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戒尺
第十一章戒尺
這話一出,掐念珠的李老夫人便抬起頭來。
她視線冷凝地壓過來,讓人喘不過氣。
房氏子弟在,關於晉王之事便不可提及。
她只能下場。
“宋嬤嬤。”
李老夫人冷聲。
“今日是為二姑娘選侍女,牙婆送來的人都去了哪裏?”
“回稟老夫人。”
宋嬤嬤出列一步,半身微蹲。
“四姑娘選了七個人,叫蝶喜姑娘帶回了房中。剩下的四個侍女,一個婆子,送去了二姑娘房中。”
晉王退婚是姜家一同的策略。
“我問四妹妹,我們為何爭執?”
“或者說,是當時按妹妹說得那般無情無義,大難臨頭各自飛……替他人出頭?”
此時咬死了被踹那一腳,不知是聰明還是蠢。
她只是猶豫了一瞬,便被姜杳搶了先。
房思遠臉色瞬間就變了。
目光有意無意瞥過剛才激憤不已的房思遠。
這是認了。
“妹妹怨我得了祖母和母親的恩賞,又看不上眼我求和的態度。”
房夫人猛地扭過頭。
這話算得上挑撥離間,拉着在場的一同下水。
滿室靜默。
“都是你一面之詞!”
“四妹妹猶豫,因為根本不是爭執。”
而其中更是不足為外人所道。
姜杳突然發問。
這一問問得姜陶臉色煞白。
她匆忙之下只得認下了這一點。
“可當時父母親都看着,到底是誰推誰,都記不得了嗎?”
李老夫人別過眼去,長長一嘆。
李老夫人放下了念珠。
“你說誰是他人,又說誰一面之……”
“從要丫鬟到水邊,都是四妹妹在發泄怨氣。”
姜杳沒提姜陶痴戀晉王的事情,但又話里話外都拿捏着這個事實,今日別說她沒踹姜陶,就是踹了,也不能當著房家多苛責她一句!
這是她的尚方寶劍!
她隱隱覺得今日可能是叫人挖了坑。
姜杳用手背試了試茶盞。
溫度正好,可以喝了。
“二姑娘和四姑娘眼光頗為相同,一連七位……二姑娘疼愛妹妹,悉數讓給了四姑娘。”
姜杳三指捏着杯壁,自嘲似的一笑。
姜杳似乎是倦怠了,抬指揉着太陽穴。
“四妹妹今日咬死了是說我一腳將你揣進去。”
她說得極有技巧。
“二丫頭。”
他被房慎遠抬手封住了口。
“祖母覺得,孫女如是這般,又會在何種環境下非得在河邊大打出手?”
“若自己親生妹妹都道聽途說,信他人的一面之詞,我那長跪一天才真是跪得滿腹冤屈。”
姜陶惱道,“是我落了水,當時只有我們兩個人……”
根源洗清了,接下來洗這件事。
而姜陶同樣意識到不對,急得哭道:“嬤嬤這是想說我欺負了二姐姐?所以二姐姐便要在我們水邊爭執之時將我一腳踹入荷花池……”
姜杳此時抬起頭來望向她。
姜陶和房夫人同時色變!
旁邊的姜父也微微頓住了。
今日姜陶抱着他大腿哭號半晌,他當時心情煩亂,竟然也覺得是姜杳踹下去她。
可當時確實是……
確實是姜陶咄咄逼人。
“杳娘,我知你對你妹妹今日之事心存怨念,但你也不能這般說辭,我親眼見到你妹妹和你爭執下落水,你現在怎能這般說法!”
房夫人見姜父沉思,再也忍不住。
她仍然是慈母的模樣,正欲勸說姜杳,卻見着對面的人捧着茶盞,對她微微一笑。
“我們在地方,湖邊是淤泥地,對吧?”
姜杳反問。
房氏本打算繼續控訴的話一頓。
“不錯。”
這回出聲的是姜父。
他猛地回憶起了姜杳拽住他的那一段。
“我剛回去換了鞋,那處都是淤泥地,走進去便會微微陷進去,腳上沾了泥。”
埋的線索有用了。
“多謝父親解惑。”
姜杳沖那邊微微俯身。
“其一,我今日穿的是尖頭的繡鞋。”
“四妹妹的腳比我的小,又是圓頭的鹿皮靴子,誰的步子在外,誰的步子在內——誰逼着誰,母親若不信,親自尋個會識別腳印的,湖邊一看便知。”
“步履雜亂,誰能分得清楚!”
姜陶搶白。
“姐姐是打算死不承認,那妹妹也……”
“是就事論事。”
姜杳身體微微前傾,笑了起來。
“四妹妹若是現在說清楚事實,我們也不必在此費這個口舌。”
但騎虎難下,又是難得能咬住姜杳的機會。
哪裏會放手呢?
姜陶紅着眼睛望過來。
“二姐姐巧舌如簧,妹妹不知如何與姐姐辯解!只是我今日又落水又遭詰難,屬實委屈……”
哦,是怕真斗不贏,想賴賬。
沒門。
姜杳耐心地等着她抽泣聲漸小。
“其二,母親和妹妹一口咬死了我踹她入湖,那想必妹妹的衣物上定然沾着帶有我淤泥的腳印,腳印何在?”
房夫人此時真正坐實了那種預感。
她那可憐的女兒,跳進了人家從頭到尾的一個局!
“清理乾淨了。”系統在腦袋裏揶揄,“她們敢現在塗淤泥,我就敢當著他們面搞‘除垢咒’。”
“讓哈利波特給你們系統打錢。”①
姜杳心情也不錯,回了它一句。
李老夫人對着旁邊的人耳語了一句。
安嬤嬤立刻去叫人。
“現在臨時向上糊淤泥來不及。”
姜杳放下茶盞,似乎好心提醒。
“淤泥自然從腳底,自然會站上鞋印——而我鞋底是煙柳納的花樣子。整個姜府只有她會在這上面下功夫。”
“我的鞋印不同。”
這是她今日踹姜陶的兩個底氣。
系統的清潔和煙柳的特殊鞋印。
“誰家衣物脫下來不會清洗……”
“那就是證明不了我踹人。”
姜杳說得狡猾,言論間把“證明不了姜杳無罪的證據”變成了“無法證明姜杳有罪的證據”。
但這還不夠,漏洞還是有。
“其三。我開始就想問的一點。”
姜杳坐正。
“妹妹的話好奇怪,為何是踹下湖?”
“杳娘是世家女,從開始學的肩不能提手不能抗,就算真是惱怒之下推了妹妹,又怎會是踹下去?杳娘哪裏來的氣力和這般的速度?”
姜杳面不改色心不跳。
“我非兵士,亦非練家子,如何能飛速在草叢裏踹你一腳,還絲毫污泥不沾染?”
“你……”
“我先前還被妹妹推到角落無法還手。”
姜杳挑眉,“我是吃了大力丸,還是突然長成了二丈高?”
蝶喜猛地看向她。
她目光里有震驚之色,思慮半晌,卻一個字也沒說出口。
姜杳對人的目光向來敏[gǎn],坦然回望。
兩個人對視兩秒,最終蝶喜倉皇錯開了眼。
發覺她力氣驟大的是有,舒嬤嬤,李老夫人院子裏鉗制她的婆子,被她打掉了一顆牙的侍女,花曉,包括想扇人被攔下來的侍女蝶喜。
但力氣大和有這般身手是兩碼事。
更何況……她繞開了最關鍵的一點。
姜杳藏了一點笑。
看誰來跳了。
“杳娘不欲多言家事,方迴避至今。”
姜杳握着茶盞良久,此時方一飲而盡。
“其四,我怕水,在府中從不靠近水邊,府邸上上下下誰人不知?”
“我們站的地方沒有圍欄,一個怕水的人,如何會去水邊,還能克服落水的恐懼推他人入水?”
同時,安嬤嬤的人前來回稟。
“奴婢已經檢查了那衣物,確實沒有淤泥的痕迹。水也是清水。腰部平整,沒有其他痕迹。”
年輕的侍女一字一句,“衣物還未換洗,沾染上的是細泥沙,不曾有半分淤泥。”
姜杳沖姜陶一笑。
“如今,可以證明我未曾踹你入池了么,妹妹?”
姜陶面色大變。
她面色煞白,惶然半晌,猛然道:“可你……可你當時一巴掌將燕春的牙齒扇掉了!”
姜杳頓了頓,嘆了口氣。
“非得這時候說道這件事么?”
她這態度太類似於求饒。
姜陶見狀,毫不猶豫:“你有這般的氣力……就是你!”
“她將雨水澆到我的臉上,且和另一位一起串通,不允我將祖母送的傘拿來。我情急之下動了手。”
姜杳站起身來,朝着李老夫人深深一拜。
“祖母送來的東西,孫女就算如何也要拿到……就是不知誰在故意不給了。”
李老夫人神情一動。
她想起了當時姜杳渾身濕透的模樣,遏制住自己想往房夫人那邊看的視線。
但姜父已經皺起了眉。
“二姐姐!你這話什麼意思!”
姜陶勃然大怒。
“又沒說是妹妹,想必你也沒這個膽子,你着什麼急?”
姜杳笑了聲。
“但另一位曾為難我的侍女,如今正在我的院子裏,一五一十說了你們的關係——她的姐姐是你的蝶喜,母親是咱們母親的栗嬤嬤,也就是你今日到底為什麼要把狀扯這麼大的緣由之一。”
“妹妹重情義。”她不咸不淡地說,“親生姐姐可以推下湖,沒有血緣的侍女卻要幫忙討賬。”
“那二妹妹緣何沒否認氣力足夠這回事?”
房慎遠此時出聲。
而他很快對上了姜杳含笑的視線。
“是何等的身手,才能在你們都沒看清的情況下踹那一腳?”
她目光澄澈,像藏了一片湖泊。
房慎遠竟然有一瞬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姜二不才,也跟着開鑒門橫闕院的武師傅們了解一二。”
“手的力道,和拳腳、底盤,是一回事嗎?”
“房大公子,您敢對着今年年底的武舉發誓,您看清了、確定了是我么?”
這是逼着對面的人閉嘴。
房慎遠頓了頓。
“茲體事大。”他冷淡道,“某才疏學淺,不敢妄言。”
“但你這是耍無賴!”
房夫人怒道。
“如若這樣……”
“母親。”
姜杳淡淡地指了指自己的腿。
“想來是沒人記得,我也便沒有提。”
“我膝上還有淤青,走路都不便,又怎會踹人呢?”
姜杳這兩日頻繁出現,導致所有人都忘了她這幾日走路其實不便的事實!
已成定局。
房夫人幾乎滑落在姜父腳邊。
“謹行,謹行……你知道阿陶向來吃不了痛,怎能吃這十五戒尺?”
“是啊爹……爹!爹爹,爹爹救救阿陶……阿陶怕疼,嗚嗚……爹爹不疼我了嗎,怎的要冷眼旁觀阿陶挨打!”
姜陶涕淚橫流,滿腹的凄切。
姜杳一字未發,靜靜坐在桌邊。
又斟了一盞茶。
但她的眸光始終追尋着姜謹行。
沒什麼表情,但那雙漂亮的眼睛底下卻是實在的殷殷切切。
姜謹行心中一動,驟然想起了當時她強撐着也要拽住他袍子那一刻。
“如果杳娘不說清楚,那便是她吃這戒尺了!”
姜謹行怒道。
他這明顯的指示怔愣了母女兩個。
那邊宋嬤嬤卻已經遞來了戒尺。
兩隻木塊製成,兩木一仰一俯。仰者在下,長七寸六分。②
姜杳輕輕一摸,便知曉分量。
夠沉。
“伸出手來吧,妹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