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來，叫爺爺
“客官莫要拿我取笑，這鴨子一錢銀子，不算多。小本生意，還請客官理解。”
堂倌小哥還是耐着性子，跟吳世璠解釋道。
平心而論，一隻鴨子一錢銀子，確實不多。
吳少爺也不是吃不起。
問題是，小少爺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從小長在深宮中，兜里什麼時候揣過錢？
少爺楞了，腦子一陣空白。
完蛋了。
光顧着換衣服爬牆，忘記身上帶錢了。
吳世璠眼神漂向門口，心裏邊盤算着距離邊想着：
不知現在跑來不來得及？
就在吳世璠胡思亂想的時候，堂倌小哥好像發現了吳世璠的意圖，身子往大門方向挪了挪，確保面前這個客人若是想跑的話，能把他攔住。
吳世璠雙手不自覺地往身上摸了摸，空空如也，連平時腰間帶的配飾也沒有。
看着堂倌小哥的臉越來越垮，越來越沒耐性的樣子，吳世璠不好意思地說：
“今天早上走得急，換了件身衣裳，忘帶錢了。”
說罷，趕緊補充：
“回頭，就讓人把錢送來，你放心。”
“小店概不賒賬。”堂倌一句話，冷冷地應了回去。
此時，正在櫃枱前打着算盤的胖掌柜發現店裏有異常，撥齊算盤后，邁着八方步，慢悠悠地走了過來，補了一句：
“換了身衣裳，哼哼，我看你就這身衣裳吧。”
掌柜的聲音很大，吸引了店內眾食客的目光往吳世璠這裏看來。
只見吳世璠身穿灰褐色地麻布衣褲。
上身、手臂帶着翻牆時噌到的灰，褲子的膝蓋磕破了個小洞，嘴巴油乎乎，嘴角還有粘着一小塊肉碎沒擦乾淨。
桌子上的鴨子風捲殘雲，一點都不剩，連骨頭都被嚼得只剩骨頭渣。
在眾人看來，就是做工的下人，或是富人家的奴僕，衣褲不是灰就是破，而且還是低等級的那種。
再加上吃只烤鴨都吃得狼吞虎咽，一副沒吃過好東西的樣子，怎麼看也不像個有多身衣裳可換的人家。
堂內食客議論紛紛，指手畫腳，有些眼中帶着鄙夷，有些眼中帶着嘲弄，有些低頭吃食，漠不關心。
難堪。
非常難堪。
想不到吳少爺剛下山，就遇到這種情況，堂堂大明周王世孫，吃飯不給錢？
傳出去，不是得被笑死。
周圍又沒認識的人，又沒法通知家裏人。
吳世璠的腦子高速急轉，想着得怎麼辦才好？
從剛進門，胖掌柜就注意吳世璠很久了。
見吳世璠被懟了之後不敢說話，更是確定，眼前這個少年根本就沒錢，肯定是來騙吃騙喝的。
於是不耐煩地說：
“快掏錢，沒錢就把衣裳脫了抵數。”
言罷，又對旁邊的跑堂小哥說：
“把他衣裳脫了后，讓他快滾，莫耽誤老子做生意。”
吳世璠生氣了，聲音也不自覺地提高几個調。
“掌柜的，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欠你錢我讓人帶來給你就是，用得着這樣羞辱人嗎。”
“那給錢啊。只要把錢掏出來，你讓我叫你爺爺都行，給錢啊。”
胖掌柜說罷，粗短的大手就往吳世璠這邊伸來。
很明顯，這個混跡社會的老江湖，一眼就看出眼前這個少年一文錢都掏不出來。
吳世璠頓時無語，整個臉都黑了。
頓了一會說：
“要不這樣，我給你們打個借條……”
“別！你這招太舊了，趕緊掏錢。”掌柜一臉的得意，彷彿看透了吳世璠騙人的伎倆。
“那……我看你有幾副字畫，不如我給你寫幾隻大字，保你掛上去生意興隆。”
吳世璠看到店裏掛着的幾副字畫，期盼着說道。
話音剛落，胖掌柜像在看神經病一樣地看着眼前這個口出狂言的少年。
“哈哈……”堂內眾人也聽到少年的狂言，哄堂大笑起來。
一個食客打趣道：
“少年郎，莫不是你話本看多了？或是以為你是皇帝啊，還是名士，寫上幾個字就要抵只鴨子錢啦？”
堂內眾人彷彿聽到了個幼稚可笑的笑話，霎時間，小店裏充滿了歡快的笑聲。
笑得眯了眼的胖掌柜也跟着眾人，一起愉快地恥笑起來。
待嬉笑過後，胖掌柜不屑地對吳世璠說道：
“我說少年，你要是沒錢，我這邊還有個辦法。
“你看你細皮嫩肉，不如到金汁河花船上做上幾日相公，那些貴人們就喜歡你這款，肯定來錢很快。”
“到時候，你想吃多少鴨子，就能吃多少鴨子……”
胖掌柜的這番羞辱人的話，頓時引得店裏轟堂大笑。
很明顯，這就是純屬要羞辱眼前這個少年了。
吳世璠一聽，頓時瞪大了眼睛，牙關緊緊咬住，小臉漲得通紅。
氣憤、惱怒、羞愧……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甚至動了殺念。
此時，一旁的堂倌小哥見胖掌柜說話越來越過分，替吳世璠解圍道：“掌柜的，我看這位客官不像個吃白食的……”
“閉嘴！這裏沒你說話的份。”
小哥話音未落，就被掌柜一通嚴厲呵斥。
就在此時，一陣清脆的銀鈴聲響起。
“掌柜的，這錢我出了。”
眾人轉頭一看，是旁桌一個剛剛用完餐，一襲白色長紗的少女出言解圍。
少女的侍女拿出一小角銀子，丟在桌子上。
“一起算吧，這裏夠了。”
說罷，少女和隨從侍女起身，就要走出小店。
胖掌柜拿起桌子上的碎銀，用了稱了稱，滿臉堆笑道：
“好的小姐，小姐慢走啊。”
又轉過頭來，不屑地對吳世璠說：
“算你好運，不用去賣屁股，滾吧。”
說罷，扭頭就要回去繼續算賬，堂內眾食客見沒戲看了，也各自收回眼神，與自己夥伴聊了起來。
沒想到，此時的吳世璠快走幾步，攔在要回去的掌柜面前，用右手尾指挖着耳朵，歪着腦袋，一臉小人得志的樣子：
“來，叫爺爺。”
胖掌柜愣了，下意識脫口而出：
“什麼？”
“我說，讓你叫老子爺爺。”
吳世璠特意提高了聲調，惹得全場矚目。
“叫大聲點啊，你爺爺我耳朵不好使。”
胖掌柜反應過來，一臉黑沉。
“小子！你找死啊！！”
胖掌柜大聲怒喝，企圖嚇退這個不知好歹的下人。
而吳世璠絲毫不懼，迎着胖掌柜那想吃人的眼神，嘴角揚起，一副吃了白食還耍無賴模樣：
“剛才大家都聽到了，只要把錢掏出來，你就叫我‘爺爺’，沒錯吧？”
原本以為這齣戲已經結束的食客們，發現居然還有後續，興趣頓時被提了起來，甚至路過行人聽到店裏的爭吵，也紛紛擠了過來。
國人喜歡八卦的基因，此時開始躁動。
而堂內食客唯恐天下不亂，紛紛起鬨道：
“對啊，這少年說得對，剛才掌柜的確有這麼說，我們都聽到了，大家說對吧？”
食客們紛紛應和，連準備出門離開這裏的少女都停住腳步，往這邊看來。
胖掌柜黑着臉，逐漸暴躁：
“小子！這錢可不是你給的！”
說完還“哼哼”兩句嘲諷道。
“一個大男人，身無分文，還得娘們來給錢，嘖嘖嘖，了不起啊。”
“你管誰給的，就問你有沒有收到吧。”
身無分文的吳世璠沒半點臉紅，一臉的囂張，十足的潑皮嘴臉，陰陽怪氣地說：
“哎呀，咱宜良烤鴨挺好吃的，就是不知道咱宜良人講不講信用？”
邊說還邊齜着牙，用另一隻手的尾指代替剔齒簽，剔着夾在牙縫裏的肉絲。
這就殺人誅心了。
原本只是胖掌柜的個人行為，直接被吳世璠上升到一個縣的聲譽榮辱。
胖掌柜的臉都漲紅了。
喊一個十一二歲的下人“爺爺”，那是胖掌柜這種“體面人”沒法接受的，這讓他以後在眾人面前如何抬得起頭。
但話是他說的，大家也都聽見，要是此時反口，更是擔心影響店裏的生意。
店內外眾食客一片寂靜，眼神都望向胖掌柜，各自猜測這掌柜要怎麼應對這個無賴少年的刁難。
而白衣少女見此場景，太過無聊，隨之也走出店門。
胖掌柜雙手緊握，身體一陣哆嗦，忽然身體靜止下來，兩隻小眼對着吳世璠仔細打量了一番，目露凶光。
不好。
吳世璠感覺到胖掌柜不善的眼神。
而且對方雖然矮胖，但總歸比自己壯實。一會要是對方打過來，那他可打不贏。
見白衣少女走出店門，故意對着門外大聲喊：
“姑娘，請等一下。”
又轉過頭對店主大聲道：
“孫子！爺爺去追你奶奶了，爺爺改天再來聽你叫！”
說罷，趁胖掌柜沒反應過來，一溜煙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