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0
第十章10
黎曼枝NG兩次了。
江雲照離開后,緊接着是她獨自表演的長鏡頭。
第一次她選擇在余執關上門后呆立在原地,以那支玫瑰花作為道具進行表演。
先是怔住,再摸索着坐在椅子上,抬手作勢要擲開那朵花,卻又捨不得,最後哀哀地流眼淚。
結果她呆坐半天,突然抬手示意導演喊卡:“不好意思,情感沒到位。”
那朵花是原本的長鏡頭設計中沒有的道具,這時候手上握着花,難免要分心到那上面去,表演的重心因此有了偏移。
黎曼枝撐着桌子醞釀情緒,視線掃到站在一旁的江雲照,見她望過來,他轉開頭不和她對視。
這讓黎曼枝又好氣又好笑,他用那朵玫瑰打亂了她原本的表演節奏,現在不敢看她,難道是因為心虛?
不過她也沒有怪罪的意思,江雲照的這朵花是為了接住她加的戲,還接得特別好,現在反而是她被難住了。
於是第二次,黎曼枝索性提高了動作的激烈程度。
兩人在監視器面前看着回放討論了半天,期間有助理和造型師幫黎曼枝簡單地處理了傷口,她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等黎曼枝說完以後他停了一會兒,見她不打算作補充了,才開口問她:“我只是站着不動嗎?”
她對着余執關上的門愣神幾秒,抬腿想去追,結果被椅子絆了一下,摔在地上。
其餘工作人員看得直咂舌,之前對黎曼枝不熟悉的,此時也心生敬佩起來。
這次是姚導叫停了。
明明是那樣青澀柔美的臉,開口說出的卻是乾脆的命令。
“卡!”
江雲照抬手指她膝蓋上的傷:“即便再冷漠,見到研究對象受傷,也會有反應的。”
“花……在這裏。”
她抱着胳膊沉吟了半晌,覺得有些道理,去看姚導。
只是她並不滿足於“能用”這個層次,而是在追求“驚艷”。
明明戲裏她是多情的,他才是無情的那個,而此刻,他聽着黎曼枝不帶起伏的語氣,能做的卻只有收住所有遐思,遵循她的指令。
他重複拍攝時的動作,虛虛握住她的指尖,送上不存在的玫瑰,然後轉頭走開。
“再說一遍,花在這裏。”
“還是不對。”沒等姚導說話,她先自我反省了,“剛才那點眼淚很假,倒不如說是摔疼了哭的。”
黎曼枝在他身後喊了一聲:“你!”
江雲照眨了眨眼,她的手指懸在他嘴唇上方,只需要往前一傾身就能親吻她的指尖。
姚導的神情也是認真的。這時候三人之間的氣氛堪稱凝重了,周圍的一圈人都不敢明着圍觀,紛紛低頭假裝在做事,只豎著耳朵聽他們的對話。
這是打算再來一條。
黎曼枝沒有立刻回答,她轉身去看江雲照,從頭打量到腳,突然朝他邁了一步,兩人的鞋尖幾乎要碰上。
剛才她臨時的加戲和江雲照的應對都讓這場戲的前半段豐富了許多,因此黎曼枝後面的這個單人長鏡頭就不能只按原先的設計來。
這是實打實的摔,全場寂靜,“咚”的一聲悶響讓圍觀的眾人心驚肉跳。
這條鏡頭要說用,當然是可以用在電影裏的,黎曼枝作為扎紮實實拍了五年戲的專業演員,光只是用技巧去演,都能把這段戲裏的幾個層次演出來。
她的動作毫無徵兆,江雲照卻沒有後退,他幾乎是靜止在原地,只有喉結上下滾了滾,然後他低頭,對上黎曼枝失焦的眼睛——這時她又成了鍾情。
“小江!”
而鏡頭裏的黎曼枝卻沒有因此停下,她跪坐在地,明明看不見,卻把那朵玫瑰捧到眼前,秀氣的眉毛蹙起,眼中慢慢有了淚光。
姚導就喜歡黎曼枝這點,敬業,肯一遍遍地磨戲。
黎曼枝和姚導討論完,突然直起腰喊了一聲。
“等會兒你也一起來,我們從你走到門口開始拍。你打開門不要出去,我在那個時候摔,然後你回頭過來看我,我在你的注視之下演。”
然後是腳步聲,小跑了兩步,摔在地上——這回輕了一些,江雲照轉身,低頭看跪坐在地上的黎曼枝,紅裙像花瓣一樣展開。
她屬於進入工作狀態后就六親不認的那類人,此時心裏知道江雲照是在關心自己,但這個信息在她腦海中只是簡單地出現了一下,就很快被“好好拍戲”這件事壓下去了。
她的態度感染了江雲照,他將目光收回來,認真地聽她講戲。
姚導從椅子上起身,視線在找場內梭巡,嘴裏默念着什麼。大概看了十幾秒,她才收回視線去看面前的兩位演員。
黎曼枝察覺到他的視線,抬起胳膊看了一眼,轉頭和姚導說:“等會兒我摔下去之前別拍到我傷口。”
江雲照看到,黎曼枝和導演說完話之後又望向自己,神情很專註也很嚴肅。
黎曼枝想點頭,但點了一下又停住了:“或者你想怎麼演?”
“如果這樣的話,就要分一台機器拍他,而且後續還得給他加戲——照着你們的想法拍,余執的形象層次就變豐富了,連帶着後面也要改。小江演得的確不錯,但這是你的女主電影,小黎,你能接受嗎?”
江雲照本來就在旁邊看着黎曼枝處理傷口,此時見她叫自己,撥開人群走到她面前去,視線先落在她遮瑕后還透着青紫的手肘上。
姚導坐在監視器前看剛才那段回放,黎曼枝也走過去,站在她身後看了會兒,卻板起了臉。
她一喊停,立刻有助理上前去攙扶黎曼枝,她剛剛那樣直接一摔,現在手肘和膝蓋處直接有了淤青。
她說完吩咐造型師幫她補妝,把剛才磕碰得發青的地方打上遮瑕。
他下意識地伸手,卻又很快收了回去。
“你自己可以起來嗎?”
姚導喊了聲停。
黎曼枝看上去快哭了,眼神還是空茫的狀態,眉頭一顫一顫地,嘴唇抿着卻還在發抖。
沒有人知道她在剛才短暫的時間裏想到了什麼,才讓自己這樣飛快地進入狀態。但此時看來,江雲照的確是一個很好的引子,有了對手,黎曼枝之前的瓶頸當下被突破了。
姚導快步走過去攙她,回頭朝助理喊:“讓他們準備開拍,快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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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眼的功夫,兩個演員就重新回到了佈景里,機位就緒,黎曼枝手上握着那支玫瑰,江雲照站在門口。
他背着身,手放在門把上,等待導演喊開始。
清場的時候黎曼枝在他身後叫他,他回過頭,看到黎曼枝朝他鼓勵地笑了一下。
“放開演,後面的戲份我會替你爭取。”
江雲照來不及做表情,他此時是冷淡的余執,對方說的所有話在他心中都是雁過無痕。
“準備!”
又是熟悉的倒數,接着是導演的一聲“Action”。
江雲照拉開門,聽到背後一聲清脆的呼喊:“你!”
然後是椅子被撞到划拉地板的動靜,他轉身,與此同時聽到清脆的玻璃碎裂聲。
“啪!”
桌上的玻璃花瓶被她帶倒,跌落在地。
碎片在燈下反射着晶瑩的光,白色是屋子的顏色,紅色是鍾情的裙擺,鍾情的玫瑰花……和她的血。
她受傷了,小腿和手臂上被碎片劃出細細的口子。
江雲照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卻在邁開腳步的一瞬間冷靜下來。
他並不知道黎曼枝此舉是不是刻意為之,此刻沒有時間讓他分心做判斷,他只能飛快地以余執這個身份演下去。
眼前受傷的是研究對象,不是他的心上人。
余執會怎麼做呢?
鏡頭中,余執抬頭環顧了一下房間,在視線掃過監控攝像頭的時候定格了一瞬。
身為別國來的間諜,在遇到一切事故時,最先要做的是將自己的嫌疑洗清。
在確定有證據說明這個全世界都在關注的小姑娘的受傷並非自己所為之後,他鬆了一口氣,這才走到鍾情面前去,蹲下查看她的傷勢。
“不是很嚴重,我扶你起來。”
余執伸手去攙鍾情,鍾情顫唞的手指抓住他的胳膊,卻沒有起身的意思。
“你為什麼進來的時候不說話?”她低着頭,聲音很小。
余執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注視着她。
“我看不見。這樣戲弄我很好玩嗎?”這句話的聲音變大了一些,細聽能察覺到她的嗓音在發抖。
余執依舊回以沉默。
“……或許你連戲弄是什麼意思都不知道,畢竟你們沒有情感,我只不過是你們研究的一樣東西而已。”
少女開始哽咽了,余執望着她含淚的雙眼,平靜的神情中有很淡的困惑。
“想穿裙子嗎?那就穿吧。想要花嗎?那就給我一朵。我要什麼你們給什麼,這樣我才好乖乖配合研究。我只不過是個新鮮的異類,你們找我要‘愛’,我給了,回應在哪裏呢?”
眼淚滴在她的裙擺上,余執低頭看着那一塊暈開的布料。
江雲照低頭的一瞬,看到黎曼枝大腿上碾進去的一粒玻璃碴,此刻在汨汨地往外滲血。與此同時,他感覺到黎曼枝抓着他胳膊的手暗示地捏了兩下。
不要停下。
如果只是被碎片劃出細小的傷,不會影響後面的劇情,但要是拍到鍾情因為這個摔倒受了嚴重的傷,除非這條鏡頭作廢,否則後續劇情就會因此改變。
因此他只是默不作聲地收回了視線,給他特寫的鏡頭畫面里,余執額上的青筋不明顯地跳了跳。
“我讓他幫忙給花換水,他卻叫你來。這甚至都不算拒絕,他連我話里的意思都聽不懂。我這樣一番又是在給誰看?一個瞎子,一個異類,想要在這裏得到一份愛,我真是可笑!”
她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喊出來的,說完之後,眼淚像是突然下大的雨,簌簌地落下來。她無神的眼睛瞪着虛空,胸膛劇烈地起伏着,一身紅裙是那樣扎眼,但她的臉色卻是一片冷寂的蒼白。
“卡!”
遠處傳來姚導滿意的口令。
黎曼枝眨了眨眼睛,雙眼聚焦,和面前單膝着地蹲着的江雲照對上視線。
青年墨黑的瞳孔映着兩個小小的黎曼枝,他沉默得讓人有些心悸。
痛覺慢慢從大腿上傳來,黎曼枝低頭查看自己的傷勢。
這身裙子此時被花瓶里的水潑得透濕,又染上了傷口裏流出來的血,原本單純的酒紅色被染得深深淺淺。
那粒玻璃碴只要一動彈就牽動着周圍的肉,伴隨着痛感而來的還有滲出的小股鮮血。
黎曼枝剛想伸手去碰,被江雲照攔住了,她抬眼看他。
他在解上衣扣子,脫掉襯衫后露出裏面打底的黑色背心,隨着抬手的動作,手臂顯出緊實得恰到好處的肌肉線條。
“別動。”
這句話說出來時他正俯在她耳旁,熱氣呼在她頸側,黎曼枝感覺到他抓着襯衫的雙手環住她的腰。
襯衫蓋住因為打濕而貼住肌膚的布料,然後江雲照往後退開一點,將襯衫的袖子繞在一起打了個結。
他的動作頓了一秒,黎曼枝順着他的視線看下去,是在裙擺掀上去后露出來的、大腿靠近根處的一條略長的傷疤,泛着陳舊的暗紅色。
“那個是以前拍戲的時候弄的,當時沒注意,被道具劃了一道。”
她的語氣在這時還是輕鬆的,如果不是兩人離得足夠近,江雲照甚至發現不了她聲音里因為疼痛而產生的輕顫。
江雲照沒有接她的話,在確認襯衫圍好以後直起身來。
黎曼枝感覺自己的膝蓋內側被熱得有些發燙的手托起,肩膀也被輕輕攬住,她不由自主地往前傾,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下一秒,她身體騰空。
江雲照把她打橫抱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