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第一百零九章
郎中以為,硃砂能安神,太醫院也經常在安神湯裏面添加硃砂為葯。
高力士並未多想,笑道:“九娘說得是,待下次太醫來請脈,我與太醫提一句。”
譚昭昭藏在衣袖裏的手,緊拽成拳,又再次鬆開,心還是剋制不住砰砰跳個不停。
那是李隆基,是帝王。
可一旦話說出口,就再難收回。念頭如春雨後的野草,瘋狂滋生。
世人稱頌大唐繁盛,大唐的確繁盛,繁盛在於大唐的兼容並包,海納百川的氣度。
派往民間搶奪收刮美貌民女花鳥使,在安史之亂時死去的千萬百姓,被吐蕃佔據的安西,涼州沙州等地的百姓,青壯皆被殺害,婦孺被□□,老幼被強行打為奴隸。敢反抗者,被開胸剖腹,慘無人道的事迹,罄竹難書。
李隆基與他的王朝官員,達官貴人。一同造下的罪孽。
其中,李隆基是罪魁禍首,死一萬遍都難以贖罪,他不配活着,不配壽終正寢。
高力士打量着譚昭昭,關心道:“九娘,你怎地了?我瞧你臉色好似不大好。”
兩人說了一會話,在天色暗沉時,高力士離開回了宮。
譚昭昭譏諷地道:“我聽說了前因後果,三郎無需瞞着掖着。花鳥使在民間到處尋找美貌的小娘子,且不提親人分離,這些小娘子進宮之後,過的是何種日子,三郎比誰都清楚。那些彈劾大郎的官員府里也有母親,也有姊妹女兒.我這句話說得也不對,他們的姊妹女兒,他們也從未當做一回事,都是許配出去聯姻罷了。就算是貴為公主,也不外乎如此。”
張九齡在高力士離開的前後腳回了府,他下馬急匆匆進屋,正屋燈亮着,卻不見譚昭昭的身影,趕忙脫下外衫到處找,聽到凈房裏的嘔吐聲,慌得抬手捶門:“昭昭,可是你在裏面?”
譚昭昭亦相信,高力士對自己絕無二話,因為學堂是他操辦,他才會在李隆基面前說好話。
譚昭昭手上臉上都濕漉漉,手撐着銅盆架子,道:“我沒事。”
譚昭昭暗自一驚,抬手撫胸,忙道:“我吃多了糖水,膩着了。”
譚昭昭清楚張九齡的脾性,他在花鳥使讓不可能讓步,花鳥使所行之事,實在太過惡臭。
譚昭昭抿了口清水,搖搖頭道:“我沒事,歇一陣子即可。”
他們之間,存在着巨大的分歧,譚昭昭並未多提此事。
見到張九齡,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氣息,譚昭昭的心,莫名安定了下來。
譚昭昭努力笑着說了聲沒事,高力士猶豫了下,道:“九娘,張相不會有事,陛下從未忘記過張相的好,經常稱讚張相鳳儀無雙。這次的譯官之事,四方館的官員丟了臉,也是丟了大唐的臉,陛下很是生氣。最終,陛下還是會用有本事的譯官,無論男女。”
安祿山已經出現,史思明應當也從了軍,李隆基已經開始發瘋,他的確該死了!
張九齡更急了,道了聲我進來了,砰地拉開了門。
高力士見到譚昭昭憤怒難過,他同樣焦急難安,至於公主或者其他娘子,他壓根不放在心上,趕忙道:“九娘你莫動怒,學堂是你一手經辦,你只是想助人做善事,他們只是藉機攻訐張相罷了。陛下已經看到了靠着考核選拔官員的好處,豈能讓舉薦制死灰復燃。我已經藉著時機,在陛下面前替你說了好話。只要張相不再提花鳥使之事,陛下的氣也就消了。”
高力士道:“你若是不舒服,一定要請郎中。”
高力士對李隆基忠心耿耿,且身居高位。
譚昭昭擦拭乾凈手臉,被張九齡攬着走出凈房,道:“我沒事,先前高三郎來了,我吃得腸胃不大舒適,吐過就好了。”
先前太過緊張,酒釀與酒在胃裏翻滾,在高力士離開后,譚昭昭就再也止不住,衝進凈房嘔吐。
凈房裏散發著一股淡淡的酸味,張九齡一個箭步走到譚昭昭面前,看到她慘白的臉色,取了干布巾遞給她,心疼地道:“可是吃壞了肚子,快出去歇一歇。我讓千山去請郎中。”
高力士連忙倒了盞清水遞給她,道:“快吃些清水緩緩,可要請郎中來瞧瞧?”
譚昭昭從銅盆里抬頭,喘了口氣,啞着嗓子答道:“是我。”
張九齡匆匆更洗了下,出來陪在譚昭昭身邊,仔細打量着她的神色,見她精神恢復了不少,長長舒了口氣,道:“昭昭,先前我真是嚇着了,以為你生了病。”
譚昭昭轉開了話題,揀着說了高力士出來之事,張九齡沉吟了下,道:“他們想要舉薦,靠着關係門道出仕為官,得要潛心苦讀,好不容易考中進士,出身貧寒之家的士子們能答應。至於花鳥使,民間早已怨聲載道,選遍天下美貌小娘子,很快會輪到長安,長安城也開始風聲鶴唳,生了女兒的人家,都不敢聲張。陛下坐在皇城宮中,離得遠,聽不到爺娘哭兒女的聲音,在長安城中的聲音,他總能聽到一二。怨氣太重,他總得忌憚,收斂一二。”
皇城在長安,長安城的地面,多次被浸在血流成河中。李隆基在帝位上安穩了多年,已非以前那個爭搶帝位時,親生上陣廝殺的李三郎,早已在富貴權勢中,泡軟了身子骨。
既然李隆基會害怕,花鳥使就不敢經常出動。譚昭昭暗自舒了口氣,張九齡不能離開朝廷中樞,只要他一走,安祿山做了節度使,安史之亂會隨之而至。
譚昭昭問道:“大郎見過了王摩詰,覺着他如何?”
張九齡不禁微微笑起來,道:“王摩詰很有才情,品行高潔,我建議他早些去考科舉,朝堂需要他這般的官員。張顛在一邊嚇唬他,說是科舉難考,王摩詰很是君子,沒揭穿張顛當年考科舉不中之事。就算是友人,也不當面揭其短,我與他很是投契。”
譚昭昭回想起王維的潔癖,忍笑道:“大郎與王摩詰怎地就投契了?”
張九齡不知譚昭昭的小心思,道:“王摩詰的詩詞,寫得極有靈氣,我自認為不如也。王摩詰與張顛不同,張顛不拘小節,王摩詰處處工整,喜潔,行事一絲不苟.”
張九齡這時停了下來,似笑非笑道:“好啊,昭昭在這裏等着,想要笑話我呢。”
譚昭昭不客氣笑了出聲,嘴上卻不承認,道:“我沒有,大郎莫要冤枉我。”
張九齡如何能信她,長臂一伸,就將她拉進了懷裏,佯怒道:“昭昭還敢狡辯!”
譚昭昭哎喲叫喚:“我身子不好,沒力氣了,大郎快鬆開。”
張九齡想到譚昭昭先前才吐過,慌忙放開了她,連聲追問道:“昭昭可有哪裏不舒服,昭昭莫要嚇我。”
譚昭昭慢條斯理理着亂掉的髮絲,道:“大郎只要不動手,我就沒事了。”
張九齡長鬆口氣,無奈地道:“昭昭,以後別再嚇我,可好?”
譚昭昭見張九齡臉上的倦意與蒼白,歉疚地道:“大郎,是我不好,我保證,以後都不嚇唬你了。”
張九齡輕輕將譚昭昭擁在懷裏,低聲道:“昭昭,今朝很是熱鬧。我卻很是不習慣,總想着回到府里,同你清清靜靜坐着,哪怕什麼話都不用說,就無比舒適。在朝堂上累了,歇下來時,我只想放鬆,友人也罷,親人也罷,他們都不是昭昭。”
譚昭昭笑問道:“難道我不是大郎的親人?”
等了好一陣,張九齡方道:“昭昭對我來說,是親人,又不是親人。昭昭是與我相伴,互相扶持,共同走過這一生之人。親人沒我與昭昭之間的親密無間,友人之間,彼此對一件事,會有不同的看法,有些友人,會隨着時日,地位等,逐漸就散了。”
比如裴光庭,如今與張九齡來往就少了。他們之間各持己見,裴光庭以為,選拔官員,不能僅僅憑着考核,需要有識之士舉薦,同時也是作保,保證其德行,一旦被舉薦者犯事,舉薦之人同樣會被責罰,如此一來,就可以避免舉薦之人任人唯親。
裴光庭的想法很有道理,只是他太過理想化。
能舉薦的官員,都是身居高位的大官。大官舉薦人出仕,搶佔了重要的差使,給科舉製造成了巨大的危害。
安祿山史思明都是靠着舉薦,當上了節度使等大官,若是能按照官吏的考核,安祿山與史思明從軍,按照軍功累積來算,他們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節度使的高位。
張九齡與裴光庭仍舊有來往,只關係再也回不到從前。
從韶州到長安,這條路上,始終只有他們兩人為伴。
盧氏已經上了年紀,她身子骨還算硬朗,上次譚昭昭回韶州時,她依然嘮嘮叨叨,話里壞外都念着,張九齡就張拯一個獨子,業已身居宰相之位,身邊只有譚昭昭一人,該納妾室多生幾個孩子,身邊多些人伺候,才不顯得寒酸。
譚昭昭與張九齡相伴多年,她已經能心平氣和面對盧氏,當時全部笑着應了。
她與張九齡之間,已經無需試探迂迴,因為他的護着,這輩子與盧氏見面都難,聽盧氏的念叨,就當是替他盡孝了。
至於張拯迄今還未娶妻,譚昭昭與張九齡都不勉強,任由他到處跑,去過自己想要的日子。
張九齡一下下親她的臉,呢喃道:“昭昭啊,我在想,我一定要走在你後面。要是我先走的話,你該會多孤單。”
譚昭昭依偎在張九齡懷裏,更加堅定了一件事。
硃砂之事,她會隻字不提。
張九齡是真正的君子,他忘不了李隆基的知遇之恩,一旦得知的話,他將會陷入左右為難的痛苦之中。
所有的大不韙,都由她獨自來擔。
她惟願,李隆基能在徹底發瘋,將安祿山提到節度使之前,能毒發而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