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短暫而恐怖的一秒鐘,對於楚漣而言,漫長得像一輩子那麼長。但她遠遠還沒到迎來幸福的死亡的時候,她已經明白,死亡不是一切的結束。

致命的吸引力拉扯着她,讓她和葉梨卿分散開來。她朝着紅色的天體墜落,像小行星被其他行星或恆星的引力所捕捉,強大的氣流將她的身體撕碎,分裂成無數灰塵,又在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大氣層中燃燒殆盡,沖向“它”張開的血盆大口。

不,楚漣忽然回過了神,她發現自己獨自站在遲永寒家的電梯間裏,等待着電梯,葉梨卿不知去向。但來不及了,顧澄和林真惠已經復活了遲永寒,只是復活的根本就不是遲永寒,和娜佳一樣,“它”只是再一次回來了。

彷彿夢境一般,楚漣眼前像有一層紗,在那薄薄的紗之前,是她所看到的遲永寒家的電梯間和樓道,但是幕布般的薄紗之後,是那紅色荒蕪的城市,四維人像蟲子一般擠滿所有的通道,它們填平了溝壑,與山峰平齊,隨時準備撲出來,將那層真實與荒誕之間的紗布扯碎。

楚漣連忙轉過身,旁邊就是樓梯間,她沖向了樓梯,幾乎是一剎那的功夫,她就來到了遲永寒的家門前,門敞開着,曾經溫馨精緻的擺設已經消失不見,裏面所有的傢具和物品都凌亂散落得滿地都是,好像剛發生過激烈的打鬥,或者被颶風掃過。鑒於——如果這個世界還能用理智和邏輯來運行的話——剛剛發生的事,前者可能性更大一點。

楚漣踩着滿地的玻璃和陶瓷碎片衝進卧室,遲永寒的屍體倒在床腳一側的地板上,林真惠不知去向,顧澄蜷縮在牆角,一隻手近乎痙攣地抓着一個什麼東西。楚漣開始沒有看清,等她轉過臉看清楚的時候,不由吃了一驚。

顧澄手裏拿着的,是一把精巧的手|槍。牆上顏色清新的壁紙上,還有好幾個彈孔,大概在遲永寒剛復活的那一瞬,顧澄就覺得不對勁,對着遲jsg永寒的屍體開了槍。她甚至可能還開槍打了林真惠,不過看牆上那幾個彈孔的分佈,也不能排除顧澄就是一個人體描邊大師。

“真刑啊。”楚漣嘀咕了一句。顧澄充耳不聞,她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走向了窗口。

“我真的做錯了嗎?”顧澄喃喃地說,扔掉了手中的手|槍,“我只不過是把林雨菱和寒寒的時間打亂了,然後交換了她們的時間,我做錯了嗎?”

楚漣忍住了抽顧澄兩個大耳刮子的衝動:“你沒錯,錯的是這個世界。”

一個人影從楚漣身邊飄過去,輕得像一縷沒有重量的幽魂,是葉梨卿。楚漣還沒有來得及高興,就看到顧澄帶着葉梨卿,一同從窗戶上翻了下去。

金髮女人走得很快,時不時停下腳步環顧四周,似乎是確認附近是否有人埋伏。楚漣很輕鬆就能跟上她,不過卻沒法拉近和她之間的距離。這樣走了一段路之後,她們已經走出了樹林,那女人卻突然消失了。楚漣聞到空氣中一股燒焦東西、令人不快的氣味,她一轉臉,那女人被燒焦的屍體就已經懸挂在她的面前。楚漣打了個寒顫,她站在黑暗的空地上。

詭異的白光一次又一次從玻璃上閃過,顧澄推開窗戶,就準備要往下跳。

眼前的一切景象都像被扯開的薄紗那般消失。楚漣站在大雪紛飛的樹林裏。極目所見,都是皚皚積雪和白樺樹,天色深藍,像高濃度的硫酸銅溶液,此時大概是天快要亮的時候。

然後她又說,“小漣,我愛你。”

遠處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身影,高挑瘦削,金髮在寒風中飛舞着,穿着軍服棉衣和裙子。她回頭朝楚漣這個方向看了一眼,不過好像並沒有看到楚漣,而是朝着樹林中另外一個方向走去。楚漣連忙跟上她。

但那已經是幾個月之前的事情了。

她也意識到她的聲音就像那滋滋啦啦的電流聲,那是從另外一個空間、另外一個世界所傳來的聲音。葉梨卿在間隔幾秒鐘,也可能是間隔幾個世紀之後給予楚漣回應。

“葉梨卿!”楚漣大叫,她意識到自己叫的是葉梨卿的名字,而不是小葉姐姐。

“是啊,交換了時間,也交換了趙書婷的感情。至少,趙書婷還是挺愛林雨菱的。”顧澄苦笑。

“我帶你回家。”她說。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顧澄搞完這件事之後已經過去了幾個月。

那天在殯儀館的幻境之中(或者只是“它”構造出來的一個臨時空間),楚漣最後看到了娜佳燒焦的屍體,然後她發現自己坐在了派出所的值班室里。而且那時候她的頭疼得快要裂開了,冷汗涔涔,葉梨卿坐在值班室另外一個角落裏,抱着雙臂,望向天花板。

民警詢問了她們幾個問題,還給她們端來了熱水。有個民警非說楚漣臉色那麼差勁是因為低血糖,硬是拿來餅乾讓楚漣吃下去。楚漣感謝他們的好意,她想要說幾句話,但她一開口,聲音就是啞的,好像是鬼魂溝通時滋滋啦啦的電流。

事情沒有什麼複雜。顧澄的女朋友遲永寒自殺身亡,顧澄想要見遲永寒最後一面,竟然干出半夜翻牆進入殯儀館,到處去尋找停屍房這種荒唐事。葉梨卿和楚漣只是關心顧澄的朋友,怕她做出傻事,也開車來殯儀館想要阻止她。顧澄在殯儀館中瞎轉了幾圈,把微信步數都刷到了三萬,好在她沒有做出什麼實質性的破壞性舉動,所以三個人被警察蜀黍們批評了一頓,就放回去了。

簡單地說,事情經過就是這樣。很明晰,也很合理。

楚漣都要相信了。

次日,遲永寒火化,火化之後家屬拿走了骨灰,一直到下葬,都沒再出過什麼么蛾子。也許遲永寒有過短暫的復活,從那個世界通過某種橋樑來到這個世界,然後“它”通過這個橋樑來到了楚漣所在的世界。

楚漣回家之後請了三天病假,那個月她工資條上的數字着實不怎麼好看。葉梨卿一直在照顧她,所謂照顧的意思是,她會幫着楚漣叫外賣,還會在煮泡麵的時候貼心地選擇味道不辣的泡麵。

但葉梨卿始終都心不在焉。

楚漣能夠理解葉梨卿的心不在焉。“它”已經來了,在葉梨卿和顧澄一而再、再而三的嘗試下,“它”會被激怒嗎?就像是用放大鏡聚集陽光燒螞蟻的小孩,當他發現這樣做效率太低時,也許會去拎一壺開水澆向整個蟻群。

所以說,死亡遠遠不是結束,而楚漣甚至不知道,究竟什麼才算是結束。

夜探殯儀館的次日清晨,葉梨卿和顧澄在派出所門口分道揚鑣。林真惠沒有出現,因為林真惠本來就是個已經死亡的人,她當然更不屑以穆睦的身份跟顧澄向警察蜀黍們解釋。不過楚漣相信,下次再見到林真惠的時候,場面可能就沒這麼平淡且無聊了。

葉梨卿沒有試圖像個drama的女同那樣給顧澄扔一個耳光或者做點其他什麼drama的舉動。她只是拉着楚漣的手,朝着道路的某一個方向走去(事實證明她們還走錯了方向),而顧澄在身後叫住了她。

“我想回美國。”她說。

葉梨卿站住腳步,然後轉身。

“好。”她說。

她們在表面上沒有翻臉,沒有大打出手,儘管一直以來聯結着兩人的某個紐帶已經發生了徹底的斷裂,並且無法修復。顧澄最終滾回了美國,但葉梨卿已經沒法滾回蘇聯了。

顧澄又在原地站了幾分鐘,很可能不止幾分鐘。楚漣和葉梨卿走出去很遠,楚漣回過頭,看到顧澄還站在原地,不過當她倆發現走錯了方向返程的時候,顧澄已經不見了。她像是從一個合集走入另一個合集,這兩個合集也許是並集、交集,但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顧澄成為留在時間之後的人。

殯儀館事件過去后的一個星期,顧澄給葉梨卿發來了微信,說她在波特蘭找了個地方住下來了。她養母死在波特蘭奧特萊斯的停車場,不過那確實是一座宜居的大城市。她天天去酒吧嗨,又開始狂交女朋友,直到她看到夜店裏的女孩就想吐。她說那些女人沒有一個人像遲永寒,只是她經常會想曾經和葉梨卿一起出去接生意的時間。她是個時間操縱者,但她無法讓這段時間再度回溯。葉梨卿看完了她的微信,她坐在沙發上思索了很長一段時間,楚漣讀不懂當時葉梨卿的表情。

事情到這裏可以說是告一段落。

才怪。

支配者仍然在,那顆天體也還懸在楚漣的腦袋上,隨時有可能為楚漣落下致命的一擊。

在顧澄回到美國之後又過了幾個月,在這幾個月裏,楚漣不止一次地想要把那枚戒指拿出來,搞一個“像那麼回事”的送禮儀式(或者是求婚儀式?),如果葉梨卿有一天心血來潮想要打開套娃,她看到那枚戒指的表情應該也會很有趣。所以楚漣一直都很沉得住氣,沒有把戒指拿出來。

相比其他的問題而言,這件事幾乎都不算什麼問題。

問題是楚漣在間隔幾個月之後,又開始夢遊。她夢遊這件事的發生,還有她夢遊所去的地方,都意味着那裏有一場令人不快的死亡,不過在相安無事了一年零幾個月——一直到2017年9月,楚漣以為這件事可能都要過去的時候,夢遊就像一位忠心耿耿的老朋友,再度造訪了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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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女友是邪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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