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甘薯(求追讀)
如果不是走出王府高牆、走進鄉土田間,不是誤闖山林的話,出身顯貴的吳家少爺根本不知道,原來世間還有一種叫做“甘薯”的莊稼。
“老人家,按您的意思,這種叫“甘薯”的莊稼,產量比稻穀高很多咯?”
吳世璠按耐着激動的心情,盡量用自己平復的語氣,向丁老漢請教。
“嗯啊,高蠻多的,屋子裏招待您的那東西就是,好吃不?”老漢滿是期待的問道。
“挺不錯啊,帶有微微的甜香味。”
吳世璠如實回答。
丁老漢很開心,有人誇他的東西好吃,那就是對他最大認可。
“方少爺,這莊稼好種,一年能收兩茬咧。”
“一畝地一茬的話,少說也有五擔收成,時節好的時候,六、七擔也不成問題。”
丁老漢一邊吳世璠介紹道,眼神卻時不時地飄向身後的寨子。
吳世璠卻聽得迷迷糊糊的。
一畝收五擔,那就是多少?
這個數字,對向來不愁吃喝、不事生產的吳少爺而言,沒有任何概念。
但是,等聽老漢說到,正常稻米的收成,一畝地只有一兩擔時,少爺的眼睛瞪圓了。
吳少爺哆哆嗦嗦的,兩隻手往身上摸了摸,此刻的他忽然很想掏出他爺爺的老煙槍,狠狠地吸上幾口。
待深呼吸幾口氣,心情平復下來后,吳少爺又問。
那既然這莊稼這麼高產,那為何還要種稻米,全種成甘薯不就成了?
老漢一臉看神經病的表情,看着這位富貴少爺。
隨後又耐心解釋,只吃這甘薯,不是不可,但氣力不足,而且肚子容易脹氣,最多整個人吊著口氣活着。然後指了指自己說道:
“家裏糧食不夠,稻米長力氣,大多給娃娃吃了。老漢這麼瘦,就是吃這甘薯的,而且吃這玩意,拉的比吃得還多。
若是敞開了吃,那肯定是要吃香稻米。”
吳世璠聞言,頓覺明了,連連點頭,又追着說道:
“老人家,您有這東西那好啊,種這個去城了換了稻米或者換成銀兩,不就成了嘛”
丁老漢聽吳世璠說出這麼幼稚的話,莞爾一笑。
“方少爺,這甘薯,咱們鄉下人家都有種,不值錢,人家才不換咧。”
原來,自從萬曆年間張居正變法以來,大明乃至到大清時期,實行的就是“一條鞭法”。
也就是每年田裏收成的糧食,由農民擔去城裏賣成銀錢,再拿銀錢去繳納田畝賦稅。
以及原本農民擔負的徭役,折色成銀錢繳納官府後,也可以不用去服役。
朝廷再通過收起來的銀錢,去購買需要的物資和雇傭擔徭的民夫。
那麼農民每年得一件重要事情,就是把糧食賣出去,而能賣出錢的糧食,基本就是五穀,也是主糧。
當然,不是絕對,也有一些地方有收實物的。當地胥吏還通過各種手段,侵蝕民糧,加重農民負擔,例如“淋尖踢斛”之類的小手段。
但無論朝廷收取的賦稅,是實物還是錢銀,像甘薯這樣的農作物,朝廷是不收的。
因此,正常的農戶,地里都是需要種植五穀。無他,就為了能賣出糧后,繳納朝廷賦稅。
“而且,甘薯這種東西,並不是大多數農戶都敢種植的。”
丁老漢說到這裏,頗有些洋洋得意,似乎對自己年輕時候的經歷頗感回味。
“老漢我是年輕時候走南闖北,見識得多了,才知道這玩意產量夠大,也才有弄來種呢。”
“丁老,這又是為何?”
吳世璠有點轉不過彎來。
容易種植、產量多的莊稼,還有農戶不敢種的?莫非官府還會不肯么?
“因為賭不起啊。”老漢解釋道。
大多數農夫一輩子沒走出過鄉縣,他的人生經驗傳承至他的父母,而父母也是農民,父母的父母也是農民,世世代代認知的傳承,基本靠口耳相傳。
因此,老話里“吃鹽多過你吃米”意思中所謂經驗豐富,並不是他們的人生社會閱歷有多麼多。
而只是在相對信息封閉的地域裏,老年人年紀大,相比起年輕人,經歷的東西多而已。
好聽點叫傳統,其實也就是守舊。
守舊不是他們的不對,而是他們沒機會接觸過新的東西。
人對新事物會帶有好奇心,都想嘗試一下。
但是如果這個好奇心需要付出成本,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對農家而言,地里的每一分田,都是非常寶貴的,寶貴到農夫侍弄田裏的莊稼,都比侍弄自家婆姨還勤快。
因此沒有多餘的土地、多餘的精力去嘗試種植其他莊稼。
平時那幾分地,也都只是混個半飽。
要是農戶們冒險,去種植傳統經驗外的農作物,那到時要怎麼種植?
屆時收成不好咋辦?
官家不收咋辦?
誰來承擔起失敗的風險?
一次絕收,對經濟十分脆弱的小農小戶而言,就是破門絕戶了。
還不如老老實實不折騰,只種熟悉的作物。
做生不如做熟。
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賭不起,搏不起。
而地主老爺家呢?
他們家的地夠多吧,博得起吧。
是的,他們有種植,但也不需要大規模種植甘薯這類莊稼,只是種植一部分用於餵養牲畜罷了。
並且,甘薯並不易於儲存,不易運輸,稍微破皮,放上幾天就會壞掉。
加上又不好賣成錢,堆放起來,自然地主們沒有那麼大的動力,去種植甘薯。
更何況,如若這東西是好東西,為何官府不宣傳推廣呢?
……
從丁老漢的口中,得知了甘薯這類作物沒有大量耕作的緣由。
這些緣由,對個人而言或許是個大問題。
但對有組織能力的政權而言,不過爾爾。
只要有口吃的,就能撐下去。
能撐下去,就能繼續跟滿清幹下去。
吳世璠很高興,他打算回去之後,就去跟留守雲南的姑父商量這些事情,相信姑父一定會支持他的。
一老一少在田裏閑聊,而老漢的眼神總飄向寨子,有些心不在焉,有一句沒一句的答着。
沒過多久,一個少年山民從寨子裏飛奔而來,他邊跑邊跳,滿臉洋溢着興奮和喜悅,嘴角甚至裂到了耳邊。
丁老漢滿眼期待着少年的報信。
但身為長輩,自持身份,卻仍是強摁着內心的激動,期望奔跑而來的少年,能帶來讓自己欣慰的好消息。
少年人還未到,滿山遍野就響起他高嘹的聲音:
“爺爺,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