來,還放走了他!”
典龍有苦難言,急道:“玉佩!?那玉佩沒有半點用處!而那江風他……”
話未說完,一隻帶着尖長指甲的拳頭穿透了典龍的心口。
“你……”典龍傻傻盯着心口上的拳頭,一命嗚呼。
典龍身後,是臉上跳動着瘋狂的俊美少年。
他的眼裏迸發出了無限快意,緊接着雙手一撕,把典龍分成了兩半。
他還不解氣,又不斷用如刀般的指甲一寸寸絞碎典龍的屍身。
“看起來……你非常恨他……”李熾看着地上的血肉狼藉,面色平靜。
“你叫什麼名字……”李熾以指作筆,在火紅小鼓上寫下幾個複雜至極的符號。
“沈小雲。”俊美少年氣喘吁吁地癱坐在血泊中,從牙關里蹦出三個字。
“不對……”李熾微微擊打小鼓。
鼓聲立即讓俊美少年的臉色起了變化,其身軀霎時出現一道道血線,這是他體內蠱蟲不斷衝撞而導致的。
“沈小雲!”但他的聲音更大了。
李熾拍擊小鼓的動作越來越大,鼓聲也越加響亮。
向四肢百骸蔓延的巨大痛苦讓少年把地板都抓碎了,可他的眼神還是堅硬。
“沈小雲!沈小雲!沈小雲……”
他一遍遍呼喊着自己的名字,但聲音越來越低,因為他的嘴裏全然堵滿了蠱蟲。
“典龍……你還是太仁慈了啊……奴才怎麼能有名字呢?”
李熾看着地面上散落的屍塊,以及抽搐不已的少年,淡淡道。
……
三年後。
還是同樣的位置。
啪嗒一聲,李熾把手中的字幅扔在地上。
“這是江雍的法器,暫且給你一用。”
一個身穿黑色魚鱗甲、頭戴面具的怪人正跪在地上,他挪動雙膝,接着撿起了字幅。
“你的任務,是拿回螭龍玉佩,並殺掉虎丘上的所有人,除了……”李熾不容置疑地說著,話音逐漸低微。
“是。”怪人低下頭顱,聲音平靜。
隨後李熾合上眼帘,不再說話。
見狀,怪人繼續朝後挪動雙膝,接着退出了房間。
離開李府後,怪人徑直來到了皇宮外的一處宅邸。
宅邸無名,其內連僕役都沒幾個,但位置卻緊挨着皇宮,規模和裝潢也完全按着朝中大員的標準來建造。
這是屬於他的宅邸,宅院很大,曾經的他夢裏都不敢想像自己會住上如此氣派的房子。
可從他兩年多前住進此處,心裏卻一直沒有半點喜悅。
此時他獨自踱步在迴廊間,背影有些落寞。
一路過去,牆壁上儘是書法名家的碑刻,還懸挂着不少他自己揮毫寫下的詩句。
他的字寫得極好,隨着他的腳步,可以看到牆上的字從一開始工於形體的精巧變得越發肆意張狂。
他走到書房裏,這是他最常呆的地方。
各種各樣的書籍堆滿了房間,練廢的字帖把地面都鋪高了一尺,而最下層字帖上的字體卻是笨拙幼稚,顯然他在這兩年多里花了不少心血。
是啊,他唯一的愛好便是這個。
他往椅子上一坐,提筆想在紙上寫些什麼,卻久久沒能起筆。
直到筆墨洇開一大圈,他才收回筆鋒,接着重新拿出一張紙,一口氣寫下許多小字。
忽然他的筆停住了,他凝視着紙上的幾個小字,隨即塗抹而去。
他一邊繼續寫着,眼裏一邊湧上了回憶。
那是崇瑞城,他出生的花船上。
尚且十歲的他住在陰暗潮濕的船艙里,只有在正午時分陽光才能通過他頭上的小窗,照進狹小低矮的房間裏。
他扒着小窗,望向岸邊。
外頭陽光明媚,幾個衣衫齊整的少年在岸上踢着皮球,他們是攤販們的孩子,玩累了隨時回家都能有口吃的。
少年們玩耍的嬉笑聲不斷傳進他的耳朵里,他目不轉睛地看着皮球一會傳到這、一會又到那,心裏滿是羨慕。
過了一會,他收回目光,挑了身最乾淨、最新的衣服穿上,然後對着一小塊破碎的鏡子檢查身上的傷痕。
“還好昨天劉管頭沒打我……”他白皙俊秀的臉上有了笑容。
隨即他拿出藏在床底的一個小皮球,很是滿意地摸了摸,這是他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偷偷做出來的。
接着他頂着咕咕叫的肚子,揣起小皮球溜出了花船。
他特意在飯點不去吃飯,就為了能在這短短時間裏踢上皮球。
“那個……我能和你們一起玩嗎?”他走近那群少年,怯聲怯氣道。
少年們本想拒絕,但看到他拿出自製的小皮球后,才勉強答應了他。
他和少年們玩了有一會,總共也沒踢上幾腳,但他已經很滿足了。
看着少年們歡快玩耍的樣子,他雖然只站在邊緣,可也感覺自己成為他們的一份子了,是一個正常的小孩了。
於是他鼓起勇氣,對這些少年們說道:“你們可以當我的朋友嗎?”
“可以啊……你是哪家的?”少年們發出疑問。
他遲疑了一會,但還是不想有任何隱瞞,畢竟已經是朋友了。
“我是花船上長大的……”
話未說完,那小皮球就被狠狠砸在了他的臉上,把他剛剛有些笑顏的臉砸得青腫。
“呸!窯子裏的小雜種,還敢和我們玩!”
“聽我娘說,這些人都可髒了!”
“打他!打他!”
他被少年們推搡在地,不停挨着拳打腳踢,平日裏捨不得穿的衣服被踢得滿是腳印,他的小皮球也被一把丟進大河裏。
但他只是默默地護着腦袋,他已經習慣了挨打,此時皮肉的疼痛比不過他心中的憋屈和憤恨半點。
他雙眼裏的厲芒越來越可怕。
“喂!你們熊家村的幾個!還想不想去我爹的書塾了!”
“快走!是那個江風!”聽到這突然的話音,少年們朝外看了一眼,便立刻灰溜溜的跑走了。
見沒人再打自己,他怔怔地抬起頭,一個面容清秀的少年蹲在他面前,渾身濕漉漉的。
“給!你的球!”那少年溫和地笑了笑,把手中的皮球遞給了他。
他緊緊抱着失而復得的小皮球,盯着地面說道:“我是在花船長大的……”
話音剛落,一串紅艷艷的糖葫蘆伸到了他的面前。
“我才咬了一口呢……這可甜了!”少年的笑容仍是親切。
他傻傻看着眼前的糖葫蘆,突然有些恍惚。
下一刻,這糖葫蘆換成了一把紫色的長劍,而眼前還在微笑的少年變了個表情,眼裏的純真也化為了成熟。
他的心很痛很痛,但他終於感到了解脫。
以及,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