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11
第十一章11
其實黎曼枝並不喜歡公主抱。
無法掌控身體的失控會讓她覺得沒有安全感,歷任男友都知道不要做黎曼枝不喜歡的事,她已經很久沒有處於這種被動的境地中了。
然而,江雲照的動作猝不及防,騰空的感覺讓黎曼枝心裏一慌,來不及計較,她下意識地抬手去勾他脖子。
江雲照身子僵了僵。
室內開了空調,溫度低,黎曼枝又穿的無袖,冰涼的胳膊貼上他頸側的體溫偏高的皮膚。
她的髮絲蹭着他頸窩,身體緊貼着他,因為疼痛而抑制不住地輕輕地發抖,
他在抱起她時並未有什麼綺念,甚至可以說心情十分不好。
黎曼枝的那條觸目驚心的舊疤讓他明白過來,她這種為了拍戲不顧自己安全的行為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導演追求畫面漂亮,觀眾喜歡劇情刺激,她是敬業的好演員,拼着受傷也要把戲演好,萬千憐愛都給了鍾情,無人在意的疼痛卻留給了黎曼枝。
即便沒有立場,即便這份關心是一廂情願無可訴說,他也依舊是生氣的,
但此刻她被他抱在懷裏,用過分依賴的姿勢環住他,他卻生不出氣來了,一點很柔軟的情緒控制不住地流蒊露出來。
一出佈景,眾人都圍上來,黎曼枝的胳膊還環着江雲照脖子,腦袋也貼在他胸`前,她察覺到周圍投來幾束探究的視線。
黎曼枝聽到江雲照的聲音在頭頂上響起,悶悶的:“忍一忍,我抱你出去。”
小助理讓黎曼枝坐在椅子上休息,匆匆跑到棚外去叫司機開車過來。
剛才一出事就有人去清了場,現在剩下的人也陸陸續續離開,棚子裏頓時空了不少,只有零散的幾個工作人員在打掃場地。
其實她沒有疼到走不動路的地步,只是傷了一邊的腿,隨便誰攙扶一下,她都能自己走下去。
但此刻江雲照的懷抱太過安穩,黎曼枝被他溫暖的體溫熨得很舒服,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拒絕的話終究沒有說出口。
剛才那種旖旎的氛圍被嘈雜的聲音打破,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在慌亂中做出的這個舉動實在有些曖昧了。
處理傷口的同時,姚導和幾個製片都圍到黎曼枝來,簡單關懷了她的傷勢以後,便開始討論接下來的拍攝計劃要怎麼更改。在片場,沒有人會關心演員的傷有多疼,他們更擔心的是她的傷會對劇組的拍攝日程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江雲照剛才抱着她,看不清她神色,此時直起身來,垂眸看黎曼枝。
她靠着椅子的扶手斜身坐着,仰起頭看他,明明疼得臉色蒼白,卻偏要作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甚至嘴角還扯出一點笑來。
此時只是對傷口做了最基礎的處理,稍後還是要送到醫院去檢查和治療,無論黎曼枝的傷情如何,她總要休息一小段時間。然而劇組開工了就是在燒經費,現在她的戲沒法拍,就只能緊急調其他人來拍別的鏡頭。
幾人合計一番,大致確定了接下來的安排,便分頭離開,去安排佈置手下的人。
她的慌亂和無措就像她大腿上的那條舊疤,是絕對不肯輕易露給別人看的。
助理搬來椅子,江雲照將黎曼枝小心地放下,她冷不丁開口這樣說了一句,語氣調侃。
她是旁人眼裏定海神針一般的小曼姐,誰慌了她都不能慌,輕傷不下火線,即使現在玻璃碴子碾進肉里了,她還有閑心調笑合作的後輩。
他將她往上顛了顛,在確定抱穩以後邁開腿向佈景外走。
周圍的人聽了黎曼枝的話,都朝江雲照笑,黎曼枝的小助理在旁邊一口一個“多謝江哥”,活躍起來的氣氛將兩人原本的那一點曖昧徹底衝散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背光,江雲照的神色看着有些黯然,他朝黎曼枝點點頭,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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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務從附近的診所里叫了護士過來給黎曼枝包紮。
護士在給黎曼枝包紮完后,又叮囑幾句,也拎着急救箱走掉了。
是這些年在名利場裏練出來的社交笑容。
“你倒是很懂憐香惜玉嘛。”
人一散,她身邊就顯得冷清下來。
黎曼枝一個人坐着發了會兒呆,腿還在一陣陣地疼着,此刻沒有人看着她,她終於不用強打精神綳出笑臉來。
室內的冷氣還在呼呼地吹着,她抬手抱住胳膊搓了搓,不由自主地想到剛才被江雲照抱着的時候他灼熱的體溫。
這一想便有些不受控制,她回憶起江雲照抱着自己時輕柔的動作,又想到自己為了撇清關係而刻意說的那句並不好笑的玩笑話,遲來地感覺到良心不安。
對方也許只是好心幫忙而已,反倒是她自己心裏有鬼,道謝都忘了說,還拿他打趣。
其實放在其他人身上,黎曼枝是不會這樣開玩笑的,但偏偏因為那個人是江雲照,她總覺得他不會對自己真的生氣,反而有了胡鬧的膽量。
這會兒她回過神來了,心想還是要找到江雲照認真道個謝為好,當即直起身子四處張望了一下,然而坐在椅子上視線受限,她便撐着椅子,想站起來看看。
她的身體剛離開座位一點,就感覺到有雙手在她肩膀上不輕不重地按了一下,黎曼枝給按得重新坐回去了。
她頓時有些不悅,皺着眉回頭看是誰不長眼睛敢來打攪她,剛轉頭到一半,身上被蓋了一件外套。
她抬頭,對上了江雲照面無表情的臉。
“你在找誰,我幫你去叫。”
聲音甚至有點冷淡。
外套上還帶着體溫,是從誰身上脫下來的不言而喻。黎曼枝下意識揪着它往身上攏了攏,臉上的不悅也消下去了,她朝他笑:“原來你沒走啊,我正找你呢。”
江雲照兩步走到黎曼枝面前,居高臨下地看她,挑了挑眉表示聽到了她的話,卻沒開口,是等着她往下說。
“剛才忘記和你道謝了,辛苦你抱我下來。”
黎曼枝把一個“抱”字說得坦蕩,即便遠處的工作人員在往這邊看,也無法從她的反應中看出什麼端倪。
“不客氣。”
江雲照在聽完她的道謝以後,語氣也沒有緩和半分。他個子高,這樣逆光站着,黎曼枝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情。
“你低一點兒,我仰着頭好累的。”
黎曼枝能感覺到江雲照不高興,雖然心裏猜不出他不悅的具體原因,但也知道十有八九和自己有關。連帶這件披在身上的外套,她欠他兩份人情。此時為了哄他,她的聲音格外地溫柔,甚至還帶了點撒嬌意味在裏面——她猜江雲照會吃這一套。
青年高大的身影靜立了幾秒,然後黎曼枝聽到他很輕地嘆了口氣。
周圍沒有別的椅子,他又一次單膝着地蹲在了她面前,面容重新被光照亮,一張俊臉還是冷着的,但細看能發現神色中的鬆動。
“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他的語氣裏帶點無奈,聲音卻很輕。
這下反而讓黎曼枝有了一瞬間的愣神。
她沒想到江雲照會有這麼好說話,原本措辭好的語句說出來甚至卡了一下。
“哦,就是,我還想和你道個歉。剛才當著那麼多人的面開你玩笑,不好意思。”
江雲照朝她搖頭,示意沒關係,表情緩和了一些。
黎曼枝該道的歉也道完了,該說的謝謝也謝過了,一時不知再說點什麼好,兩人保持着這個姿勢對視了幾秒,誰都沒開口。
旁邊到底還是有人在看,這樣呆愣着也不是個事兒,就在黎曼枝心中緊急遣詞造句想打發江雲照離開時,一直沉默的青年突然說話了。
“戲不是這麼拍的,為了一個鏡頭受傷,接下來劇組的工作都要耽擱。”
黎曼枝沒想到他一開口竟然是在教訓自己,她拍了五年戲,還需要他教?
一時間她的腦子沒轉過彎來,要說的話哽在喉頭,只是瞪着眼睛看他。
江雲照卻彷彿沒有接收到她不悅的信號,視若無睹地接著說。
“最應該珍惜你的人是你自己,為了一場戲損傷自己的身體,這樣下去能拍多久?”
黎曼枝身上還披着他的外套,也不好擺臉色,此時抿了抿嘴唇,回道:“可是觀眾喜歡啊。鍾情一受傷,畫面拍出來有張力,好看。”
江雲照反應了一下,盯着她問:“你是故意的?”
黎曼枝沒有立刻搖頭,囁嚅了幾秒,替自己開脫:“我當時就是隨緣那麼帶了一下,沒想到真的打碎了。”
她看到江雲照閉了閉眼睛,像在控制情緒,半晌后睜開,眼底還是壓不住火氣。
“你沒想過萬一割得深了怎麼辦?一條疤不夠還要再來一條嗎?”
黎曼枝坐着沒動,神情怔怔的。
她知道江雲照是在關心自己,但此時他的語氣卻又實在有些重,到底她是前輩,遠處還有人在看,被一個後輩這麼訓,她面子上掛不住。
再者她早就習慣了江雲照和風細雨地同自己講話,此時被他這麼一凶,竟生出幾分委屈來,腿上的傷口也更疼了。
江雲照話說完就有些後悔了,輪誰也輪不到他來和黎曼枝說這些話,他只是個普通的後輩而已,抱她下台已經是有些冒犯的舉動了,此時竟還教育起她愛惜身體來。
都是成年人了,誰樂意聽對方的教訓。
他越界了。
江雲照對上黎曼枝直直的視線,理智飛速地回籠。
面前的黎曼枝聽完他的話,卻沒有開口駁斥。她的臉色因為失血還是蒼白的,嘴唇抿着,慣常笑着的眼睛沒有笑,亮亮地盯着他看。
她的神情不像在生氣,但江雲照卻不敢再仔細分辨,他站起身,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便轉頭走開。
他行至攝影棚入口,和正往棚內走的黎曼枝的小助理擦肩而過。
小助理領着幾個人行色匆匆,瞥了一眼走出來的那個男二號,發覺他一貫冷淡的眉眼此時耷拉着,竟看着有些……懊悔?
然而此時她無暇分神細想,小跑進棚里後走到黎曼枝身邊去,剛要說話,卻發現老闆在望着自己走來的地方出神,身上不知披着從哪兒借到的男士外套,手指揪着布料一下一下地搓着。
“小曼姐,司機在外面等着了,我們扶你過去。”
等到小助理抬手在她眼前晃了兩下,她才回過神來,由着身邊的人攙扶着往外走。
這一走動,腿上的傷口又一跳一跳地疼起來,黎曼枝吸了口氣,身邊的人緊張地看她。
江雲照穩穩噹噹抱着她走的場景不合時宜地在腦海中閃過,黎曼枝有些自嘲地想,這樣的好事哪裏次次都有。
她終究還是沒有喊疼,朝眾人擺手,示意她沒事。
終於挪到了車上,幾人都鬆了一口氣。
小助理拿着手機給黎曼枝彙報工作。
“對了,剛剛打魏哥電話他沒有接,可能是有事,您再打一個?”
黎曼枝原本在半闔着眼皮聽小助理說話,聞聲睜開了眼。
魏柯在開機儀式結束后就不見了,黎曼枝一下午都在忙着磨戲,也沒空管他去了哪,剛才受傷時有江雲照陪着,也一時沒急着聯繫他,此刻聽小助理這麼一提醒,才想起來自己還有個男朋友。
魏柯走之前和她說自己下午有事,也不知是多重要的工作,能讓他電話不接微信不看,連女朋友進了醫院也不打電話過來問候一聲。
她心裏覺得諷刺,面上也沒遮掩,涼涼地笑了一聲,直接拿着小助理的手機,撥了魏柯的私人號碼。
電話很快接通了,黎曼枝張了張嘴,尖刻的話還未說出口,直接哽在喉嚨里。
接起電話的人還帶着朦朧的睡意,聲音悶悶的。
“喂?”
那是一個陌生的女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