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章
回到林府時,天已經徹底暗下,距離宵禁也不過只剩半盞茶的工夫。
顧誠因很少會這麼晚回來,青才在院裏急得團團轉,看到一個身影向院門靠近,他停下來仔細一瞧,認出是顧城因,便連忙就迎了上去。
他從顧誠因手裏接過包袱和書箱,得知顧誠因還未來及用晚膳,將東西擱進屋裏,又立即去給他熱飯。
顧誠因來到四方松木桌旁,將桌上的油燈點亮,取出身上的那封信,拿到燈下看。
信上沒有任何字,只清晰的畫著一柄龍頭袖箭。
在看到袖箭的剎那,顧誠因的指節開始隱隱顫抖。
六年前那日,數十名山匪從四面八方而來,他們黑巾遮面,手持砍刀,見人就殺,根本不給顧家任何交涉的機會。
顧家此番是要去長山縣赴任,一路上馬車懸挂着縣令的官牌,通常情況下,山匪不會去碰官府之人,他們也怕惹了官家后被下令剿匪,所以能避則避,怎會毫不顧忌的直衝上來,還抱着這樣斬盡殺絕的氣勢。
只短短片刻,顧家的一行人幾乎全部倒地。
顧誠因那時腰側的位置上中了一刀,娘親已經沒了氣息,卻還是將他死死護在身下,他疼得幾乎快要暈厥。
那些山匪,一部分在搜尋東西,將馬車裏的木箱一個個全部掀開,顧城因看到娘親的金飾掉在地上,而那幾個山匪卻沒有去撿……
還有幾人,在地上的屍首上搜索,若是遇見沒有徹底斷氣的人,還會順道補上一刀。
就在這時,一個距他不遠的顧家護衛,忽然翻身而起,連滾帶爬朝顧城因所在的地方跑,因為在他身後,便是一片樹林。
結果護衛剛跑到顧誠因身旁,就聽嗖的一聲,一柄短劍直插入他腦後,隨即那護衛應聲倒地,就倒在顧誠因面前。
就在顧城因臨合眼前,清楚地看到,那短劍的劍柄是一個精緻的龍頭。
正如手中這封信里畫的一模一樣。
那時的他縱然不知這是何物,卻也能夠覺察出,這樣精緻的暗器不該出現在一個尋常的山匪手中。
事後,顧城因將那日的一切反覆在心中回想,他愈發覺得奇怪,便也愈發肯定。
顧家的滅亡不是巧合,而是有意為之。
若當真如此,能護他周全的便只有上京林家。
“郎君,飯熱好了!”
青才端着飯菜進來時,顧誠因手中的信封已被他燒成了灰燼。
這日之後,上京迎來了一場大雨,連下三日,讓悶熱的暑氣終於有一絲緩解。
林溫溫這幾日樂得自在,可以光明正大不用去學堂了。
主屋窗下的羅漢椅兩側,分坐着馮氏與林溫溫,兩人正在縫製香囊,琴棋書畫林溫溫興許不在行,縫製綉品倒是隨了馮氏,有着江南女子獨到的心靈手巧。
馮氏雖出身商賈,卻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富商,就連上京東市的幾家做出名的布莊,但凡要去江南訂貨,也絕不可能繞過馮家。
馮家殷厚的家底,便是馮氏的腰板,縱然林家老夫人和那大房的盧氏有多看不起她,也不影響她奢華滋潤的日子。
林家自然也有錢,卻因為文人風骨,不會將金銀都穿戴在身上,追求的是素淡雅緻。
林二爺自幼接觸的女子也是如此,不論是祖母還是娘親,也都是有名的才女,人前人後都是素素靜靜的裝扮。
直到他被調去江南那年,一眼便被馮氏的一身艷麗緋紅所吸引。
林二爺在江南待了半載,便書信一封到林府,想要求娶富商之女馮氏。
林家一開始自然不應允,他們這般的名門望族,書香門第,怎麼能娶那商賈之女,年輕的林二爺卻非她不娶,甚至還直接寫信給張氏,也就是林二爺的娘親,如今的林家老夫人。
信中說得清楚,若不應允,他便一直留在江南。
這當真是將張氏拿捏住了,張氏膝下就只有這兩個兒子,大兒子是個極有出息的,從未讓她操心過,小兒子林信雖然表面順從,骨子裏卻總是與旁人不一樣。
調派江南一事,上京有家底的官吏無人願意去,偏他就主動應下此事。
所以張氏相信,小兒子不是隨便說說,她要是真的不接受馮氏,林信便會一直在江南。
如此,馮氏嫁入林家后,張氏還怎麼可能給她好臉色,在懷着林溫溫的時候,張氏尋了幾個家世清白,甚至能給一般人家做妻的娘子,要給林二爺納妾。
結果林二爺說什麼也不肯,哪怕最後生出的是女兒,十多年馮氏在無所出,林二爺的院裏也沒有旁的女子。
盧氏瞧不起馮氏,一個在於她商賈人家的身份,還有一個便是因為她善妒,這不是一個名門正妻該有的氣度。
馮氏也瞧不上她,小時候林溫溫就經常聽馮氏在她面前,說那盧氏假清高,背地裏指不定抹了多少眼淚。
尤其是林溫溫徹底與才女之名無望,馮氏也算是認清了現實,乾脆一邊做綉活,一邊這樣教她。
“什麼德不德才不才的,那是做給旁人看的,你要學的,是怎麼抓住男人的心,不然白瞎你娘我給你的這身段和樣貌了,府中自有管家來管,你只管想着怎麼抓住男人的心。”
“你看大房再怎麼被人誇讚,後院除了你大伯母,不照樣納了兩房小妾,你大伯母下巴揚得再高,氣度容得再大,可誰疼誰知道啊,我就不信你大伯晚上去小妾房裏,她心裏能痛快得了?”
“人啊,都是些見風使舵的主,大房被人誇是父妻恩愛,相敬如賓,你爹和我就沒有人誇,反而還要說我的不是,說來說去,還不是因為你爹官職不如你大伯高。”
的確,外人誇讚大伯品行端正,從不出入煙花場所,可他房中納妾,還有通房,爹爹倒是真真就娘親一個,也沒見外人誇讚,怪只能怪爹爹官職不如大伯父的高,不受人追捧罷了,不過爹爹好像也不在意這些。
他自認不如大伯聰慧,也知大伯才是襲爵的首選,林家萬事他不必操心,過好他自己這小日子才是正經。
林溫溫覺得爹爹說得才是最有道理的。
她手裏的這個墨色香囊,便是綉給爹爹的。
馮氏這邊正說的口渴,翡翠便端着兩碗酥山走進屋,擱在兩人中間的矮几上,道:“娘子,方才二娘身邊的人過來傳話,下個月初要和盧家姚家的女娘們,一起去西市的放生池,詢問三娘要不要去。”
林溫溫擱下手中針線,去拿酥山,想也沒想直接拒了。
二娘子也知道她不會去,所以並不是真的要叫她,只是做做表面樣子,省得到時候被人知道,要說二娘子不照顧妹妹,帶着幾個外姓女娘排擠她,只有林溫溫親口拒了,林二娘才能玩的盡興。
翡翠正要退下去回話,卻被馮氏出聲叫住,“和他們說,三娘子也去。”
翡翠遲疑,去看林溫溫,馮氏嘖了一聲,揮手讓她快去。
翡翠不敢不聽,連忙退下。
林溫溫納罕道:“娘親平日裏不會管這些事的,今日為何非要我去湊那熱鬧?”
馮氏道:“若是賞花吟詩,你自然不用湊去丟人,可那是放生池,是積德行善,傳播美名的事,你豈能不去?”
“哪裏是去做善事,無非就是買些魚蝦,往池裏一放便走了,做樣子而已。”林溫溫不以為意,那些魚蝦等游到城外,不還是會被人捕走,再拿來售賣,繞一大圈有什麼用?
馮氏抬手在她額上點了一下,“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做給旁人看的,你以為她們為何要湊到西市那邊?”
東市也有放生池,可平日裏能去東市採買的,都是上京的勛貴人家,且這些畢竟是少數,真正想把善名傳出去,自然還是得去西市,讓更多的人看到才行。
“翻過年你便十四了,有多少女娘在你這個年紀,婚事都已經敲定了,你現在不比之前,不能什麼事都隨着性子,日後這樣的事,多多參與沒有壞處。”
馮氏說完,不由感慨,老天其實還是很公平的,她家溫溫旁的不提,這張臉的確生得極好,“正好,馮家這兩日送了新布過來,是那定好的煙羅,除了宮裏頭的幾個娘娘,滿上京還沒哪家小女娘能買到呢,我去叫人給你做身裙子,你到時候穿着去。”
林溫溫打心眼裏不想去,卻也覺得娘親說得有道理,再說……寧軒哥哥不是喜歡善良的人么,若是讓他知道,他應該也會誇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