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正文完
第九十九章正文完
短片最後的拍攝不算順利。
哪怕林雲笙前期再怎麼精心安排,也無奈於婚禮的一個個流程實在太過緊迫,整個工作室就他早年當學徒時有拍婚禮視頻的經驗,其餘的人多少都在手忙腳亂。
夏光領着姜倩的朋友進到民宿化妝的房間裏時,喬晗才剛給姜倩打完一層底妝。
兩個人邊誇邊哄,好一番言語引導,才讓姜倩和她的廣場舞姐妹們把話題從丈夫和孩子轉移開來。
她們七嘴八舌地討論着後天晚上的廣場舞曲目、討論着自己年輕時的綉織手藝、還八卦了一番彼此被誰追過的經歷……
余州匆匆拍了幾條來賓的採訪,捕捉下露天草坪上一群陌生人聚在一起談天說地的神情,主要的內容還是在聊自己當初參加芸生計劃的經歷。
陸鈞行在白昊的幫助下有效地控制住了場面,每一步的動線與流程掌握起來頭頭是道。
而林雲笙則是一塊萬能的磚,哪裏需要往哪裏搬,整場婚禮下來忙得暈頭轉向。
他透過相機的取景器,看姜倩飾穿着婚紗入場,走上紅毯、越過拱門、在近百號人的見證下登上主舞台,按劇本里的台詞分享屬於“宋碧華”的過往。
可即使如此,林雲笙現在也不打算主動爬到陸鈞行的牢籠里。
他坐到床邊,反身跨膝,用濕漉漉的腳尖頂了頂陸鈞行的大腿,嘴上卻一本正經:“這都晚上九點了,你難道不應該先查錄取通知嗎?”
林雲笙拿陸鈞行沒辦法,他劃開手機屏幕,在搜索框裏打下中影的官方網址,等待頁面跳轉。
中央電影大學就在半個小時前,剛剛公佈了今年的高考志願錄取名單。
陸鈞行鳩佔鵲巢,他往林雲笙卧室的床上搬了張摺疊電腦桌,見年長者洗完澡拐進房間就巴巴地抬眼望着人家。
陸鈞行覺得自己每次查分都沒好事,跟着中影合格證的就是突如其來的網暴,高考成績又不盡人意。
可對於林雲笙來說,他能從現在的這段親密關係裏不斷汲取養分,最主要的一個原因便是——陸鈞行從不會去愛他自己想像里的浪漫。
按照對方原本的計劃,大概是要在這部短片拍攝結束之後,當著在場所有人的面,說出那句任誰聽了都動容的“我們一起往前走吧”。
林雲笙挑了挑眉,身上還穿着陸鈞行最早買給自己的那條墨綠色弔帶睡衣。
林雲笙這才恍然意識到陸鈞行在劉賢詩的墓碑前言之未盡的話語。
如果說前期劇本所凸顯的主題是為短片造靈魂,那麼後期的剪輯所彰顯的表達形式就是在為短片造肉身。
如今的陸鈞行被慣得無法無天,愣是能神色自若地說自己非要林雲笙陪着才有辦法剪片子。
剛開始剪短片的時候陸鈞行還沒這壞毛病,頂多就是遇到不會的剪輯效果會喊林雲笙的名字過來幫忙。
他一看對方大腿與電腦桌之間故意空出來的半米距離,便知道那裏就是自己等會兒的去處了。
陸鈞行所做的一切決定都具象地參考着林雲笙真正的意願。
林林總總上千條素材匯總到陸鈞行這裏,他卻需要跟着林雲笙從頭學起怎麼使用PR這類剪輯軟件。
“林老師,我今晚想剪片子。”
等身為導演的陸鈞行宣佈前期拍攝正式殺青之後,短片就來到了後期製作的環節。
隨即,他蠻不講理地把手機塞進林雲笙掌心,又用兩隻小臂錮住對方的腰身:“林老師幫我查。”
這個畫面不比墓地的蕭瑟與凄涼,配上眼前精緻的置景光是簡單地設想一下,好像就很符合大多數人對於浪漫的期待。
陸鈞行一聽這話,立刻化身成喪氣小狗,他癟着嘴,兜着林雲笙半遮半掩的翹臀,將人一把撈進自己懷裏。
“不管是什麼結果你都不能嫌棄我。”陸鈞行把臉埋進林雲笙的後頸,話里話外幾乎已經默認了他的落選。
最近幾天,陸鈞行拿出大半年前備考中影的資料,又開始在房間裏自己悶頭複習。
林雲笙把這些看在眼裏,卻沒有刻意加以阻攔,他知道對於陸鈞行來說,行動是緩解焦慮的最佳途經。
“我能怎麼嫌棄,”林雲笙把陸鈞行的准考證號與密碼背得滾瓜爛熟,他逐一輸完后,笑着打趣道,“要是你這回沒被錄取,以後晚上不能超過兩次?”
陸鈞行沒吭聲,髮絲蹭過林雲笙的右肩,彷彿真的在糾結這個懲罰的可行性。
林雲笙哭笑不得,牽着陸鈞行把他的手放到了自己胸`前。
“揉揉,解下壓?”
陸鈞行的指尖像被燙了個徹底,他猛地抽走後,紅着臉大喊年長者的名字。
“現在跟我裝什麼純情呢,”林雲笙不吃這套,抬手拿幾隻指尖去撓陸鈞行的下巴,“幹嘛,前天晚上你沒玩過這裏?”
陸鈞行自知理虧,一下便泄了勁,支支吾吾地枕在對方肩頭說不出半句話來。
林雲笙見頁面跳轉成功,便側過身子不再讓陸鈞行看屏幕。
他眉眼間的神情嚴肅,嘴邊逗弄人的心思卻聽着不止不休:“小狗做壞事不承認,等會兒查出來成績就算合格了我都騙你不合格,讓你白白喪氣一個暑……”
突然,林雲笙耳膜直跳,心臟不可抑制地顫了幾下,他定睛又確認了一遍自己看到的字眼。
“陸鈞行!”
他倏地轉身面向陸鈞行,當即撲上去將人一把抱住了,有太多猛烈地情緒想要爭先恐後地衝出林雲笙的喉嚨,可他貧瘠的自我表達只學會了大叫對方的名字。
林雲笙又掙開擁抱,把手機往陸鈞行眼前送:“你被錄取了!”
陸鈞行沒捨得挪開自己的視線去看一小塊屏幕發出的微光,他只是愣愣地盯着林雲笙臉上鮮活洶湧的興奮,在眨眼之間失神陷了進去。
“傻掉了?”林雲笙偏頭在陸鈞行的耳垂上吹了一口氣,抬手撫上他的面頰。
陸鈞行抵着林雲笙曲線漂亮的后腰,又把人按回懷裏,還逼着他上身與自己緊密相貼。
陸鈞行忍不住想,當年林雲笙收到那三張專業第一的合格證的時候,是不是也會不由自主地露出這樣動人的表情。
“林老師。”
“怎麼了?”
陸鈞行的眼前浮現起那份被滯留在林雲笙辦公桌抽屜里的中影報名表。
“你有打算再去考中影嗎?”
陸鈞行索性坦白了自己發現林雲笙那張高中證件照的經過。
林雲笙的注意力一下拐到了別處:“聽起來好像背着我印了不止一張的照片啊?”
“印了八張。”陸鈞行心虛不已,卻不敢撒謊。
林雲笙用指腹去揉陸鈞行的耳垂:“都藏哪了?”
“沒藏,”陸鈞行臊紅了臉,乍聽之下自己真的跟個變態一樣,“你掰開我的手機殼裏就有一張。”
等林雲笙把手機殼拆下來之後,發現裏面還不止一張自己的證件照,連當時在《焚燒》劇組裏陸鈞行用拍立得照的那張都有。
他抬眼看向陸鈞行,林雲笙手上動作不停,直接把那張證件照抽走了:“你都有七張了,分我一張不過分吧?”
“嗯……”陸鈞行的語氣聽着還有些可惜。
林雲笙嗤笑出聲,還不等他把“流氓”二字嬌嗔出口,就被人趕忙攏住了手。
陸鈞行重提話題:“林老師,你還沒回答我呢!”
“不考中影。”林雲笙把手機殼扣上,放到一旁的床頭櫃,“我不太適合走學院派的路子。”
“大學雖然能傳授給學生們知識,提供平台與資源,但在我看來,裏面活躍的許多老師大概在二三十歲的時候就‘死’了。”
陸鈞行瞪大眼睛,顯然沒辦法在一時間迅速消化林雲笙語出驚人的見解。
“他們只是自己三十歲時的影子,日復一日地裝腔作勢,重複他們有生之年的所作所為,所思所想,但其實早就失去了吸收新鮮事物的能力。”
“有的人可以在這些老師手下取其精華棄其糟粕,利用好他們的經驗,但我還不具備這樣的能力,只要碰上一個就會覺得精疲力竭。”
陸鈞行當然知道林雲笙精疲力竭的根本還是源於那些心理病症。
林雲笙笑了起來:“而且我也很滿意自己現在的生活。”
“我會努力創造讓你未來也滿意的生活。”
陸鈞行抿了抿嘴,兩隻手捧着眼前人的臉,讓他的目光直視自己鄭重而堅定的神色。
“林老師,相信……”
陸鈞行被抱上來的林雲笙捏住下巴,吻了額頭。
“嗯,相信你。”
夜晚寂靜,林雲笙彷彿能聽見自己腦內某條錄音帶正向前捲動着,過去的聲音與此刻曖昧的氣氛重疊成了空白的滋滋聲。
林雲笙莫名想起了很久之前的某天。
他第一次因為認知障礙失去了識字的能力,右手拎着大堆的藥品走出醫院,腳步漂浮的晃蕩在繁華的大街上。
那天滬都的早晨是灰色調的,整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都像被鹽水泡過似的。
林雲笙的眼睛也一樣。
他覺得死亡就像道不明的彩票,每個人遲早都會中獎,而獎品就是下地獄的入場券一張和孟婆湯一碗。
而在那時候,林雲笙想要主動兌獎的念頭達到了巔峰。
正當林雲笙準備思考自己該以什麼樣的方式結束生命時,他猝不及防地被一個男孩撞倒在地。
病理性的淚水糊住林雲笙的眼眶,他自暴自棄地枯坐在地上,頭暈和耳鳴接踵而至。
忽然,林雲笙的眼睛感受到一陣柔軟的觸感,有人用指腹抹開了他的眼淚。
男孩身上穿着全套的校服,左手拎着女裝品牌的購物袋,擦是林雲笙眼淚的右手勉強捧着大簇的康乃馨。
“對不起,我剛剛光顧着想事情沒有注意看路,”男孩拉着他站了起來,“把你撞疼了嗎?”
緊接着,男孩便瞥見了對方手裏的葯,又看他一直哭,便着急忙慌地從康乃馨中間掏出一支被隱沒的向日葵,遞了過去。
“哥哥不要怕,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林雲笙憑藉著一點陌生人的善意努力熬過住院期。
他迄今還記得男孩大概的五官輪廓,甚至於對方手裏的購物袋,都成了林雲笙後來購買女士睡衣的唯一品牌,獨獨男孩胸`前校卡上的名字,因為自己的認知障礙,難辨成了一團沒有規律的筆畫。
但好在林雲笙最終還是看清了校卡上的字樣。
在孔素臻遞給他的相冊里,上面寫着:
——“陸鈞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