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第八十七章
當陸鈞行收到夏光發來的修復照片時,他正在與照片主人一起勘景,身後還跟着兩位扛攝像機的攝影老師。
陸鈞行下意識把照片點開,夏光將原本划損模糊的地方逐一修復,連局部偏色掉色的情況都被她重新校正還原。
這是他十八歲張揚肆意的林老師,比無數的日光春風、花繁鳥鳴,都要令人如痴如醉。
Lu:夏光姐,你能幫我印一版相紙下來嗎?
Vixerunt:一寸的一版相紙是八張,你確定印的是一版而不是一張?
Lu:印一版QAQ
Vixerunt:ok,沒問題。
陸鈞行看聊天頁面上的正在輸入中持續了好一會兒。
Vixerunt:但你先答應我,哪天這件事情你如果被林雲笙抓了,記得要說是余州幫的忙,跟夏光沒關係哈
陸鈞行倏地回過神來,他腕骨一動,把手機屏幕靠向自己,抬眼間卻正好撞上了攝像機的鏡頭。
然後陸鈞行沒來得及收斂的笑意,被迫與攝影大哥無辜的視線無言相對。
被點到名的陸鈞行訕訕收起手機,三步並作兩步地朝林雲笙走去。
因為受自己演員身份的影響,陸鈞行之前曾經跟林雲笙商量過“對外如何介紹彼此的關係”。
勘景除了場景本身,它周遭的環境也要被考慮進條件的優劣里。
忽然,一陣清脆的鈴聲響起。
林雲笙抬起頭:“那跟上套房子相比,你心裏更喜歡哪一套?”
而此刻的林雲笙正坐在床邊,一手端着平板,一手握着電容筆,低頭垂眼,用軟件給房間建模。
林雲笙一進房間就用相機做了廣角鏡頭的測試,查看畫面里任何可能有問題的視覺元素。
鏡頭前不方便喊得太親昵,叫全名陸鈞行自己又癟着嘴滿臉不樂意,林雲笙現在只好這麼稱呼人。
“上午吧,”陸鈞行會選擇這個時間點來,就是想儘可能靠近影片拍攝時段,“雖然主角是中年婦女,但找到自我之後,我更傾向於用初晨的光線來做象徵意。”
聽着熙熙攘攘的人聲,陸鈞行走到窗戶邊向外眺望,他甚至能看清放學鈴響後,成群結隊的小學生們湧出校門口:“這套房子離學校太近了。”
聽罷,林雲笙點了點頭,又開始在平板上模擬具體環境。
他見陸鈞行來了,便公事公辦道:“你的劇本里對自然光的要求,是上午的多一點還是下午的多一點?”
學區房意味着車輛和行人會在早晨驟增,學生大量的進入或離開也會不間斷地產生噪音。
作為故事開展的舞台,拍攝場景的選定是一部電影構成里不容忽視的重要部分。
接下來就是三百六十度的全景測試,探明房間裏需要避免的拍攝方向,以及能容納多少工作人員與攝影器械。
卧室里,一台相機面向窗戶,被三腳架置於房間中央,上面還連着一套錄音的設備。
“可能還是這套吧。”陸鈞行皺着眉沉吟,“上一套房子的插座太少了,而且不讓動已經有的傢具,感覺後期去做品牌的商業豁免會很麻煩。”
陸鈞行:“……”
於是最後兩個人決定,既不刻意疏遠彼此,也不要過分強調關係,如實地相處,一切順其自然就好。
“導演,過來一下。”林雲笙的聲音從裏面的某個房間傳出。
他是絕對不想否認的,但也清楚現在國內的這個環境並不適合高調的官宣秀恩愛。
林雲笙心裏跟陸鈞行想得差不多。
除了周邊的環境讓人頭疼一些,這間屋子的優勢也很明顯:窗戶夠大,方便在室外拍攝室內戲,餐廳、廚房、卧室的設計也相互通氣,能營造家庭里一觸即發的緊張關係。
林雲笙把平板遞給陸鈞行,讓他查看自己剛剛用軟件做出來的進光模擬,然後又打電話向房東詢問,這套房子的燃氣與水源的緊急控制開關在哪。
但林雲笙沒急着跟房東簽合同,因為還有最重要的保險責任範圍沒劃清楚,他打算讓夏光再幫忙談談。
下午,陸鈞行要參加王衛林《瘡疤》滬都首映場的宣傳,大概的內容就是在影片播放結束後接受影迷們的提問,幾乎所有主創人員都會到場。
“葉影沒來,他在拍徐峰的片子,說是沒檔期。”陸鈞行坐在林雲笙的副駕駛上,右手肘支着窗戶,眼尾偷偷去瞟自己左邊的人。
注意到視線的林雲笙啞然失笑:“哪來那麼大的醋味啊?”
陸鈞行哼哼兩聲沒說話。
林雲笙打方向盤拐入影城的地下停車場,在等欄杆抬起的間隙,伸手去揉陸鈞行的耳垂:“寶貝,昨晚我兩顆果尖都被你嗦破皮了,你說說你現在是不是在得寸進尺?”
“對不起,”陸鈞行話語誠懇,手上的動作卻不算安分,他的左掌若無其事地朝林雲笙的大腿內側探去,“我一會兒回家就幫林老師塗藥。”
從勘景的地方吃完飯趕過來吃了些,等兩個人進到影廳里的時候,電影的開頭已經放完了。
陸鈞行沒看電影,拐到一邊去找王衛林確認等會兒宣傳的側重點。
林雲笙算正兒八經花錢買了票的觀眾,他直接尋着票根上寫的座位號,摸黑坐了下去。
依照王衛林往年電影統統上不了院線的越人履歷,《瘡疤》應該算是一部沾了主旋律電影的光才有機會過審的影片。
它是戰爭題材,有大篇幅的畫面都在描繪整齊森嚴的步伐、浩大森嚴的隊列,激烈殘酷的戰爭。
可王衛林到底是王衛林,與其他千篇一律的紅色導演不同的是,他設計了一個極為巧妙地的角色,那便是由陸鈞行擔任主角飾演的未成年新兵。
未成年新兵在影片里做出的每一個決定,表象上都凸顯了對集體精神的頌揚,而像林雲笙這樣擁有豐富閱片經歷的人,反而在觀影過程中不由得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王衛林利用草灰蛇線的細節與諸多言之未盡的留白,真正想講的是個體被束縛在強權集體中的彷徨、掙扎和苦悶。
陸鈞行在影片里的表現是一以貫之的亮眼。
但林雲笙也不得不承認,這其中應該有自己惻隱之心作祟的成分。
因為哪怕在有些鏡頭裏,陸鈞行不處於王衛林安排的視覺重心上,林雲笙的目光依舊還是忍不住追着他男朋友的臉看。
三個小時的超長影片播放完畢,主創團隊依次上台,其中便有昨天剛剛沉冤得雪的陸鈞行。
大家的掌聲來得熱烈,饒是陸鈞行自己也分不清,這些歡呼究竟是觀眾們送給影片本身,又或者是對他昨天被全網罵潮的一種彌補。
而令陸鈞行真正感到雀躍的是,他幾乎是在自己放眼觀眾席的瞬間,就看見了坐在最後一排的林雲笙。
王衛林首先對大家表示前來觀影的感謝,又簡單聊了聊影片的創作契機,還有幾位主演在拍攝過程當中的付出,然後便開始了提問環節。
舉手的人不算多,王衛林隨即點了一個坐在前排的。
女生拿到話筒,向台上的主創團隊微微鞠躬:“王導好,因為大家都知道您其實指導過不少的影片,但算上今天的《瘡疤》只有三部進入院線。”
“剛剛您也分享說《瘡疤》是您的退圈作,既然是意義如此特殊的影片,可以請王導分享一下,當初為什麼會選擇小陸來出演你的主角嗎?”
王衛林作為用兩部影片就捧回國內電影節的數個獎項的導演,這回《瘡疤》的首映場自然來了不少媒體,一旁的相機閃光燈在女生的話音落下后仍在持續不斷地亮着。
“主要的原因有兩個,”王衛林也不賣關子,“第一是我幾乎試鏡了活躍在熒幕前的所有未成年演員,小陸是唯一一個用演技把主角的情緒層次撐起來的……。”
陸鈞行連忙搶過話頭:“你不要捧殺我!”
王衛林及時止住:“好好好。”
“第二,眾所周知,我這時時隔五年的又一次過審,”王衛林一改正經的模樣,擠眉弄眼,“而小陸在圈內的名號大家想必多少都聽說過吧?”
過審錦鯉。
這麼多年,不是沒有作者導演在拍表達個人思想的影片,只不過它們全部都沒有過審罷了。
但偏偏陸鈞行出演的所有影片,哪怕是江穎如此銳利的《女人,女人》,最後也順利進入了院線公映。
王衛林樂呵呵:“像我們這樣經常不過審的導演都很信命的。”
女生接着追問:“主角的情緒層次是指主旋律背景之下,王導另外想表達的什麼內涵嗎?”
陸鈞行心下一驚,他是主角,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真正在演的是什麼。
剛剛在後台陸鈞行就問過王衛林,如果有觀眾看出來影片真正想表達的思想,又在網絡上引起議論被上面的人注意該怎麼辦?
之前出現類似的情況,雖然沒對導演做什麼處罰,但是影片頃刻間退出院線,豆瓣評分詞條下架,全網相關的所有討論話題被封殺。
王衛林擺了擺手,跟沒事人一樣,言語硬氣得很:“這都是我的最後一部電影了,讓大眾看看我真正想說的,剩下的管他那麼多屁事呢!”
此刻,陸鈞行下意識看向王衛林,等待着他對提問者的回應。
只見王衛林舉起話筒:“歡迎大家關注我的新綜藝《一個導演的誕生》,來,小陸,你作為特邀嘉賓跟大家說兩句。”
陸鈞行:“……”
除了跟春節被家長推到親戚前進行才藝展示的陸鈞行在無語,剩下所有聽得懂和聽不懂的人都在笑,媒體的鏡頭還在錄像,大家只能其樂融融地把事情翻篇。
在被點起來的人已經不去問《瘡疤》相關的問題了,而是順着王衛林的台階將話題對準了綜藝。
王衛林掌控着首映會的節奏,他看陸鈞行有些心不在焉,估計是想家裏的男朋友了,便索性成人之美,讓他儘早下班:“我們聊着聊着時間也差不多了,小陸你最後點一個人吧。”
陸鈞行抬起頭,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一處,接着他又垂下眼,嘴角難以抑制地上揚,故作自然地念出了一個座位。
“小陸說最後一排右邊第六位,”王衛林沒想太多,幫着重複,“麻煩我們的工作人員給這位觀眾一個話筒。”
於是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回過頭,朝那個被特地點名的偏僻位置望去。
“我靠!這不是林雲笙嗎!?”
“林雲笙來看陸鈞行的首映場了?”
“救命,我有個朋友超嗑他們這對CP,該不會是真的吧……”
霎時間,影廳內爆發了劇烈的討論聲。
王衛林老花眼根本看不到那麼遠的人臉,他聽着鋪天蓋地的議論聲,朝自己的男主角使眼色。
你小子居然在我電影的首映場玩這麼大!?
林雲笙對上陸鈞行眼底白日作怪的竊喜,又好氣又好笑,面上的表情卻是平靜如常地接過了工作人員遞來的話筒。
“剛剛忘了介紹,林老師負責了我們《瘡疤》的電影海報拍攝,外面的宣傳用的都是林老師的圖片。”王衛林匆忙收拾場面,“好,那我們請林老師來問最後一個問題。”
此話一出,大家瞬間安靜了下來,目不轉睛地盯着林雲笙,看他會問什麼問題,跟《瘡疤》相關的?又或者是跟綜藝相關的?
只見林雲笙把話筒放到嘴邊,他的視線遠遠地落在陸鈞行身上,舌尖輕輕舔過唇面。
“小導演,今晚有空嗎?”
緊接着,《瘡疤》首映會的話題在網絡上炸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