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

9 第九章

一股莫名其妙的寒氣從窗外隱隱傳來,這股寒氣不該是這個時節會出現的,寧軒將視線從林溫溫身上移開,朝窗外看去。

奇怪,空蕩蕩的院落,只有似火的驕陽,並未看到任何古怪之處。

“寧軒阿兄?”見他望着外面出神,林溫溫輕輕喚了一聲。

寧軒按下心中困惑,溫笑着回過頭來,關心道:“身子可好些了?”

林溫溫心中又是一暖,這幾日她稱病沒有來聽課,今日回來后,寧軒是第一個問候她的人。

林海以為她不想讀書,故意裝病,林清清還是一如既往的待她平平淡淡,不似別家姐妹那樣親厚,倒也不似林海這樣苛責,林溫溫覺得這樣就也挺好。

直到此刻寧軒關切的話一出口,林溫溫恍然間才明白過來,原來她並非覺得那樣好,只是沒有更好的去做對比,當有人真正的關心她時,哪怕只是一句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問候,都會讓人心情愉悅,心間溫暖。

“勞寧軒阿兄費心,前些天恐是中了暑氣,忽起高熱,當天夜裏便消了,但怕染了病氣給大家,所以多歇了兩日。”林溫溫回道。

小娘子目光澄澈,臉頰微紅,的確沒有病懨懨的模樣,寧軒點了點頭,垂眸開始收拾棋盤,遂又狀似隨口般問她,“你與顧家郎君相熟嗎?”

林溫溫一下便想到是封井的事,心裏不由忐忑起來,她太想知道寧軒會怎樣看她,於是小心翼翼撩起眼皮,望着寧軒道:“我與顧表兄並不熟,幾年前他剛來府上的時候,見過一兩面,後來便一直沒能碰到,也就是這次來了扶雲堂,才又碰了面。”

寧軒聽聞過顧誠因的身世,對他也十分同情,雖然與他幾乎沒有什麼交際,但這段時間一起在扶雲堂聽講,也能算得上是同窗。

宋先生在課堂上誇讚過他,寧軒也私下去尋了他的文章閱讀,的確見解非凡,不似一個只在官學讀過幾年書的少年。

能有如此能力,除了天資聰慧,自然也與刻苦分不開關係。

當旁人吃茶休息時,顧誠因卻在正堂悶頭學習,若不是咳得急,甚至連水都不肯用,飲水多了,聽講時自然不能專心致志。

這兩日暑氣太濃,劉管事本來給正堂放了冰鑒,宋先生見到卻直接讓端了出去,上京世族的兒郎們本就安逸慣了,若連求學的苦都吃不得,這些書本中的東西,便永遠也無法參透,只能讀個樣子罷了。

宋先生這把年紀,汗流浹背坐在那裏授課,他們也沒有臉再覺得苦悶。

劉管事將冰鑒搬到旁間,休息時他們才能得意片刻的清涼,可即便如此,顧誠因也不會與他們一起過來休息,而是拿着書去了竹林。

這般心性堅定之人,若早早如林海那樣,請師父道身前來教,怕是如今只會更加出眾。

想至此時,寧軒不免唏噓,林府的事,怎麼都輪不到他來管,按照當初的情況,林家能收養他,已經能夠算得仁義了,又如何要求人家將他視如己出呢。

寧軒暗嘆一聲,溫聲道:“三娘子心性淳善,便是不相熟之人都願施以援手,實在難得。”

此話一出,林溫溫心間倏然一陣亂跳。

她分明記得,寧軒阿兄那次在石亭里,曾與兄長說過,他喜歡善良淳厚的女子。

而此刻,他正用了這個詞來誇她,這如何能讓她心緒不亂。

林溫溫耳垂已經徹底變了顏色,紅得幾乎要發燙,她低頭裝作飲茶,根本不敢再抬眼去看寧軒。

她既歡喜,又隱隱有些心虛,畢竟所謂的“心善”,並非出自她本意,可不管怎麼說,顧誠因的確是得到了幫助。

這般想着,林溫溫忽地又理直氣壯起來,她呷了口茶,開口道:“從前我年紀小,不知顧表兄日子如何,如今知道他過得艱難,自然在力所能及之處,多幫扶一二。”

這話乍一聽說得沒有問題,可略一思量,便會覺出不妥。

寧軒並非林家人,當著外人的面,林溫溫直接道林家表親在林家過得不易,便是在打林家的臉。

到底還是年歲小,處世未深,考慮得不夠周全。

好在寧軒不是旁人,也不會將此話外傳,只是朝她身側的珍珠深看一眼,道:“三娘子有善,林府有恩,實屬顧之幸事。”

這句話帶着提點之意。

林溫溫沒有聽出來,珍珠卻是反應過來了,這才倏地一下白了臉色,意識到她家娘子方才說錯了話。

散堂回去的路上,林溫溫歡欣雀躍,珍珠卻顯得有些惴惴,等兩人徹底進屋,合了門窗,珍珠才將此事說了出來。

對於林家這樣的百年望族,最在乎的便是名聲,林溫溫那句話,旁人說出便不打緊,背後嚼世家舌根的也不是沒有,可若是林家自己的女娘親自說出口,那便有落實之意。

珍珠聰慧,翡翠細心,這兩個婢子都是馮氏親自給林溫溫挑的,可到底二房事少,整個凌雲院就只有馮氏一個女人,不比大房那一妻兩妾。

這樣的環境下,待得久了,難免會讓人慢慢惰倦,腦子也變得不夠靈光。

再加上林溫溫也嬌慣,平時關了門在屋裏什麼都說,這才讓珍珠也不由鬆懈下來。

也多虧了寧軒今日看她那一眼,讓她當即便清醒過來,這可不是平時的小打小鬧,若日後再如此不注意,定是會闖禍的。

現在想想,珍珠的後背都還在冒汗。

林溫溫知道珍珠說得是對的,心裏卻還是有些不服氣,林府對顧誠因本來就算不得多好,她又沒有瞎說。

不過這樣倒也挺好,林府對顧誠因越差,她不就越能幫扶了?

想到寧軒今日對她的誇讚,林溫溫唇角又浮出了笑意。

夜裏還未洗漱入睡,前院便有人來通稟,明日起不必再去扶雲堂,因今日午後宋先生病倒了。

好在不算嚴重,也是因為暑熱的緣故,平日裏老人家都居在那深山老林里,夏日哪兒有上京這般炎熱,再加上自有的那份讀書人的傲氣,堂上又不讓擺冰鑒,生生給自己折騰倒了。

如此只得先休息一月,待入秋後,再來扶雲堂授課。

不過老人家也怕他們鬆懈,第二日一早又有人送來了佈置的課業,是一張書單,上面滿共十三本書,除了兩本政經之道,其餘皆是四方遊記。

除了常見的盛安各州遊記以外,有些遊記的出處甚至都未曾聽說過。

顧誠因一拿到書單,立即就去了西市,這裏面有四本書他已經在兩年前買來讀過,尤其是那兩本政經類的書籍,他可以倒背如流的同時,還寫因此寫了數本的解讀,正好待扶雲堂開課之後,拿去問宋先生。

至於其他幾本遊記,的確不好買。

顧誠因跑完西市跑東市,整整一日過去,連午膳都沒顧上吃,卻始終還差了一本。

“《加洛林遊記》?”西市書肆的掌柜聽了直擺手,“這是何處,怎麼從未聽說過?”

要不是書肆掌柜和顧誠因熟識,該以為他在故意逗弄人了。

西市胡商最多,這些胡商走南闖北,知道不少地方,顧誠因索性不再問書肆,而是直接尋了胡商問。

最還還當真讓他問出來了,有位來上京不久的胡商,聽說過此處。

“加洛林很遠很遠,”那胡商的上京話並不正宗,還夾雜着濃濃的口音,擰着一雙紅眉對他一直搖頭,“不好買,不好買。”

不好買,而非不能買。

顧誠因誠意十足,掏出了高出市場價三倍的定錢,務必請他將此書買到。

在上京做生意不管是胡商還是當地人,最重要的便是誠信,雙方請來場督,現場立下字據后,顧誠因終是鬆了口氣。

他踩着擊鉦的聲音,走出西市。

上京寬闊的大道上,他的身影被夕陽拉得極長,往前再走兩條街便是林府,可他的身影卻並未繼續前進,而是在一條小巷外倏然停住。

許久后,顧誠因出現在了上京城南,這是勛貴之人不會踏足的地方,甚至可以說,連尋常百姓都很少會來此處,哪怕顧城因此時一身極為普通的蒼色麻衫,在這裏都會顯得格格不入。

“恩公,你可算來了!”

一個衣衫襤褸的稚童,看見顧城因便朝他飛奔而來,又在距他半米的地方立即停住腳步,他揚起一張還在流鼻涕的小臉蛋,滿面期許的望着他。

顧城因神情雖淡,卻收了平日裏的沉冷,他將肩上的包袱取下,從裏面掏出一把牛乳糖。

稚童開地吸了吸鼻子,將手心在腰側用力擦了兩下,這才去將牛乳糖接過,他塞了一塊進嘴巴,又將其他全部放入口袋,最後,他將整個包袱接過,隨後轉過身,蹦蹦跳跳朝坊里跑去。

跑到第一道門,他從包袱里摸出一包葯,拿在鼻尖下聞了聞,沒錯,是給劉家喝的腹病葯。他用手指叩了兩聲,再直接將門推開,將葯丟了進去。

第二道門,他叩門兩聲,又丟進去一包治眼疾的葯。

第三道門,是一包治婦人病的葯。

第四道門,第五道門,第六道門……

顧城因在林府六年,份例是按照庶出郎君給的,其實在這方面,林府已經算得上大方,可對於他而言,與其將自己收拾的光鮮亮麗,不如物盡其用,讓它們有更好的去處。

六年來,他都是這樣做的。

半炷香后,待孩童回來了,顧城因來時塞的滿滿當當的包袱,此刻只剩下一封信,和一雙鞋。

“恩公,這鞋是哪家的?”稚童跑得氣喘吁吁,抬頭看了眼逐漸昏暗的天色。

方才他害怕誤了恩公時間,讓恩公趕不及宵禁前回去,甚至還摔了一跤,手心都磨掉了一層皮,卻也顧不得疼,爬起來繼續跑。

顧城因蹲在地上,將鞋遞到他面前,“你的。”

稚童彷彿不敢相信,他愣愣地看着面前神仙一樣的男子,隨後又將視線落在了自己露出的腳趾上。

“謝謝恩公。”稚氣的聲音明顯顫了一下,抬手將鞋子接過,“今日太晚,牛師傅已經走了。”

牛單自幼便開始學武,一身武藝十分了得,早前曾在金吾衛任職。

上京城內一直有規定,除東西兩市外,其他坊中均不得設鋪營生。

卻有人嫌兩市葯價太高,暗中在城南售賣藥材,金吾衛得知后前來拿人,看到皆是些婦孺,便實在下不去手,也是因此,他被金吾衛除了名。

若不是因為此事,以他的本事最次也能在南衙里混一個中郎將。

那年,十一歲的顧城因尋到他面前,喊了一聲師父。

得知他的遭遇與來京的目的,默了片刻,牛單手中一直把玩的石子飛到了他的膝上,顧城因瞬間一軟,跪在了地上,他沒有半分猶豫,直接順勢行了拜師禮。

五年的刻苦讓如今的顧城因,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眼睜睜看雙親慘死面前,卻沒有任何辦法的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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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兄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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