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包間裏陽光燦爛充足,綠植肆意盎然,裝修清雅溫暖,是個很容易讓人覺得愜意從而放鬆下來的環境。
梁思思絲毫沒能融入環境,挺直背脊望着面前的蘇程,怔忡了片刻。
她是易淮川未婚妻的事,知道的人不多,蘇程是其中之一。
不僅因為他是她的老闆,還因為他是易淮川的死對頭。
他們之間的矛盾,梁思思不是很了解,只知道兩人年少時是同學,後來易淮川去留學,蘇程則留在國內。
易淮川歸國后,鐵血手腕對易氏大換血,成了晏城商界的風雲人物,而蘇程順理成章繼承百鳴后,也大幅度超越蘇父一鳴驚人。
兩人都是站在頂端的天子驕子,是晏城商界的傳奇人物,易淮川深沉聰明,蘇程成熟穩重,兩人各有本事卻勢如水火,競爭多年也沒未分出勝負。
說起來,梁思思到現在也不懂,她能繼續待在百鳴的原因。
蘇程明知道她是易淮川的未婚妻,還幫她無限期延長了合約。而易淮川那麼討厭她接觸娛樂圈,也沒廢掉她和百鳴的合約。
易淮川也起身,伸手與他短暫相握。
“易淮川昨天追加了對《最佳演員》節目的投資,為了將你除名。”包間裏,蘇程看向梁思思,換了個話題開口。
見梁思思情緒不對,蘇程放下手中的咖啡:“你沒問過易淮川,他不讓你進娛樂圈的原因嗎?”
有些事自己知道就行了,又何必自取其辱。
梁思思內心的涼意被人溫暖,無措被安撫,像在寒夜裏行走的旅人突然被迎接到一所溫暖的房子裏。
蘇曼曼一直說易淮川眼瞎,梁思思覺得可能真正眼瞎的人是自己。
她雙手捧在咖啡杯上,像是要汲取一絲絲溫度,低低回應:“我知道。”
“易總,真的很感謝您歷年來對石楊縣的捐助,我代表村民和孩子們感謝您。”一個穿着正裝的中年男人起身,滿懷感激地伸出手來。
那是她一直渴望的歸屬感。
他的目光又平又淡,整個人雖被陽光罩着,卻依舊呈現出如雪松般清冷矜貴的氣質,讓人看不透。
有那麼一剎,梁思思從內心湧上眼眶的熱意,差點讓她失態。
打她臉的不是梁心恬,是她真心陪伴了四年,又惦記了整個青春的易淮川。
兩人達成共識后,如蘇曼曼預料那樣,後面蘇程聽了她關於在影視發展的想法,並在職業規劃上給了些建議。
中年男人收回手,轉身從椅子上拿起公文包:“對了,易總,孩子們又給您寫信了。”
他的語氣自然隨意,像是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聽在梁思思耳里,卻讓她全身發冷。
待人離開,他側頭看向窗外,端起咖啡輕抿一口。
石縣長很懂行地點頭,提起包恭謙道別:“易總,那我就不耽誤您了,再次感謝!”
蘇程畢竟出生娛樂圈世家,眼力見識談吐皆是不俗,短短交流,梁思思受益良多,心中豁然開朗。
“易總,這信?”沈昊軍舉起手中的檔案袋,問。
如若說,此前她內心深處還存在着一絲易淮川另有他因的幻想,現在那幻想如泡沫一般在她眼前破滅了。
他將一個鼓鼓噹噹的透明檔案袋遞過去,裏面是些摺疊起來的的信紙,花花綠綠的,像小孩子喜歡的糖果紙,童趣又純真。
蘇程的目光從她失了光彩的臉上,轉移至她局促的雙手上。
她感激地點頭:“我會好好努力的。”
“我信你。”蘇程答。
這感覺就像,原本她要走的路被迷霧籠罩,而蘇程就是一道光,四兩撥千斤將迷霧撥開,露出面前的康庄大道來。
Times咖啡館二樓是四個包間,梁思思他們斜對面的包間裏,易淮川剛跟對方達成了基本協議。
自哥哥離開后,再也沒人跟她說過一句類似“我在你身後”的話,蘇程是第一個,雖然只因公事。
她眼裏那層薄薄的光暗淡下去,鴉羽般的長睫也落了下去,似馥郁的梔子花終於不堪重負,垂下了身姿。
梁思思理不清裏面的門道,只將實情相告,輕輕應了聲:“嗯。”
而她跟易淮川的分開,又對兩人的競爭有何影響。
蘇程看向她的目光很靜,說這段話的語氣也很淡,甚至連措辭都很官方,沒有絲毫的深意,卻莫名讓人覺得心安。
門外站着的易淮川,視線從梁思思身上滑到蘇程時,沉沉的目光里有了寒意,但他未發表一言,便不動聲色地離開。
想想前兩天,她在梁家對梁心恬說的狠話,只覺得心裏冰涼一片,臉上火辣辣的疼。
還需要問嗎?梁心恬前腳對她說的話,易淮川後腳就幫她兌現了。
都已經分開了,易淮川還要為了梁心恬,對她趕盡殺絕?!
得知答案,蘇程落在梁思思臉上的目光深了深,隨後恢復沉穩淡定,勸慰道:“會遇到更好的。”
沈昊軍接過,朝對方禮貌一笑:“石縣長,後續的事,您跟我聯繫就行。”
沉默片刻,他端起咖啡抿了口,隨後道:“我當年為你保留合約,跟易淮川無關。同樣的,你去《最佳演員》的事,也不要因為有易氏的打壓而擔心。
你按時進組,在組裏遇到任何困難,百鳴都會為你解決。”
她沉默,不是自戀蘇程對她有意思,而是在思考,這份合約是否牽涉到兩個男人的爭鬥。
易淮川微微頷首。
易淮川目光未動,依舊盯着窗外,聲音彷彿也從遠處穿山涉水而來,是看破一切的淡漠疏離:“你看着處理。”
也就是,他不會看的意思。
沈昊軍不是很懂他們易總的想法——明明每年都往石楊縣捐助投資不少錢,你要說他是為了名,可除了石縣長,誰都不知。
要說他對那裏有獨特的感情,他從不過去看一眼,對孩子們的來信也漠不關心。
真是矛盾。
“那月明莊園,您要去看看嗎?”沈昊軍再次試探。
易氏對石楊縣的投資中有個月明莊園,多年建設和打造,今年終於可以對外營業了。
這莊園的地址是易淮川選的,連名字都是他親自取的。
石縣長此次來,除了拿到今年的投資外,更想邀請易淮川去看看成果。
易淮川那會沒給答覆,但沈昊軍覺得月明莊園對他應該是不同的,才再次重提。
“不去。”易淮川放下咖啡,起身稍微整了下袖口,語氣尋常平淡,“讓他們照顧好那片小雛菊。”
沈昊軍應道:“好的。”
易淮川往外走,沈昊軍趕緊跟上,想到剛才會面過程中收到的信息,他忐忑地喚了聲:“易總。”
包間的門打開,易淮川停步,掃了沈昊軍一眼:“說。”
“《最佳演員》節目組那邊來了消息,蘇總親自保了思思小姐,蘇總還說……”沈昊軍停在易淮川身邊,硬着頭皮彙報,“您追加多少投資,他雙倍奉陪。節目組問怎麼辦?”
易淮川目光微微一沉,還未開口,斜對麵包間的門打開。
下一秒,沈昊軍口中的主角蘇程出現,跟他並肩而行的,是一襲白裙的梁思思。
兩人視線相交,低聲交流,一個高大挺拔,一個清秀漂亮,畫面感十足,登對般配,像出席盛典的一對璧人。
直至他們察覺斜對面的視線,紛紛駐足看向對方。
時間如他們的動作一般,在這一刻停滯。狹長的走廊里,四人的視線相交,卻無人開口,唯有微妙暗涌的空氣在流動。
連走廊的綠植,似乎都收起了展開的枝葉,縮進了角落。
梁思思做夢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易淮川——
他着一件質地良好的黑色長風衣,清雋挺拔,白襯衫黑領帶一絲不苟,如他本人一樣嚴謹規整,極致的顏色對比給他增添了禁慾。
只立在那,矜貴迫人的氣勢便如高山之巔的雪松,讓人無法忽視。
有那麼一瞬,她慌了神,下意識想往旁邊挪一步,離蘇程遠一些。
但很快,她鎮定下來,蜷起的手指緩緩展開,試圖抬起的腳也定住。
她跟易淮川已經分手,現在跟誰在一起都是她的自由,更何況她與蘇程清清白白。
他們同在晏城,今後一定還會再見面,她總不能次次躲避逃走。
過去四年,她從未做過對不起易淮川的事,今後也不打算跟他有交集,坦蕩面對更自然。
思及此,梁思思大方迎接易淮川遞過來的目光,不避不讓。
過道里寂靜無聲,暗潮湧動的空氣似乎也凝滯了。
“思思。”片刻,易淮川開口喚她,涼薄的語氣里有命令,“過來。”
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如冬夜冷雨,寂寂無聲卻讓人發寒。
長久的習慣宛如深入骨髓的意思,他一個眼神都讓梁思思想要妥協退讓,更何況他還明確下令讓她過去。
如若她一人,她可以轉身就走。但現在蘇程還在,她怕自己一言一行會給他帶來麻煩。
正當她不知該如何應對時,身側的蘇程輕笑了聲。
“易總對我的女伴未免霸道了些。”他語氣不重,但氣勢很足。
他的發聲讓成功讓易淮川轉移了視線。
兩個男人目光交匯,明明安安靜靜,卻彷彿一時間有電石火光在兩人間迸發涌動。
“蘇總還有關心別人家事的習慣?”易淮川輕眨了下眼,淡漠的目光里有沁涼的寒意。
蘇程不以為意,勾了下唇,頗具深意地反問:“家事嗎?”
易淮川身上的寒意陡然一重。
眼見事情朝不可控的方向發展,梁思思趕緊看向身側的蘇程,低聲請求:“蘇總,我們走吧。”
蘇程絲毫不念戰,立刻迎上她的視線,再沒對上易淮川的暗流涌動,點頭應允,溫和回:“好。”
得到應允,梁思思立刻離開,蘇程不緊不慢地尾隨其後,像一位忠心的守護者。
兩人的身影很快在轉角處消失不見,但易淮川的視線還停留在梁思思離開的位置。
他沒開口,亦沒動,好似對兩人的離開無動於衷,唯有漆黑的眸子深沉如水,表面平靜,內里卻叫人望不見底,不知蘊藏着什麼情緒。
沈昊軍小聲開口:“易總。”
“嗯。”易淮川收回視線,抬步朝外走,未對剛才的短兵相接發表任何看法。
直到他們的車子駛上主幹道,拿着iPad處理公事的易淮川才冷不防地發聲:“讓她去。”
沈昊軍品了品,才發覺易淮川在回答他在包間門口提出的問題。
“易總,您是說讓思思小姐去《最佳演員》節目組嗎?”沈昊軍不敢妄斷,只能求一個確切答案。
畢竟,屢次讓劇組對梁思思除名的,正是他們易總啊。
難不成剛剛那一幕讓易淮川改變了想法?可面對競爭對手,按理應該繼續阻止梁思思進組才對啊?
只要事關梁思思,沈昊軍便覺得自己引以為傲的智商在急速下降,只能像個剛入職的小助理,等待着易淮川明確指示。
易淮川的目光還在iPad屏幕上,手指滑動的速度也絲毫未見減慢,彷彿只是下一個無關緊要的小決定。
“讓她去,等她頭破血流,就知道那裏不是什麼好地方。”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音量不高,卻堅定。
像利劍出鞘,輕微響動中是滿滿的肅殺之氣,帶着一擊即中的篤定。
只聽聲音,沈昊軍便全身一涼。
易淮川斷言的事,基本沒有落空過,上一次他用這種語氣下論斷,是他父親借口帶着繼母去國外旅遊,實則想要拉攏股東架空他。
那時,易淮川也是這三個字——讓他去。
然後,他父親就再也沒能回到國內來,自然也再不能插手易氏。
沈昊軍實在不敢想,等待梁思思的,到底會是什麼可怕的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