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可怕
第四十章可怕
琴雅本來沒想睡覺的,但一不小心還是睡著了。有魅魔在的時候她在睡眠方面一向注意,特別是這樣的時候,潘蜜拉一定會入夢來哄她——不對,一定會入夢來攪亂她的心神。
但是、但是——可惡的魅魔一定是又把她催眠了!
她聽見了一陣歌聲,遙遠而縹緲,內容卻很真切,叫她心慌起來。誰能把心上人拒之門外呢?於是在夢裏她打開了門,那門也不是馬車門,是純白色的,她的房間的門,打開之後入目是一片耀目的金色。
身上是輕便的軟甲,沒戴頭盔,露出輕盈的金色短髮,倚在她的門前彈着一把七弦琴,用一把太陽般的嗓音邊唱邊和,見她出門,便綻出一個笑來。
洛瑟安!
琴雅克制着自己想要撲過去的衝動——僅僅克制了一秒。哪管得了那麼多呢?這個夢到底是魅魔造的,還是她自己夢的?說不定是她自己夢的呢,夢見了自己真正喜歡的人,看,還是洛瑟安,沒有錯,她怎麼可能會愛上其他人?
在潘蜜拉出現之前,偶爾她也會夢見洛瑟安,但很少是這樣真切的場景。或許是流逝的時光把那人的印記都磨損得模糊了,不管她願不願意承認,隨着她越來越忙碌,洛瑟安出現在她腦海里的時間已經越來越少。
琴雅把自己擁在洛瑟安的懷裏——不是魅魔那侵略性濃重的魔域香料氣味,而是久違的、清冽的小葉靜草的味道,過去洛瑟安常常在一片長滿小葉靜草的草坪上做騎士訓練,訓練完身上就會沾上這種味道,要離得近才能聞見。
太真實了。什麼樣的夢才會連這樣的細節都能模擬出來?
魔族調查過她,知道她與洛瑟安的關係,知道洛瑟安是什麼人,長什麼模樣,都無可厚非。可是知道洛瑟安會邊彈七弦琴邊唱歌,知道洛瑟安身上會有小葉靜草的味道,是不是就太不可思議了?
這樣想着,琴雅抬起頭來,眼前便落下了一縷紅,輕盈的金色短髮變成了鮮紅長發,眼前人的皮膚變成了經年不見天日的慘白顏色,鮮艷的嘴唇勾起一抹笑來,還未說話,強勢的香料氣味就已衝進鼻端,霎時間整個夢境都變得詭譎而艷麗起來。
琴雅已經記不清自己多久沒有這樣哭過了——有失儀範,除了落人話柄和證實自己的軟弱以外也毫無意義,聖女是不應該哭的,更不應該放聲大哭,她應該永遠強大、堅定、聖潔、充滿希望……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殿下。”就連聲音都是重疊的了,潘蜜拉輕輕地拍打着她的背部,撫摸她的長發,或許是她自己聽不清楚,才覺得魅魔的聲線都罕見地顫唞起來。
琴雅想要反駁,卻說不出來,面對潘蜜拉時她總是如此。
她大吃一驚,下意識地要將她推開——
冰涼的,像某種深淵裏的植物,守株待兔的捕食者。
但是管他呢,反正是夢,在自己的夢裏想做什麼都可以,在愛人的面前……
潘蜜拉。“您哭什麼呢,我嘗到您的淚水不是因為喜悅。”
“哭我逝去的愛人。”
“你才不是我的愛人!卑鄙的入夢者!”
現在她也開始糊塗,眼前的魅魔到底是真實還是虛假?她露出的面目尖銳到有些刻薄,正是她平日裏印象里魅魔的樣子。還有洛瑟安,夢境裏的洛瑟安是只有她知道的、獨屬於她的騎士——
“我親愛的聖女殿下,您認為入夢是什麼呢?是無所不能的嗎?”
“殿下,對自己坦誠一些吧,若是您的心真的毫無縫隙,我又怎麼會出現在您眼前呢?”
“真的嗎,阿雅?推開你的愛人?”
當然是了,琴雅想,她試圖推開可惡的魔族,卻不像在現實里那樣容易,手一觸碰到對方的皮膚就沒了力氣。
面前的女人又說話了,面上是琴雅有點討厭的那種勝券在握的微笑,好像篤定她必定會愛上她似的。
一開始是順着眼角流下的無聲的淚,被人輕柔地啄吻拭去,後來是不受控制的放聲大哭。
“洛瑟安,”好像還是那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一樣,琴雅抽噎着,緊緊抓住面前潘蜜拉的胳臂,透過她對另一個人說話。真奇怪,明明是完全不同的臉,她卻能在潘蜜拉身上看到洛瑟安的影子,“你甚至都還不知道我愛你——”
琴雅看着她,潘蜜拉,這個魅魔和她的洛瑟安一點也不一樣。最開始她一定是着了魔了,才會覺得她們有點相像,鬼使神差地將她留了下來,造成如今這樣的局面。
“承認吧,殿下,您已經愛上我了。”
她閉着眼睛,卻因為是夢境,所以明明白白地知曉自己在吻誰。
提及愛,便聯想到白天發生的吻。由於是夢境,所以一切動作發生得都十分迅捷,沒有前奏,沒有鋪墊,前一秒還差得遠,下一個瞬間就碰到了一起,延續了白天時所有的感覺,甚至放大,更深、更沉,柔軟的觸感與馥郁的香氣,如同陷落一張香料織就的網。
“我一直在。”
*
“所以像你這樣的魅魔是可以讀取人的記憶的嗎?”
潘蜜拉愣了一愣,繼而輕輕地微笑起來,像一個回答天真妹妹提問的大姐姐一般,飽含着逗弄意味,眼眸卻是深深:“啊,是的,殿下,魔族可是很可怕的哦。”
琴雅便怎麼也不理她了。
雖然很離譜,但一定是這樣,一定是潘蜜拉竊取了她記憶里那些關於洛瑟安的細節,不然——
洛瑟安怎麼可能會是潘蜜拉那個樣子?
潘蜜拉也難得沉默了下來,她本來說是有話要與琴雅說,突然好像也不着急了,甚至還遠離了琴雅的馬車,縱馬領在了隊伍的最前面。
這固然有隊伍需要一個熟門熟路的領路人帶隊的緣故——琴雅本人已經百年不曾踏足深淵,其他的隨隊騎士也好不到哪兒去,而邊境變化複雜,許多地形與建築都在無數破壞力巨大的戰鬥中損毀、挪移,一些高級魔法的殘餘影響交織在一起,形成一些大魔法師都不敢一探究竟的領域,只有深淵本地人才能熟練地繞開它們。
但一直自詡為琴雅的保護者,聖女殿下的秘密武器,死皮賴臉也要留在馬車旁邊的魅魔突然轉了性子,面色也時時沉着,時日久了讓騎士們也不禁擔憂起來,一名自認為平時與潘蜜拉關係還算不錯的騎士便過來攀談。
潘蜜拉掃了眼靠過來名為“開導”,實為八卦的聖騎士,想了想,問道:“尤利,你認為魔族可怕嗎?”
尤利坐在馬上,搖搖頭:“比起可怕,對我們來說,更多的是可恨吧。啊,不過,你除外,你是魔族中的例外。”
“你覺得我可怕嗎?”
尤利樂呵呵地笑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怎麼會呢!不管怎麼說,你可是個魅魔,一名正直的騎士從不害怕魅魔。”
然後他眼睛一亮,臉上就差把那兩個字直接寫上去了:“怎麼了,聖女殿下……她這麼說你了?”
那可真是稀奇!聖女殿下連魔王都不可能害怕,怎麼還會怕潘蜜拉呢?
“這倒沒有。”潘蜜拉笑了笑,拍了拍身下獨角獸的脖頸,小八便帶着她一騎絕塵,甩開了必須留在隊伍里的尤利。
“只是我自己這麼說了。”
時光會在人身上留下痕迹,更別說從前途無量的聖女候選變成一名低賤的半魅魔,從光明輝耀的聖城淪落到暗無天日的深淵,足足百年,早已足夠一個人從身到心改頭換面。
一個名字,若是不被使用,就會被人忘記,連帶着對應的那張臉,那個性格,都會埋進時間的塵埃里去。
洛瑟安……
潘蜜拉知道琴雅怎麼想。再簡單不過了。
洛瑟安怎麼會是這個樣子的?
她早就不是琴雅愛上過的那個洛瑟安了。她會惡劣地逗她,會讓她哭,會明明就在她的身前,卻不表明身份,會看着她在那近似背叛的感情中掙扎、痛苦,會以此為樂。
而這一切只不過是來源於她的自私,自私地希望在洛瑟安之後,琴雅還能夠為了她,不顧一切地再愛上那名為潘蜜拉的魔族一次。
她要她消受的是一份多麼卑劣的愛意!
“潘蜜拉去哪了?”
琴雅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
他們已經靠近邊境,黑暗元素在空氣中十分密集,加上戰事正酣,無數暴躁的元素駁雜,極大的影響了法師的實力與感知。
更何況,琴雅如今,已經不靠單純的魔力吃飯了。
琴雅已經好幾天沒看見潘蜜拉了,連隊伍的領頭都常常找不到她。雖然隊伍行進在正確的道路上,但不見了潘蜜拉,總讓她心中惴惴。
“您找我?”
琴雅總覺得有人會馬上撩開車簾,掐着聲調,懶洋洋、笑盈盈地與她說話。
但是沒有。
一進入邊境,潘蜜拉便失蹤了,這可不是個好消息。她是正兒八經的深淵魔族,身上還有着魔王的詛咒,還有着魔王的刺殺任務——
騎士們開始動搖起來,覺得說到底潘蜜拉是個魔族,還是最善於蠱惑人心的魅魔,他們之前都被她愚弄了。
而琴雅則是攥緊了手上剛剛送達的一封信,來自已許久不曾聯繫,卻是教會在邊境戰場上最最核心的人物,遠征軍騎士長,雷克·讓·哈丁。
信上寫道,魔王出現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