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迎接聖駕
“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
老愛一家子一路從北邊而來,每艘船上都放的有馬車。
一群人大船,馬車,陸路、水路交替着走,花了快一個月的時間總算是到揚州了。
他們四月底離京,如今都到五月底了。
前些天的端午節都是在船上度過的,還碰巧看到了賽龍舟的船隻。
眼下正被曹管事念叨着的萬歲爺帶着家人們在揚州驛站里短暫休整一日,翌日天剛亮,就又帶着家人們上了龍舟順着水路繼續動身往西邊的江寧而去了。
因為康熙有意趁着此次南巡的機會,整改鹽政,故而幾日前他就派給老四、老八一隊侍衛、一隊暗衛。
一群人喬裝打扮的下了龍舟,乘着輕快小船先一步前往江寧暗訪了。
康熙則帶着皇太后、皇太孫、九阿哥、十阿哥留在龍舟上慢慢的行着水路。
江南之地風景秀麗,正值夏日,沿途兩岸草木綠的鮮活,五顏六色的鮮花也正開得繁茂,漂亮的景緻、開闊的視野、完全與京城不同的風俗民情,按理來說前來遊玩賞景之人的身心也是愉悅的才對,偏偏出現了一聲不和諧的嘔吐聲。
“嘔——”
老九剛從房間裏跌跌撞撞地走出來踏上甲板再度因為暈船,不得不用右手扶着牆壁,彎腰吐的七葷八素、眼冒金星的。
這是老九第一次坐船離京,他原本還心心念念着等以後有機會了,他也要像老十那般帶着滿船的貨物出海去外國賺洋人的錢呢,哪成想他竟然有暈船的毛病,若是他不能克服這暈船之症,老九覺得自己的出海計劃怕是就要泡湯了啊。
一這般想,老九就感覺有成千上萬兩白銀在他面前生生的插上翅膀飛走了。
算算時間,他們一行人離京已有幾十天了,花在船上的時間也有十五、六日了,只要他們一群人離開驛站上了船,船一動,自己的眼睛就跟着轉起暈暈乎乎的蚊香圈。
原本老九還覺得跟着老爺子來南巡是件佔便宜的大好事,誰能想到這一路上就他滿臉菜色、蔫噠噠、可憐兮兮的,上了年紀的皇太后和四歲的小太孫都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樣,老九越想越苦悶,滿臉鬱卒的看着頭頂上的藍天白雲。
長生天明明給了他一個財商發達的聰慧腦瓜子,卻偏偏又給他了一個暈船的身體,長生天啊,長生天,您老不覺得這不搭嘛!
胤俄帶着端有葯碗的小太監走過來時就瞧見他九哥身子靠在甲板的欄杆上,眼神哀怨的看着上方的藍天,他也納悶的仰着頭看了看天空,除了大朵大朵漂浮在天幕上的白雲和偶爾幾隻展翅掠過龍舟頂部的飛鳥外,旁的什麼都沒有啊,也不知道他九哥這是看到什麼了,才會露出來這一副像是別人欠他幾百萬兩不打算還了的憂愁氣悶模樣。
他轉身從小太監手中的托盤上拿起太醫給胤禟煎的暈船湯藥,幾步走到胤禟跟前,將端在右手中的青花瓷小碗遞給無精打采靠着欄杆望水面的九阿
哥道:
“九哥,你趁熱把這碗湯藥喝了吧,喝了你就不暈船了。”
老九扭頭瞥了一眼那盛在碗中的黑乎乎葯湯,鼻尖也聞到了苦味,胃裏一酸,更想吐了,連連擺手拒絕道:
“老十,你快把這湯藥拿走拿走,我可是一點兒都不想喝了,喝了也是吐,不喝起碼嘴還好受點兒,免得吃苦了。”
弘晞跟着梁九功過來時恰好看到他九叔用骨節分明的漂亮右手捏着鼻子,嫌棄的不喝湯藥,他十叔則端着個葯湯碗苦口婆心的往前送:
“九哥,你都多大了還怕喝苦藥啊,你快別任性了,趕緊把葯趁熱喝了吧,要不放涼了,喝着更苦了。”
“不喝,不喝,我說不喝就不喝!”
看着眼前像是“老母親”追着“不省心逆子”喂飯的情景,小太孫不由歪了歪腦袋,眨了眨瑞鳳眼,衝著倆“你追我逃”的小叔叔招手喊道:
“九叔!十叔!”
修建的豪華又舒適的龍舟甲板之上有三層,甲板之下還有兩層。
四個皇子都住在第二層的木屋裏,康熙、琪琪格、弘晞則住在第三層。
兄弟倆循聲往左側看,瞧見大侄子過來了,也都轉個方向朝着弘晞走過去。
老九更是找准機會眼疾手快的從老十手裏奪過小葯碗,隔着欄杆將裏面的苦藥湯汁全都潑到了江水裏。
中藥也都是用藥草熬的,一碗葯潑進江水裏也談不上什麼污染問題。
老十見狀不由皺着眉頭嘆氣道:
“九哥,我看你暈成這樣就是作的,你要是老老實實把太醫給你煎的湯藥喝了,不知道得少受多少罪。”
胤禟全身上下嘴最硬,臉色蒼白的將葯碗塞到胤俄手裏,用他那比死鴨子還硬的嘴,一臉倔強道:
“爺今個兒就算是暈死,也不要苦死、吐死!”
“反正再過不久就要到江寧了,我都不相信我還能暈死在這船上。”
胤俄:“……”
弘晞:“……”
梁九功:“……”
看着自己九叔一副誓死不願喝葯的怕苦模樣,弘晞不得不從懷裏掏出個小布袋子,伸手遞給胤禟道:
“九叔,我額娘給我準備的水果糖只剩下這麼一小袋子了,你省着點吃,吃完回程路上可就沒有了啊。”
“金團啊,你不愧是九叔最疼愛的大侄子!九叔雖然暈船但怎麼能夠把你最後的零嘴吃了呢。”
話雖是這樣說,但胤禟的右手卻十分誠實的從弘晞的小手裏接過杏黃色的小布袋子,從裏面翻了兩下找出個橙色的橘子糖,撕掉外面的透明油紙將橘子糖放進了嘴裏。
看着自己九哥嘴裏有了甜味,立馬變得眉目舒展的模樣,胤俄也饞了,伸手從小布袋子裏摸了塊淺綠色的薄荷糖丟進嘴裏“咔吧、咔吧”地嚼着吃了起來。
看着這一路,倆十幾歲的皇子不嫌害臊地硬是把幾歲大的小太孫的零嘴吃的七七八八了,梁九功的嘴角也控制不住
的微微抽了抽,怕是太子妃也沒想到,在南巡隊伍出發前,她精心讓東宮小廚房裏的御廚模仿後世糖果製作出來的各種各樣水果糖、奶糖、鳥結糖,自己的寶貝兒子沒能在旅途中吃幾顆糖補充體力呢,反倒是被倆小叔子給快吃完了。
弘晞上輩子什麼糖沒吃過啊,價格不菲的進口酒心巧克力也是常吃的,倒是也不怎麼像古代普通小娃娃一樣饞糖果。
老九暈了一路的船了,在水路上就沒怎麼吃過東西,如今一顆橘子糖下肚了,臉色也跟着變得好看了許多,瞧見大侄子“眼巴巴”地望着他,他不好意思地用右手撓撓腦袋上的涼帽,後知後覺的九阿哥伸出左手拍着弘晞的小肩膀尷尬地畫起了大餅:
“那啥啊,金團,九叔有錢,等咱們到江寧了,你喜歡什麼九叔給你買什麼可好?”
弘晞聞言眼睛一亮,立刻點了點腦袋,他可是惦記着到江南玩呢。
到時候他汗瑪法和四叔、八叔肯定忙得腳不沾地,沒功夫帶他出去,他九叔、十叔可是有錢又有閑啊,是最好的陪玩對象了。
這時,胤俄瞥見跟在弘晞身後的梁九功手裏捧着一根蛇頭拐杖,看了幾眼認出是皇太後備用的拐杖,他不由含着嘴裏的薄荷糖碎渣,困惑的看着梁九功出聲詢問道:
“梁諳達,你拿着皇瑪嬤的拐杖下來幹什麼啊?”
聽到十阿哥的問話,梁九功適時地將手中的拐杖捧到胤禟跟前,笑眯眯地說道:
“九阿哥,太後娘娘說您暈船的時間長了,怕您腿腳發軟、身子虛,眼看着再過不久就要到江寧了,擔心您走路摔了,就讓奴才給您送根拐杖來扶着走路,安全些。”
老九聞言一張俊臉瞬間就紅了,他嚼着嘴裏的橘子糖,伸手從梁九功手裏接過蛇頭拐杖,拐杖是用黃花梨木製作的,色澤很漂亮,匠人們將其打磨的十分光滑,一根毛刺都沒有,拐杖底部還裹着一層防滑的牛皮厚墊子,他右手握着拐杖試探性地在甲板上走了幾步,別說確實挺省力的,比他扶着牆走要舒服,遂頷首道:
“勞煩梁諳達替我謝過皇瑪嬤。”
梁九功笑着頷了頷首,又低頭看着弘晞道:
“太孫殿下,奴才帶您回頂層吧?”
弘晞搖頭看着梁九功道:
“梁諳達你自己回去吧,我想留在這兒和九叔、十叔玩一會兒象棋。”
梁九功想了想萬歲爺正在頂層看書,小太孫自己一個人也無聊,伸手招來幾個小太監看着弘晞,又衝著叔侄三人俯了俯身就告退離去了。
叔侄三人回到老九的房間裏,胤禟再度變得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閉眼休息。
胤俄一手抓着小布袋子,一手從房間的小木櫃裏取出象棋擺放在了桌子上。
他和弘晞做到桌子旁,老十瞧見糖果袋子裏竟然還有幾根五香牛肉乾,他把牛肉乾掏出來推到弘晞跟前,自己又挑了顆花生碎奶糖丟進了嘴巴里。
弘晞也撕開包裹在牛肉乾表面的透明油紙,往嘴裏塞了根牛肉乾,他倒是也
不怎麼想下棋,只是在頂層房間裏待煩了,想下來尋他九叔、十叔嘮嘮嗑。
他的小手像是搓麻將似的,搓着面前的象棋,將嘴裏的牛肉乾咽下去后,才看着胤禟、胤俄詢問道:
“九叔,十叔,四叔、八叔已經離開了好幾日了,他們倆在暗中暗訪鹽官與鹽商們應該不會出什麼事兒吧?”
老四的手段那麼狠,八哥的嘴皮子那般溜,他倆湊在一起辦差就是最好的搭配了,再者還有汗阿瑪的侍衛、暗位保護他們呢,能出什麼事情呢???[”
胤禟眼睛都沒睜開,有氣無力地說道。
胤俄嚼着嘴裏的奶糖,感覺稍微有些黏牙就抬起胳膊拎起桌面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水,用舌頭將黏在牙齒上的糖塊勾下來,混着茶水給衝進了肚子裏,才開口道:
“九哥,你還真別太自信了,我看四哥、八哥這差事辦着不簡單,常言道,強龍也怕地頭蛇,更何況為了能真的查到東西,四哥、八哥這回還得隱藏身份,連‘強龍’都不是了,想要瞧清楚一些隱藏在暗處的東西,想來是得冒着一定風險的。”
“畢竟這販鹽是那利潤巨大的什麼斷生意來着。”
“壟斷。”
弘晞開口接上自己十叔的話。
“對,對,壟斷生意,那隻要是牽涉到‘壟斷’倆字的就是養了一隻整日生金蛋的老母雞,有的人為了銀子可是什麼事兒都能辦出來的。”
聽到老十這話,胤禟也睜開眼睛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看着一塊瞧着他的叔侄二人蹙眉低聲道:
“老十,你這話也不是沒有道理,倘若,倘若老四和八哥這次暗訪時真的遇上什麼危險了,怕是江南這地的官員們就會見血了啊。”
“咱們家和前朝不一樣,朱家的皇帝們若想料理南邊官場的事情了,怕是還會被南邊文人文官們的言行束縛,咱們的基本盤畢竟在滿臣和八旗這兒,遇上實在是不聽話的人家,抄家砍頭流放都是汗阿瑪一道旨意的事情,反正殺不殺,咱們都逃不過被罵。”
弘晞聽到自己九叔這好似擺爛的話,又伸手從桌面上摸了根牛肉乾,慢吞吞的撕開透明油紙放進了嘴巴里。
只要改革就不可能沒有流血和死亡。
旗人東遷計劃還只是動了旗人們的奶酪,牽涉到了旗人們的利益就把多數閑散旗人們給氣得跳腳破防了,鹽政改革這事兒可是涉及到全天下老百姓們的利益的。
一路從北而來,這些鹽商們家境有多優渥他們是親眼所見的,那大宅子、大別院、連成串的美貌小妾,全是靠着數不清的白銀堆出來的。
也不知道他汗瑪法究竟是預備怎麼廢掉綱鹽法,該換成票鹽制度的,將原本被大鹽商們瓜分的大蛋糕,切割成數份,讓只要想賣鹽的人光繳納鹽稅就能從事這門生意,把高額的官鹽價格打下來呢。
弘晞坐在二層房間裏想的出神,康熙靠在三層的房間軟塌上也握着手中的書苦苦思索,瞧見心腹太監回來了,他開口詢問道:
“拐杖給老九
送過去了?金團呢?”
“回萬歲爺的話,九阿哥已經拿到太後娘娘的備用拐杖了,他試着握着拐杖走了幾步確實省力,太孫殿下留在九阿哥和十阿哥身邊玩象棋了。”
康熙點了點頭,從軟塌上起身,雙手背後看着牆上的窗戶:
“老四和老八那邊有消息傳回來嗎?”
梁九功瞥了皇上一眼,搖頭答道:
“萬歲爺還沒有呢,奴才沒有接到四爺、八爺送回來的信鴿。”
康熙眸子低垂:
“咱們還有多久到江寧。”
“快了,萬歲爺,若是快的話咱們下午申時左右就到江寧了,慢的話怕是得到天擦黑了。”
康熙轉了轉手上的玉扳指,思忖片刻對着心腹太監吩咐道:
“梁九功傳令下去,就說老九暈船暈的厲害,咱們到最近的碼頭停下,坐着馬車去江寧,不着急,江南風景好,讓太後娘娘多看看。”
梁九功忙不迭的點點頭,明白萬歲爺這是又拖着行程給暗訪的四阿哥、八阿哥留時間了。
他再度告退轉身離去了。
康熙則透過乾淨的玻璃窗,鳳眸微眯的透過窗戶望着遠方白牆黛瓦的建築群。
……
日光遲暮,金烏西墜之際。
曹寅領着江南一眾官員、富商、鄉紳在本該接駕的碼頭左等右等卻瞧不見半點兒皇家船隊的影子,都不禁有些着急了。
為了迎接聖駕,他們可是精神飽滿的從早上就站在這碼頭處等了啊。
“曹大人,萬歲爺是今日到達江寧嗎?”
一個平時與曹家關係不錯的鹽官湊到曹寅身邊討好的低聲詢問道。
曹寅如今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揚州與江寧離得又不算太遠,而且這風向也是順風路,不管怎麼算,萬歲爺的龍舟都應該到江寧了啊。
“哎,那旗幟是明黃色的龍旗,是不是皇家的船隊到咱這兒了啊?”
沒等曹寅張口說話,一個眼神不錯的鹽商就指着遠處水面上的船隻出聲喊道。
曹寅下意識往遠處望就看到兩隻小船朝他們一行人駛來,沒一會兒小船就靠岸了。
約莫十幾個穿着黃馬甲的帶刀侍衛從床上下來,瞧見領頭的曹寅后抱拳道:
“織造大人,九阿哥暈船暈的厲害,身子都發虛得靠着拄拐杖走路了,萬歲爺如今帶着太後娘娘和幾位主子一塊在揚州附近的驛站住下修整了,準備坐馬車走陸路來江南,特意派我們一群人提前過來給您說聲,大約三日後,萬歲爺直接進入織造府,爾等無需在碼頭處等了。”
曹寅等人聞言皆是一愣,沒想到原因竟然是這樣,但又想想皇子、龍孫們本就生活在北方,出一個暈船體質的也不是什麼稀罕事情。
最先回過神的曹寅笑着頷首道:
“那還請諸位跟着我回別院先行休整一番吧。”
能在御前做帶刀侍衛的基本上都是出身不錯的八旗子弟們。
帶刀侍衛們點了點頭。
其餘官員和富商、鄉紳們瞧着等了一日卻只等來了兩船的侍衛,算是白費了一天的功夫,別說萬歲爺的龍顏英姿了,連龍舟的影子都沒機會瞧見,只好神色怏怏的跟在曹寅和侍衛們身後離開碼頭回城裏去了。
殊不知,他們在前面忙着迎接聖駕的事情,注意力被一件件瑣事給消耗着,四阿哥、八阿哥正在他們後方逐家逐戶的摸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