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十六:對峙
第十六章十六:對峙
後院林木茂盛,廊蕪掩映處,有幾位娘子跪在地上,持着蒲扇,給那藤椅上躺着的人扇風。大腹便便,那身肥肉似是要把革帶也頂崩一般。
夏昌正飲着美嬌娘口渡來的冰荔枝水,兩張嘴貼得近,那水只流了幾滴下來。夏昌悠哉,扣着美嬌娘的腦袋,狠狠吻了一口。
這般荒唐的場面叫崔沅綰看得不適。不過才瞥了一眼,晏綏便伸手蒙住了她的眼。晏綏立在她身後,衣袖一拂,便再也瞧不見旖旎風景,不過嬉笑聲仍隔着老遠傳了過來。
“看他們作甚?若你想,婚後可日日如此。”晏綏攀着她的腰,在她耳旁放話。
雖是說著不正經的話,可崔沅綰還是知道晏綏是在護她。夏昌素來是在官家面前一套,下朝後另一套。一素荒淫無道,用粗人的話來說,便是來者不忌,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收到府下。
不過要躲也躲不過,日後她是崔家的宗婦,誥命夫人,少不了與夏家有來往。
晏綏扯着崔沅綰走近,放聲問好:“長史的病許是好了大半罷,連太醫吩咐的不近女色都忘了乾淨。前陣子身子欠安,病得下不來床,這才過了幾天,腿腳都利索了起來。”
來者頗顯鋒芒的話叫夏昌深感不適,將那位吻得難捨難分的娘子扔到一旁,接來茶盞,漱了漱口,盡數吐在了盂里。接過帕子擦嘴,眯了眯眼,這才看清來人。
原來是黃毛小兒。夏昌冷哼一聲,本想說些嘲諷的話過去,大眼一瞪,瞧見晏綏身後的女娘,眸子乍然亮了起來。
夏昌,其外甥女是得官家獨寵的賢淑妃,女婿是參知政事房成。然再顯赫的姻親也救不了夏昌。與兒媳鬼混到了一床,兒媳如今懷着的還是她家舅的孩子。這事上輩子她不知,不代表這輩子還是不知。
這話擲地有聲,晏綏的情緒已然很外放了。崔沅綰也是一驚,先前與林之培對峙的時候,晏綏都沒這般氣惱。眼下夏昌所言雖是腌臢人,可畢竟也是他的同僚,也是黨首。崔沅綰也覺着難堪,欠身朝夏昌行了禮。
崔沅綰心有疑惑,還未來得及開口問,便見晏綏打開那匣盒兒,毫無半點猶豫,拿起那玉如意便摔了個稀碎。
說是躲也不對,晏綏身長,崔沅綰不過往他身後站下,嬌小無比,似是故意藏起來的嬌鶯兒一般。
和田玉碎了一地,晏綏眼裏儘是蔑視,恍如碾碎的是什麼破爛一般。
不過愈是這樣,愈是覺着自己的選擇是對的。重活一世,許多事都與先前不同。
“這是一巧色魚尾鏤空玉如意,乃是我軍攻破契丹十八城池時,藩王所獻。鼎鐺玉石皆是凡物,唯有這玉如意精巧玲瓏,為我所得。抽不出空來喝晏學士的喜酒,那這物件便當我的隨禮罷。”
夏昌掛不住面。這話撇得乾淨,還反將他一軍。
“至於學士想說的事,我心裏清楚。我與他兆元知再斗,也斷不會做出這般落井下石的事。官家信我也好,不信也罷,新法頒佈,勢在必行。你既是他的學生,不如好好勸勸他,早點認清局勢才是上策。讀再多的聖賢書,不如去村野田埂上走上一遭。百姓要的是什麼,一看便知。”夏昌說罷,便拂袖離去。
有些事倒是不會變的。腌臢種的心,再給他一次機會,他還是會做些窩囊事。
“晏學士這是說我收不到婚宴請帖了?”夏昌喚來小廝,又道:“確實遺憾。不過官家既將樞密院托給了我,便是再大的病也阻不了我為官家分憂解難。”
“長史年高,早先聽聞耳背,如今莫不是眼珠子也瞎了去?”晏綏眼底怒意翻騰,說罷便把崔沅綰拉到身前,“趁着日頭正好,不如好好看看清楚。這是我家新婦,我晏慎庭宣告汴京城要明媒正娶的夫人,可不是哪個輕浮放蕩的行首。”
“眼花嘍,眼花嘍。”夏昌訕笑,被小娘子扶着起身。正正衣襟,清下嗓子,復開口:“我一直養病歇在家裏。晏學士也知道,我家那幾院沒一個話少的,天天嘰嘰喳喳,叫我頭大。婦人能有什麼出息?說的儘是些鄰里瑣事,連晏學士成婚的事都沒給我說。”
夏昌站在晏綏面前,恍如一個土堆站在一瓷玉瓶前一般。晏綏長得高,叫夏昌不得不抬頭看他,這叫夏昌心裏不爽。
待夏昌走遠,院裏霎時靜了下來。晏綏見崔沅綰若有所思,以為她是在想那不着調的事,便開口道:“他倒是神氣,殊不知自己才是個笑話。”
上輩子她便被夏昌一直盯着,不過後來林家顯赫,再看不上曾經提拔他家的夏昌。林之培拜相后,一步步地架空夏昌的勢力,直至分崩離析。
小廝端來托盤,上置着一紅漆匣盒兒。
“不妨事。”晏綏截斷夏昌的話,“近日隴西戰亂,長史養病在家,軍中事務都交由參知政事房成權代。房成與長史乃同年好友,事務定會如實稟報給長史。長史居家還要操持軍務,屬實辛苦。我的婚事又占幾兩?就不擾了長史的耳了。”
不過走到連廊口,猛然想到什麼,停步開口:“要說也真是巧,我見你這夫人,倒像是見了故人一般親切。晏學士,你還年輕,莫要耽於美色。來日方才,誰又是誰的人,還說不準呢。”
夏昌口乾舌燥,慾望猛起:“身後躲着的小娘子是何人?走上前來,讓我看看。”
話中意味明顯,崔沅綰驀地被這般羞辱一通,一時臉都不知道該如何去放。
“什麼破玉爛器也敢送出來?”晏綏喃喃低語,又覺着不解氣,扣緊崔沅綰的腰,惡狠狠地發話:“你當真覺得這是什麼寶玉?你要是稀罕,府上千百器玉任你挑選。這樣的物件,帶到府里都叫人覺着晦氣。”
崔沅綰心裏也存着氣呢,被晏綏這般一嚇,猛地顫起了身子。
“這般與夏長史作對,不會掀起什麼風浪來么?”崔沅綰開口問道。
“掀起風浪?由他去掀便好了。不過是一粗鄙野夫罷了,能爬到今日這個位置全靠官家憐憫顧念。愈是叫聲大的狗,愈是外強中乾,不中用。”晏綏輕笑,全然不把夏昌放在眼裏。
畢竟是樞密院的一把手,官場上排資論輩還是晏綏的前輩呢。如此狂大的話,若是被有心人聽去,那可如何是好。
崔沅綰想叫他謹言慎行,一想到自己這般位卑言輕,只覺擔心多餘。一時也不出聲,任由晏綏發著瘋。
“想來是我提親提得晚了。若是早點遞上庚帖,便能叫所有人都清楚,你是我的。那些狗眼落在你身上半刻,便叫我覺着噁心不堪。”
崔沅綰聽罷,面上驚慌,心裏卻是一喜。她早看出了晏綏骨子裏的桀驁瘋魔,那是再文雅的風骨,再好聽的官名都掩蓋不住的。什麼端方君子,都是假象。
嫉妒成狂,心狠手辣,這才是他晏慎庭。
不過她崔沅綰也是這樣的人,大抵是同類人相吸,她瞧見晏綏第一眼便知此人會是她的裙下臣。
她不是男兒身,這世道儒家正道,也容不得女流之輩掀起潮流,女子為官便是比登天還難。不過男郎又高貴到哪裏去?
都是靠命根子活着的狗罷了,輕賤,又最好拿捏。
“不晚。”崔沅綰蜜語,“是慎庭哥哥助我脫離了苦海,沒有晚半步,剛剛好。”
晏綏被她這話哄了一番,心裏覺着暢快無比,不禁調侃起來:“且先讓你叫幾天哥哥罷,日後要早些改口才是。”
崔沅綰羞紅了臉,低聲說好。
這下晏綏見她羞狀,心情甚好。
“不是找吳娘子有事要說么?眼下夏長史也走了,去找吳娘子問事罷。”
說得善解人意,卻是兀自拉着崔沅綰走向前院。
吳娘子候在前堂,剛送走了一臉得意的夏昌,這下又迎來一對你儂我儂的璧人。
“說罷,說清楚,早些時候回家。”晏綏坐在凳上,瞧崔沅綰一臉茫然,出聲催促道。
本來說的都是私事,只兩人在場就好。崔沅綰原本想着晏綏總該避嫌,躲去別處。不曾想竟是本刻都不能逃開他的視線。
這麼被人一盯,縱是再自然得體的話,說出聲來也成了再冠冕堂皇不過的話。
崔沅綰沉下心思,開口問道:“地產的事,可交接妥當了?”
吳娘子點頭說是。
崔沅綰又開口:“周遭門面鋪子可都清理乾淨了?住戶都搬出去了罷?”
吳娘子點頭說是,“都安排好了。那處地產起初交到我手裏時,還是一片荒蕪。家主見閑置已久,便想再地上建些鋪子門產,慢慢生出財來。一是不叫地荒下去,白交賦稅。二則是家主仁善,想給我們這些僕從找個謀生的法子,地生財,也能做娘子的嫁妝。”
晏家家大業大,自然覺着這番折騰是無用功。
“不必這麼麻煩。先前官家賜我百餘畝地,現今都造成了園。亭台水榭,花鳥林木,自然不比崔府差。婚後你我二人搬到那處去住便是,落個清靜,也不用再愁與不值當的人來往交際。”
崔沅綰說是,“若是搬到新園處去,那舊府如何處置呢?”
晏綏聽罷,驀地笑了聲,“城中多的是找不到住處的官員。一畝地買下來要比一年的俸祿還多,寒門升上來的官自然是負擔不起。待到搬出去后,多的是想租賃這塊地的人。人多價便會高,不愁府里空着沒人氣。”
不知想到哪處,晏綏又將崔沅綰拉到身邊,握着她的手腕,發覺她今日並沒有戴那日送的金臂釧。
“是那金臂釧戴着不舒適么?若是不貼肌膚,我再叫人鍛造一件。我倒真覺着,平日裏你的穿着太過樸素了些。不像高門貴女,倒像是哪家出來的野丫頭一般。”
崔沅綰覺着晏綏這話大有偏見,她的穿着可都是挑自己喜歡的。晏綏這話便是在說她的眼光不好。“莫不是非要穿金戴銀才叫華貴?若是成日裏只糾結着穿着,那倒真是野丫頭作風了。”
晏綏被她回懟過去,倒也不惱。
“天熱,金不消酷暑,你不愛戴也合理。我早叫人打了對腳環,想着你戴上,定是無比驚艷。”
這話說得直白大膽,崔沅綰忙堵住晏綏的嘴,示意他息聲。
“還有人在場呢,不可胡言。”
雖是句埋怨,可在晏綏耳中,無意於嬌嗔。
他埋在桃紅艷李之中,卻不知崔沅綰心裏打着無數小算盤。
“不早了,我也問完了,先回去罷。”崔沅綰暗自用力,卻甩不開腰間擺着的手。
吳娘子見狀便做了送客姿勢,晏綏覺着無趣,拉着人便往外走。
此番事也便作罷,究竟原行遮話中有何深意,還待來日去究。
崔沅綰回了府,又被王氏叫過去訓了番話。晚間回了屋,才渾身舒坦,鬆了口氣。
崔沅綰歇在榻上,只覺胸悶氣短。
秀雲端來冰盆擱到榻旁,見她面有緋意,當她是害了羞。
“我見那晏家學士對娘子倒是真心好,又是送金銀珠玉,又是送錦緞絲綢的。”
崔沅綰瞥她一眼:“這便知足了?你當我這臉紅是羞的?還不是天熱,娘又交代一些話,把我氣得不輕!”
秀雲知說錯了話,剝了顆荔枝送到崔沅綰口中。
荔枝肉冰涼爽口,崔沅綰心靜了幾分。
“讓你備的一桶簽子都備好了么?名字要寫對,不能含糊。”崔沅綰問道。
秀雲說是,雖不知是什麼用途。
想來那人是雛/兒,不經撩撥,每每親近一分,身下便硌得疼。
崔沅綰想到那晚晏綏耳垂泛紅的模樣,只覺好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