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前方的路有多難走,梁思思暫時不知道。因為現在的她,每天都在為參加節目關注眼下——
看了幾天劇后,她覺得不夠,主動跟蘇曼曼提:“我想請個表演老師給我上課,你有推薦嗎?”
蘇曼曼眸光一亮,挑了挑眉:“你別管了,我來安排。”
她大手一揮,直接在百鳴給梁思思安排了一個突擊培訓班,不僅包括影視表演課程,連如何面對鏡頭,如何回應採訪都一應俱全。
理論與實踐結合,從早到晚,安排的滿滿當當。
梁思思本就喜歡錶演,再加上剛分手容易胡思亂想,她藉機沉下心,像海綿般竭盡全力地吸收着知識,累且充實。
本以為會維持這種生活到進組,卻不想在幾天後的夜晚,她的手機忽然響起陣雨特效。
聽到來電鈴聲,梁思思着實愣了會。
她喜歡雨,因為她永遠記得易淮川曾在年少的雨夜,給過她溫暖和救贖。
“喜歡雨?”
傍晚時分,來了一場雨,念及往事她心情更差,便躲到花房看雨。
爺爺雖有些獨斷專行,但從未傷害過她,尊重她的想法,也給她留了後路。
將雨聲特效設置成他的專屬鈴聲,也是在一個雨天——
爺爺時日無多的消息,她每次去看他,醫生都會交代,讓他們儘可能滿足老人的心愿。
易爺爺幾年前查出癌症,年紀大了,阿爾茲海默症也越發嚴重,一直在晏城軍區療養院。
訂婚後,爺爺也總是站在她這邊,不僅要求易淮川花時間陪她,還鼓勵她培養興趣愛好,讓她愛情和自己兩手抓。
像暗示,似邀請。但實際上,她只是太驚喜。
那時,她紅着臉低着頭沒說話。
那是她搬到半山墅的第五天,也是易淮川外出的第五天,她大概猜到他避開她的心思,低落又難過。
晏城的春夜還有些冷,她雙手抱胸,想要攢住向外流逝的體溫。
他的聲音低沉好聽,如玻璃房外的雨,絲絲扣扣浸入她的心裏,讓她低落的心怦怦直跳。
而如今她終於明白,如果沒有愛,結婚證只是一張薄薄的紙,脆弱無力,什麼都保證不了。
“爺爺病危,想見你。”電話那頭,易淮川的低沉疲憊,似在磨難中歷劫。
梁思思調整了下情緒,按下接聽鍵。
她倏地轉身,仰頭望向他,因為動作太急,唇瓣不小心擦過他的下巴。
只可惜,老人在他們訂婚後不久,就被送到軍療院治病了,隨着阿爾茲海默症加重,連認人都變得困難。
隨後,爺爺又盯着她和藹囑咐:“如果你覺得委屈,隨時可以離開,明白嗎?”
洞察一切的爺爺爽朗地笑了笑,連着讚歎三句“好啊!”
易淮川的眸色深了一層,隨後便捉住了她粉嫩的唇,再然後的一切水到渠成。
短短七字,像一陣驚雷劈在梁思思的頭上,她心中紛亂的思緒瞬間消失殆盡,唯剩下擔憂。
自那時起,陣雨與她而言,有了更加不同的意義。
前半夜,他們揮汗如雨,彼此交融,將最隱秘的自己交給對方,久久不息。
一老一小,一個說一個聽,也不知是誰慰藉誰。
只不過,易淮川找她的次數屈指可數,自然也不可能是因為想她。
她的一生,遇人良多,但真心為她好的,不多。
後半夜,兩人同床共枕入了眠。聞着他身上的清冽味道,感受着他傳遞過來的體溫,梁思思覺得異常滿足和心安,連窗外的雨都柔軟如江南。
梁思思坐上出租車才收回神思,給外出的蘇曼曼報備了聲,直奔軍療院而去。
過去四年,她最開心的莫過於聽到陣雨鈴聲,好似這樣不僅代表他主動想她,他們還有了共同回憶。
窗外是淅淅瀝瀝雨聲,屋內是光影交疊的兩人。
那晚的易淮川喝了酒,動作算不上溫柔,卻恰好給足了她所有需求。
當下這陣特效,如同真實的陣雨一般,淅淅瀝瀝下在她的心湖裏,讓原本平靜的水面有了起伏與波動。
那時,她是很想跟易淮川結婚的,覺得有了那一紙證書,所有一切都會塵埃落定。但易淮川無意,她再努力也白費。
爺爺為數不多能認出她的時間,就是問她跟易淮川什麼時候結婚。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她靠在藤椅上快要入睡時,易淮川悄然出現在她身後,雙手撐在藤椅上,微微俯下`身,以一個曖昧又親昵的姿勢將她半圈在懷裏。
他更不可能懂得這陣雨的含義。
對那個老人,她是感激的。
跟着易淮川的四年,她能撐過來,除了內心深處對他的愛,就剩下爺爺給的希望和溫暖了。
訂婚前期,爺爺曾在書房語重心長地問:“淮川這孩子心性冷,要慢慢捂,你願意嗎?”
她沒有搬離半山墅前,每周末會去看爺爺一次,也幫不上什麼忙,就是陪他晒晒太陽,說說話。
每一次,為了寬慰爺爺,她都說快了。
現在爺爺病危,她跟易淮川也最終分道揚鑣,恍惚間,梁思思有了物是人非的悵然與難過。
軍療院集治療與療養與一體,山清水秀、環境溫馨,不像醫院,更像休假山莊。
因為常來,梁思思很熟悉,下了車,直接去了搶救室樓層。
空曠明亮的走廊里,寂靜無聲,唯有混合著消毒水味道的空氣在靜靜流動。
梁思思遠遠便看到易淮川——他披着一件黑色大衣,曲着雙膝坐在搶救室外的長椅上,雙手交合撐着腿,抵在垂下的額頭上。
背微微弓着,像是高山上的雪松被壓彎了枝丫,沉寂且落寞。
她沒見過這樣的易淮川,以至於站在走廊上愣了會。
“思思小姐。”站在一旁的沈昊軍看見了她,喊了聲。
聞言,易淮川放下手臂,側頭朝她看了過來。
他沒戴眼鏡,眼眶有些紅,不知是情緒所致,還是休息不夠。
只那一雙深邃的眸,依然如深不見底的海,幽深安靜。
明明是輕飄飄的視線,卻帶着無形的壓力層層逼近,像能洞察人心思似的,叫梁思思的心卻莫名一緊。
她朝沈昊軍微微致意,走了過去。
搶救室大門上方的燈亮着,發出刺眼的紅光,給人平添緊張和憂慮。
應該是易淮川安排過了,這一層唯有爺爺的搶救室在工作。見她過來,沈昊軍也很有眼力見地退下了。
很快,整個樓層只剩下她跟易淮川兩人。
隔得近,易淮川身上清冽的味道傳入她的鼻翼,某些熟悉又遙遠的感覺漸漸靠攏,將她籠罩其中。
沉默安靜的氛圍里,梁思思只覺身上每寸皮膚都變得敏[gǎn],全都能感知他的存在。
她站在搶救室門口,不知該如何打破這份難捱的煎熬。
她能察覺易淮川的目光落在了她背後,那視線如有實質,帶着沁涼的寒意。
梁思思只覺全身更冷,她藏好局促與尷尬,與易淮川隔了些距離坐在長椅的另一邊。
許是離得更近,那寒意更甚,她不由抱起雙臂,輕輕搓了搓。
“爺爺怎麼樣了?”
梁思思仰頭望着手術中的紅燈,輕輕問。
像沒話找話,又似純粹擔心。
只是,無人應答。
輕微的回聲如沉默的尷尬在走廊里盪開,像在嘲笑她的自說自話。
梁思思抿了抿唇,微低下頭,將雙臂抱得更緊些,安靜等待。
彷彿這樣,就會更暖和,也會更心安。
在她以為會沉默無言到搶救室的大門打開時,懷裏忽然一重,緊接着從手臂傳來的暖意漸漸攀升至全身。
是易淮川將大衣扔給了她。
“穿成這樣就出門?”
他側頭看她,眼神很淡,語氣涼薄。
梁思思順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才發現走得太急,她身上只着單薄的睡衣。
怪不得一路上都覺得冷。
她沒拒絕易淮川的好意,將帶着他體溫的大衣披上了身,主要是在外面穿睡衣確實不雅觀。
“謝謝。”
易淮川收回目光,又恢復最初她見到的姿態,曲肘撐着雙腿,低着頭,閉目等待。
只不過此刻的他,沒了大衣,單着一件白襯衫,矜貴疏離的氣質更為明顯。
梁思思安靜等在另一邊,與他形成獨立的兩個世界。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搶救室的紅燈持續亮着,誰也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滅,滅的時候又是什麼結局。
這種漫無止境又不知結果的等待,像極了她曾等待易淮川愛上她。
迷茫且焦灼,讓人心裏發慌。
梁思思緊了緊身上的大衣,輕輕出聲:“爺爺會沒事的。”
不知是說給易淮川聽,還是單純安慰自己。
“嗯。”易淮川低沉的聲音傳來,他放下手臂,盯着手術室的大門,隨口道,“他說想看着我們結婚。”
梁思思心裏“咯噔”一聲。
她正欲開口,搶救室的大門被推開,穿着手術服的焦院長出來,易淮川起身上前,梁思思也緊跟上去。
“血止住了。”焦院長沖易淮川道。
梁思思懸着的心落地,暗暗出了口氣,一晚上的擔憂如雲煙見光,漸漸消散。
“老爺子之前一直採用中醫保守治療,現在的搶救有一定的創傷性。”焦院長話裏有話。
擔憂如雲煙般再次聚攏,梁思思下意識看向易淮川。
他幽深的眼底藏着未明情緒。
“淮川,你跟我來一趟辦公室。”焦院長意味深長地望向他。
易淮川點頭,隨後側眸看了一眼梁思思。
許是習慣使然,儘管他什麼都沒說,梁思思立刻懂了:“你去吧,我陪着爺爺。”
易淮川的目光在她臉上停了一瞬,而後跟着焦院長走了。
易爺爺被轉入高級病房,梁思思陪着進去。
不多時,談完後續的易淮川推門進來——他重新戴上了眼鏡,但沒能遮住眼底的黑青,身上的白襯衫也多了兩道褶皺。
他慣在意整潔乾淨,此刻卻沒能顧及上。
“你要不要先休息會?”梁思思問。
爺爺未醒,她不想跟易淮川單獨相處。何況,爺爺入住的是高級套房,病房隔壁有休息間,很方便。
“不用,我們談談。”易淮川拒絕得很果斷,停在病房門口,迎視着她,很明顯在等她出來。
梁思思看了爺爺一眼,老人面容枯瘦,緊閉的雙眼深凹,盡顯疲態,再也沒四年前精神矍鑠的風采,好似隨意一點意外就能將他帶離這個世界。
許是手術不適,昏迷中的爺爺也蹙着眉頭,梁思思不想影響爺爺休息,起身跟着出去。
沈昊軍見兩人出來,自覺進了病房並關上了門,將絕對私密的空間留給了他們。
易淮川率先坐在沙發上,微抬了下下巴,示意對面的位置:“坐。”
他氣勢強,舉手投足間的動作皆帶着上位者的威嚴與壓迫。
梁思思抿了抿唇,垂下目光,在他指定的座位坐下。
客廳里很安靜,唯有牆上滴答作響的時鐘在走。
一下一下,像她心跳的頻率。
昏黃氤氳的燈光罩下來,地上映出兩人交疊的身影,像是在昏暗光影中輕輕擁抱交融,親昵曖昧。
易淮川身上的清冽氣味趁勢席捲過來,似要將她包裹。
梁思思不想分神,強迫自己看向易淮川。
他們之間能談的,只有名存實亡的感情,她不願在爺爺病重時再生枝節,委婉拒絕:“有什麼回頭再談吧。”
“是爺爺的意思。”
易淮川太聰明,一眼看穿她的顧慮。
他定定地注視着她,幽深的目光將她精準捕捉,如他的話一般,堵住了她所有退路,讓她無處可逃。
梁思思閃躲不掉,只能虛撐着,與他對視。
易淮川終於滿意,輕啟薄唇,低沉的聲音劃破靜默的空氣,“周五我們把結婚證領了,婚禮我會安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