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主艦上,元帥辦公室隔壁的茶水間。
“……你再說一遍,多少交易點?!?!”
“噓——!”杜克趕緊從這邊探出頭,偷偷透過門上的小窗戶看了看隔壁,確保裏面兩個人似乎都沒聽到剛剛那句驚呼才心有餘悸地鬆了一口氣。
然後他摸了摸自己的小心臟:“您別讓元帥聽見啊……”
站在杜克對面的是位兩鬢花白的駝背老人,大大的酒糟鼻上架着一對極厚的老花鏡,灰白眉毛下的眼睛裏滿是與他年齡不符的精氣神。
他就是帝國研究所的首席研究員許一鳴。
許一鳴原本是來配合軍部進行調查工作的,但這位老頑童的心思現在明顯完全不在工作上。他一手扶着眼鏡,一手拄着拐杖,滿臉震驚:“你再說一遍,臨淵這趟遠航花了多少交易點?”
帝國元帥出一次任務多帶了一個人回來,這件事的原因其實讓戰艦上的其他人都非常好奇,不過也只有許一鳴有機會湊到杜克身邊來聽第一手的八卦。
後者又往隔壁看了看,然後小聲道:“八十億。”
傅臨淵好像從登上星艦就一直在忙,所以小人魚的注意力現在全都在窗外了。
只不過在漆黑的深空裏,還點綴着像是碎鑽一樣的星星。
聽到這句話,杜克不自覺又想起來剛剛見過的海真容。
杜克再次探頭出去看了看,確保附近沒有其他人,才小聲道:“小白很聰明,智商似乎很高,易容器的使用方法元帥只向他演示了一次就記住了,雖然對人類的防備心比較重,但好像一直在嘗試與元帥交流。”
許一鳴摸了摸下巴上同樣灰白的胡茬,若有所思:“那還真和我們現有的海記錄不太一樣……臨淵說過什麼時候把他送去研究所嗎?”
傅臨淵精神海的情況越來越差了。
對於隔壁茶水間的兩個人在議論什麼,郁白是完全不知道的。
許一鳴:“……你不是說臨淵之前對海不感興趣嗎?”
一閃一閃的,像是在水底那些會發光的小魚。
杜克啊了一聲:“元帥沒提這個事情。”
“主要是小白有些抗拒和人類接觸,而且似乎對醫療用具有一定的恐懼。”杜克頓了頓,道,“元帥好像也注意到了這一點。”
“小白這個名字就是他告訴元帥的。”
隨着高度的增加,天空裏的藍色會加深,然後在某一刻變得很像他獨自生活了很久的海洋深處,接着會變得像海底的石頭一樣黑。
許一鳴也皺了皺眉,似乎是想說什麼,但千言萬語最終化作了一聲嘆息:“好,我儘快。”
許一鳴瞭然地哦了一聲:“那或許是之前有過什麼不愉快的經歷……對了,臨淵最近有按時吃藥嗎?”
“但他的力氣確實很大。”回憶着那兩個星盜的慘狀,杜克的語氣確定了許多,“……不容小覷。”
“哦?”許一鳴又推了推眼鏡,“怎麼說?”
一提起這個,杜克就愁眉苦臉:“有,但最近發作的次數還是越來越頻繁,緩和劑的有效時間也越來越短……您看這次回去后能不能再給元帥安排一次檢查?”
“大概是……元帥改主意了吧?”撓撓頭,杜克說,“許教授,這隻小海……小白和其他海不太一樣。”
許一鳴:“那你找機會問問?”
哪怕一直在服用相應的藥物,卻還是不能阻止越發頻繁的精神暴動。
元帥辦公室里的裝潢很簡單,除了他面前這道大大的窗戶,只有一套辦公用的桌椅;而寬大的辦公桌前,就只擺着議事的沙發。
郁白窩在沙發上時,兩條腿習慣性地向一側蜷起,整個人縮在角落,陷在寬大的外衣里,看起來小小的一隻,很是乖巧。
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戳着柔軟的沙發墊,指尖按在深色的布料上時被襯得更加白里透粉。
終於處理完報告,起身拿了藥箱的傅臨淵就這樣在門口看了他幾秒,才走到他身邊坐下。
感覺到身邊的動靜,郁白的注意力從窗外轉回來,抬頭看向身邊的人。
纖長的睫羽隨着視線上揚時像是小蝴蝶靈活的翅膀。
傅臨淵垂眼,示意他低頭:“該換藥了。”
郁白的視線隨着對方的話落在了打開的藥箱上。
除了紗布和藥膏,裏面還靜靜地躺着兩個不同大小的注射器。
在看到注射器的那一刻,海藍色的眼睛裏多了點明顯的抗拒。
不過他也沒有奮起反抗,只是整個人偷偷又往沙發里縮了縮。
顯得更乖了。
敏銳地捕捉到郁白情緒的變化,哪怕知道對方不一定全明白,傅臨淵還是解釋了一句:“只有一個是給你用的,你的傷口需要消炎。”
郁白確實沒聽懂,只是自以為動作很小地又往沙發角落裏縮了縮。
彷彿只要這樣,就能離注射器遠一點。
見他似乎實在緊張,傅臨淵並沒有拿起注射器,而是先動手拆開他脖子上的紗布。
他的皮膚很白。
以至於在這麼近的距離下,傅臨淵可以看見浮在瑩潤肌膚下層的青色血管。
他的體溫也偏低,哪怕是脖頸這樣的地方,偶爾不經意的觸碰也是一片溫涼。
而直到紗布被完全拆開,傅臨淵看着那道並不整齊的傷口,目光微動。
小海的自愈能力似乎也比人類強上很多。
之前在包間緊急處理時的出現的輕微發炎癥狀已經完全消退。
不僅如此,幾個小時前還血流不止的傷口此時已經完全結痂,邊緣甚至出現了些許脫落的跡象。
按照這種速度,甚至不需要一天,小海就能痊癒。
自己拿的葯……似乎一樣都派不上用場。
頓了頓,男人伸手,輕輕握住對方的小腿,把他腳踝上的繃帶同樣拆開。
果然,紅腫已經幾乎完全消退,只有骨節處還有一點點極淡的紅。
郁白就任由對方檢查着傷口,一雙眼睛緊緊地盯着放在面前茶几上的注射器。
既然已經快要痊癒,再注射消炎藥劑就是多此一舉了,於是傅臨淵最後只是給他換了新的紗布。
然後拿起了茶几上偏大的那管注射器,鋒利的尖端對準了自己肘窩上的血管。
一直留意着注射器的郁白看得一愣,直到針尖快要刺破對方的皮膚,他才反應過來。
即使有點害怕,他還是猛地伸手,拉住了傅臨淵的手腕。
小海的掌心同樣涼涼的。
傅臨淵一頓,抬眼。
見他看自己,郁白趕緊沖他搖搖頭,示意這是不好的東西,然後皺起眉毛,板起臉,攥着對方手腕把注射器往外推了推。
這些玻璃管里的東西跑到身體裏會讓他很難受的。
可能會痛,可能會癢,還可能會頭暈噁心。
總之不是什麼好東西。
海藍眼眸里的不喜與嫌惡過於明顯,傅臨淵好像明白了小海的意思。
沉思片刻,他像郁白期待的那樣放下了注射器。
然後凝聚了一根精神觸手。
這次的精神觸手似乎比在拍賣行見到的那次顏色更深,想要逃離的精神尖刺掙扎得也更加劇烈。
郁白又是一愣,然後下意識看向傅臨淵的精神海。
寬闊到幾乎一望無際的精神海整體已經接近了黑暗的狀態。
而精神海內部波濤洶湧,一股又一股龐大的力量像是完全失去控制那樣惡狠狠地橫衝直撞,彷彿想要直接將他的神智撕碎。
郁白不太明白。
傅臨淵精神海的情況怎麼又嚴重了?
見小海似乎呆住了,傅臨淵又拿起了注射器,這次沒有絲毫猶豫,金屬針尖刺破了皮膚,透明的藥劑就這樣無聲地隨着針管流進了血液之中。
藥物的效果還是很顯著的,躁動的精神力開始受到了明顯的控制。
彷彿一場狂風暴雨終於來到了結束的時刻,郁白眼見着對方的精神海逐漸
平靜下來。
只不過顏色並沒有恢復。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感覺在拔出注射器后,對方精神海里灰暗的顏色又重了一分。
郁白忍不住多看了那個注射器兩眼。
不會痛嗎?
見他似乎沒有那麼害怕了,傅臨淵低聲道:“雖然有副作用,但這款緩和劑是目前市面上見效最快的一款。”
郁白肯定是沒聽懂,但從對方的語氣神態判斷,他猜傅臨淵是在解釋注射器里的透明藥液的作用。
既然不疼,那應該就是好的吧?
原來這種尖尖的東西也能讓人感覺好一點。
想到這裏,小人魚半懂不懂地點點頭。
而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敲了敲。
郁白回頭,是一名陌生人,穿着一襲深綠色的軍裝。
“報告——”來人在門口行了個禮,“元帥,下午茶的茶點準備好了,需要我現在拿過來嗎?”
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航行了大半天。
估計再有一小會兒就降落了,加上傅臨淵原本沒有吃甜食的習慣。
但到了嘴邊的“不用了”一停,再出口時已經變成了:“拿兩份過來吧。”
一點烤肉都能把他吸引到那麼偏僻的地方去。
好像一天沒吃東西了,該餓了吧?
門口的人應了聲,行了禮,又轉身出去了。
郁白還是沒聽懂,所以他的注意力又被窗外的風景吸引了。
他們周圍不知何時多了許多其他星艦,而前方多出一顆星球。
正數着那顆星球上有幾個顏色時,郁白忽然眼尖地發現,在遙遠的左前方,有一個亮點正在急速擴大。
直直地朝他們飛了過來。
在郁白意識到那個光點來自一個圓形物體燃燒的尾巴時,恍若實質的驚恐幾乎瞬間就將他包圍。
濃烈的情緒讓他的大腦在那一刻挺直了思考。
而後就像是完全遵從本能,他把身邊的人猛地壓倒在了地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