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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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上行。

抵達樓層,金屬門再次打開。

公共區域被保潔員打理得一塵不染,牆面瓷磚亮到反光,窗台上擺放着白色蝴蝶蘭,清雅、素潔。

寬敞的空間裏瀰漫著香薰味道。

沁人心脾的香調,不像小地方的商場,只會噴廉價的空氣清新劑。

小姨早已經等在門邊,穿着黑色羊毛連衣裙。

她瘦了些,精緻妝容也遮不住眼裏的疲憊。

不等湯杳問起,小姨已經主動開口,說這陣子搬家實在是太折騰人,昨晚又熬夜趕了個急單,累死人了。

也許是自己過於敏[gǎn],總覺得小姨這番話先說出來,是在堵她的沒出口的那些疑問。

女人接過湯杳脫下的羽絨服,打算幫她掛起來,這舉動讓湯杳很不好意思,無措地看向小姨。

被喚作“唐姨”的女人掛好羽絨服,又要來提行李箱。

陶瓷壺裏煮了英式紅茶,小姨很開心地說:“杳杳坐一路火車肯定累了,我們先喝個下午茶,你休息會兒,晚點再出去吃飯。”

長方形大茶几上擺着4寸大的翻糖小蛋糕,一看就是出自小姨之手。

湯杳難以適應陌生長輩這種低眉順眼的周到,耳根都在發燙,緊握着行李箱拉杆,搖頭:“我自己來吧”

豪宅、家務阿姨.

這些曾經都和普通家庭的她們相隔甚遠。

小姨就站在湯杳身旁,見狀“噗嗤”一聲笑出來:“你這細胳膊細腿的,姐姐還真把你當大力士了,怎麼什麼都讓你背着,帶了這麼多東西?”

心頭那些疑問更甚,令湯杳茫然,她顧慮重重地把沉重的行李箱放倒。

小姨身上的那些名牌服飾,也許有“小姨夫”贈送的,但湯杳以為,更多應該是小姨靠自己賺的。

思緒萬千間,小姨已經走過來,笑着拉了湯杳往家裏走:“傻站着幹什麼?快進來,帶你看看小姨的新住所。”

裏間緩步走來一個女人,面帶笑容,年紀看上去和湯杳媽媽差不多。

湯杳擔心自己貿然開口,會變得像和那些捕風捉影的親戚同流合污,讓小姨受傷。

湯杳訥訥開口:“謝謝唐姨。”

這是一個嶄新的世界,新到讓人覺得危險。

“是幫忙做家務的阿姨,每天下午都會過來,你叫她‘唐姨’就行,羽絨服給她吧。”

行李箱裏有湯杳媽媽親自絞肉餡做好的香腸、街上熟食店熱賣的熏雞、小姨和她都愛吃的果脯蜜餞.

湯杳把東西一樣樣掏出來,心裏盤算着,該怎樣開口。

在她眼裏,小姨是非常優秀的女性,漂亮,獨立,又十分聰明。能自己隻身闖到京城來,還能在商業街上開翻糖蛋糕的訂製工作室。

室內又是那種極簡的裝修風格,淺色調,視野更顯開闊。

像欲蓋彌彰。

行李箱塞得太滿,拉鏈才拉開一半,已經有東西掉落出來。

這處房產面積大得驚人。

她揣摩着,想要找一個不那麼突兀的切入點,問問關於“小姨夫”的事情

可她本來就不是城府很深的女孩子,再開學也才上大一下半學年,周圍都是和她一樣的大學生。

她們寢室里的仨姑娘,加在一起也湊不齊仨心眼。

別說藏點什麼心事了,就連買刮刮樂中了20塊錢,都能樂得把嘴角咧到耳朵根去。

最後半棟宿舍樓的同學都知道,有個寢室刮刮樂中了獎。

湯杳那些深惟重慮的愁緒,都明明白白寫在眉宇間。

東西剛從箱子裏掏出一半,已經被小姨看穿。

小姨拿起香腸袋子撕開,掰了一小截,邊吃邊說:“今年過年我沒回家,那些親戚們,都亂嚼舌根說什麼了?”

小姨到京城之前,都是和湯杳生活在一起的,大她十幾歲,更像是姐姐。

而且小姨主意多,從小就是她的主心骨。

聽小姨這麼問,湯杳一下就綳不住了,一點也沒藏着掖着,把那些親戚的話委婉轉述后,又小心提及了自己和媽媽的擔憂:“小姨,她們可討厭了,我和媽媽擔心死了,怕你遇見壞人,怕‘小姨夫’對你不好。”

小姨很平靜,似乎並沒有把流言蜚語放在心上,捏着香腸,心大地插了一句,“還是姐姐做的香腸好吃”。

對“小姨夫”不露面的解釋,小姨的說辭還是老一套——

“他是生意人嘛,很忙的,最近都在南方談生意,要5、6月份才回,我連人都見不到。”

湯杳沒談過戀愛,對愛情這件事,多少還有些浪漫的幻想。

她蹙着眉反駁:“賺錢是要緊,但婚事也很重要啊,總是這樣拖着又不是辦法,難道要等你老了才結婚么?”

小姨端着陶瓷壺,倒了兩杯紅茶,又用餐刀切了塊翻糖蛋糕給湯杳:“嘗嘗,新研究的配方,柚子和梨。”

很久之後,她才俯身,從茶几抽屜里翻出一枚鑽戒。

鑽石有黃豆大,在燈光下閃着璀璨光芒。

小姨說:“鑽戒都買了,小孩子別亂擔心,結婚的事,小姨自己有計劃。”

鑽戒應該很貴。

如果“小姨夫”是玩弄感情的壞人,應該不會買這麼貴的戒指給小姨吧?

見湯杳似有鬆動,小姨笑着,語氣輕鬆:“你們擔心什麼,他要是敢對我不好,我就立馬甩了他唄,你小姨我還能受人欺負?”

後來小姨還給湯杳媽媽打了電話,先誇香腸好吃、訴苦說想家,又說了自己感情的事。

“姐,你就放心吧,大城市的人都不那麼早談婚論嫁的,我也想再搞兩年事業啊。”

那天湯杳和小姨聊了很多,又去湘菜館吃了剁椒魚頭,晚上她沒回寢室,留在小姨家裏住了一夜。

都說飯飽神虛,容易犯困。

可湯杳躺在床上,睡意全無,烙餅似的翻過來覆過去,怎麼也睡不着。

總覺得哪裏不對。

她反覆琢磨小姨把鑽戒套在無名指上的動作、神情。

又想起以前過年,她和小姨冒着風雪去小超市買五香瓜子,眼看着都要到家了,發現瓜子裏面有“再來一包”的卡片,兩人也還是會冒着大雪,快樂地小跑着,回去找老闆兌換。

曾經小姨也和她一樣,一丁點城府都沒有,高興就大笑,有驚喜就歡呼,受了委屈就在飯桌上和家人一起吧啦吧啦吐槽.

湯杳曾以為,到小姨被求婚那天,戴上鑽戒給她看,她是會抱着小姨喜極而涕的。

可那枚鑽戒的出現,好像並沒有讓她們那麼開心。

小姨住進豪宅,好像也沒有多令人激動。

況且房子大也有一點不好,夜深人靜時,空曠得讓人心裏發毛。

湯杳睡不着,舉着手機照明,去了洗手間。

原路折返時,又臨時改了主意,留在客廳里,沒回卧室。

不愧是高端社區,夜景也是美的。

樓下的人工湖被砌成大小不一的四邊形,水面映着燈光,波光粼粼,像洗硯池。

白日裏小姨曾指給她看過,東南方向那一片,是櫻花公園,據說過些天櫻花盛開時,會很美。

此時深夜,那裏漆黑一片,只剩零星燈光。

站在客廳的落地窗,能看見小姨那間主卧的露台,也能看見樓下鄰居家的。

湯杳在窗前駐足良久,無意間看見樓下露台的某個頎長身影。

他站在半明半暗的燈光里。

儘管換了衣服,從身高判斷,應該就是在電梯裏遇見過的男人。

何況每層只有一戶人家,往下數數,人影果然住在三層。

確實是他沒錯了。

那天湯杳懷着滿腹複雜、無頭緒的擔心,靜靜站在窗邊,看夜景,看月亮,試圖平復心緒。

那個男人也一直站在露台,偶爾暗亮手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這種感覺很微妙,竟然像一種陪伴。

轉眼到了開學時間。

開學之後,湯杳很忙,除去上課時間,還有社團活動和一份兼職要做。

但她還是每周都跑去看小姨。

從學校所在的區域到小姨家,要換乘兩趟地鐵,再改乘公交車,光是路程就要花上一個小時。

後來想想,也許人類對災禍,有種天生的敏銳嗅覺。

即便沒能抓住實際的端倪,她當時也一定有種潛意識的警覺,才會風雨無阻地往小姨家裏跑。

跑得勤了,也難免碰見那位鄰居。

碰面通常是在電梯裏。

且最近那位先生,總是戴着墨鏡的,無論白天還是晚上,像雜誌里走出來的人。

湯杳性格還算外向,哪怕出入豪宅,她也心思單純,心裏沒有那些所謂的“圈層文化”、“權與富”。

只覺得鄰里鄰居的經常碰面,她還提醒過對方東西掉落,其實見面可以點點頭,打招呼的。

對方顯然沒有要和她做“點頭之交”的意思,只是沉默地站在電梯裏,和她共乘三層電梯,然後離開。

再次碰面,是在三月下旬。

背陰角落的積雪已經融化,櫻花公園裏滿樹爛漫的粉白色。

那天是周末,湯杳剛拿到半個月的兼職薪金,買了炸雞,樂顛顛地去找小姨。

電梯快要閉合前,湯杳餘光瞥見有人在往這邊走,她單手提着裝炸雞的紙盒,去按了開門的按鍵,然後探出半個腦袋,很好心地用眼神示意外面的人,“快點呀”。

還是那個遇見過挺多次的男人。

他也許有些意外,進了電梯依舊沒什麼笑意,和第一次遇見時一樣,只說了“謝謝”這兩個字。

禮貌又冷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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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沼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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