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失憶
第六十八章失憶
手術時間比眾人想得要長一些。
小女孩餓了很久,又受了驚嚇,熬不住要去睡了,覃晚讓酒店管家去陪她,自己依舊坐在手術室門外。
沒有人在她身邊轉移她的注意力,覃晚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在紅得刺眼的光牌上。
度秒如年。
她連呼吸都忘記了,幾次接近窒息。
終於,心不知道被搗爛到什麼地步了,才終於,看到那血紅的燈跳成綠色。
盛斯航已經徹底脫離危險期了,裏面的醫生一個個走出來,覃晚眼巴巴地看着他們,明明坐在椅子上,卻讓人有種搖搖欲墜的感覺。
醫生的英語語速較快,覃晚克制住焦灼鈍痛的心神,仔細聽他說話。
盛斯航準備轉去普通病房,等麻醉過了之後可能會醒來一次,也有可能繼續睡,醫生叮囑她注意觀察盛斯航的狀態,如果意識沒清醒但是出現了痛苦掙扎的表情和動作,就要立刻按鈴叫人。
因為鎮痛的效果會減弱,不排除刀口疼痛起來之後,患者無意識掙扎,導致傷口開裂。
覃晚咬牙,在分外安靜的病房裏,哭得沒有一點聲音。
半晌,覃晚想着盛斯航好像已經能意識到周圍在發生什麼了,怕他不安心,她準備給他講個故事,希望他能好好睡一覺。
醫生還說,因為傷在頭部,不確定對幾個特定腦區有沒有嚴重影響,患者醒來之後有可能出現短時記憶混亂或者暫時性失憶的狀況,也有可能出現暫時性失語症,如果遇到了,不要驚慌,及時按鈴找醫生就可以。
防備,抗拒,還有隱隱的不安。
他的淺眸此刻也不知為何,竟幽黑得深不見底。
“怎麼了?”
後邊的護士終於把盛斯航的病床推了出來,他閉着眼躺在窄小的推床上,臉白得叫覃晚害怕。
可她還是一想到他被刀捅進去了,她的心就承受不住地疼。
她不是個好的故事敘述者,但也盡量放輕放柔自己的聲音,用哄孩子似的語氣。
“從前。”她的聲音有點啞,咳了咳又重新道:“從前,有一隻小鴨子,它很醜。”
覃晚心頭一悸,那是一個,全然,全然陌生冰冷的眼神。
覃晚想到醫生的叮囑,很擔心他是不是覺得哪裏痛。
覃晚點頭,在心裏碎碎念着重複,神經緊張到了極點。
覃晚牢牢記住醫生說的所有話。
她太需要安撫。
覃晚慌了神,她想去摸盛斯航的額頭,卻被他側頭躲避掉,他看着她那隻手的樣子甚至有攻擊性。
“哪裏痛嗎?不舒服嗎?”
他不說話。
俯身彎腰想去按盛斯航病床頭的鈴,低頭那一瞬間,正對上他緩緩睜開的眼睛。
聽到她叫他的名字,盛斯航貌似有些疑惑,掀開戒備的眼皮,仔仔細細打量了她一遍。
哪怕所有人都覺得他足夠強大。
聽到了她在哭。
卻還是不說話。
可盛斯航似乎並沒能在她的講述中安睡,他的眼皮明顯地動了起來。
盛斯航卻好像聽到了。
他的大手有些涼,她吻了吻他手背上發青的骨結,用雙手捧着他,一點點從手指到手心得溫暖他。
覃晚小時候媽媽曾經給她講過一遍,也只講過這個故事,她很喜歡。
覃晚用眼神描摹他的眉眼,低頭親吻他的鼻樑,又忍不住蓋上他泛白的唇。
//
病房內,覃晚忍不住拉起盛斯航的手放在自己臉旁,想讓他摸摸自己。
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眼淚落在了他臉上,她才倉皇抬頭,擦掉在他臉上不斷下滑的水珠。
她被他的眼神刺到,開口時聲音有些顫唞。
她從沒想過自己也有這樣極盡溫柔的時刻。
她不願意他那麼痛。
是醜小鴨的故事。
他的手指在輕輕地動,眼皮也跳了幾下,眉心要皺不皺的,有幾分掙扎。
只沉默地盯着她。
她好想見到他。
“盛斯航,你怎麼了?”
覃晚趕緊擦掉眼淚,暗罵自己怎麼能讓盛斯航在病床上昏迷着都還要擔心她。
她按住自己發疼的心口,努力地調整呼吸。
覃晚趁機撫上他的額頭,剛碰到,就明顯感覺到他在瑟縮……就像,就像他以為她是要打他。
“盛斯航,你可以不可以告訴我……”
她意識到他似乎不記得她是誰了,開口時聲音里滿是無助:“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哪裏在痛?”
他的下顎一瞬間緊繃,有些難耐煩躁。
依舊冰冷戒備,可好像有哪裏受了刺激,讓他灼痛、掙扎。
她在哭。
盛斯航偏過頭去不看她。
覃晚按下了床頭的鈴。
她再混亂,也看得出來,他現在是失憶的狀態。
醫生說過,是有這種可能的。
要冷靜,覃晚深呼吸,不斷告訴自己,要冷靜。
她抖着手,不停擦眼淚,又不停被淚打濕臉頰。
//
“初步判斷,是由於腦部受到擊打,並且缺血引起的暫時性失憶。”
“一般來說持續時間不會超過24小時,情況會逐漸好轉。”
“根據觀察,患者此刻的記憶停留在小時候,他對自己的名字的有反應,有基本的環境認知能力,但是對自己的力量、體格等等沒有正確認知,且似乎以為自己沒有語言表達能力,這點不排除暫時性失語症的可能。”
醫生的話里專業詞彙太多,覃晚翻譯和理解得都很困難,她不斷掐自己的大腿,讓自己專心聽,不要忍不住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盛斯航身上。
“家屬可以試着用一些深刻的共同經歷刺激患者,能夠幫助患者恢復記憶,或者安撫患者的情緒,讓患者早點進入深度睡眠,讓腦區休息,身體會自動給大腦補血。”
“如果患者有因為情緒不穩定,而做出什麼危險行為的徵兆,一定要及時按鈴。”
“如果患者長時間不能入睡,也可以按鈴,我們會為他打一針鎮定劑。”
醫生交代了很多,覃晚不住地點頭。
而被好幾個陌生人圍了個圈的盛斯航委屈又不快,他對世界的印象是扭曲的,周圍人的咒罵、毆打、侮辱,讓他沒有過過一天正常的日子,他是被遺棄的,他的世界裏只有冰冷殘酷。
盛斯航忍不住頻頻看向人群在的那個女人。
她剛才在為他哭。
為什麼?
他捂住疼的越來越緊的胸口,無數遍在心裏問自己,為什麼?
身上會疼他早就習慣了,可是這個位置為什麼會疼?不像在皮肉上,像是在裏面。
從身體很深的地方傳出來的疼。
像是心有所感,她回頭抓住他的視線。
盛斯航連忙閃躲。
又想知道她是怎麼看他,是不是也戲謔嘲弄,是不是也惡毒詛咒。
於是一向躲藏在陰暗中的他,反常地緩慢把眼睛又轉了回去。
她的眼神竟然非常,非常溫柔,像在看稀世珍寶。
那是他見過最漂亮的一雙眼睛。
是,在看他嗎?
應該是的,她還知道他的名字。
盛斯航忍不住攥緊手心--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樣做,可如果不這樣,他就再也沒有辦法壓抑,再也沒有辦法舒緩身上又燙又刺痛的奇怪感受。
莫名其妙圍着他的大人終於散開走掉了。
盛斯航暗自長出一口氣。
又忍不住去偷看那個女人。
她怎麼一直在看他?
覃晚坐到他身邊,卻察覺到盛斯航似乎有些緊繃,她沉默,想開口,又不知道怎麼說才不會出錯。
她不說話,盛斯航反而更不舒服了。
為什麼這麼變化多端,剛才明明還對着他嘰嘰喳喳個不停。
他覺得自己還不會說話,但其實他一直能聽懂周圍人在說什麼,對那些人的情緒感知能力也非常強。
比如此刻,他就能很清晰地,感覺到身邊這個女人的心碎和悲傷。
不知為何,他有些不高興。
像是不希望她在心碎悲傷。
“唔……”
盛斯航用低沉有磁性的嗓音,發出了很稚嫩的一聲彆扭的短音。
覃晚有些驚訝,她記得盛斯航說過,他小時候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完全不開口說話的。
雖然不知道他現在的記憶具體是停留在了哪一段“小時候”,但看着不像是上了中小學之後。
所以他剛才是想跟她說話嗎?
覃晚有些不安的心情終於得到安撫,她想去牽他的手,剛伸出手,就看到他在防禦。
她忍不住嘆氣,告誡自己不能再嚇着他了。
她對他笑,誰知,盛斯航看了卻只是皺着眉,喃喃出一個字:“丑。”
覃晚對他無可奈何。
“你手裏抓着什麼?”
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不知道他從哪裏摸出來了一個盒子,包裝地挺漂亮,被他攥得有些變形。
聽見她問,盛斯航立馬把盒子攥得更緊了些,還把手往被子裏藏。
她去攔他,隱約間看見,盒子上寫着一行漂亮的小字--“給我最親愛的晚晚”。
她差點又要落淚。
情不自禁去拿那個盒子。
不,是去搶。
盛斯航的動作看着是要抵抗,可他好像不知道自己的力氣比她大,委屈又着急的,那盒子還是落在了覃晚手裏。
她拆開包裝。
最上面是一封信,封面寫着很漂亮的一句英文詩:“Iloveyou,Forthepartofmethatyoubringout.”(注)
--“我愛你,因為我的真我由你點亮。”
展開信紙,裏面是他勁挺的鋼筆字:
“晚晚,當你讀到這封信時,我應該已經為你戴上了戒指。
我應當對你坦誠我的嫉妒,晚晚,原諒我越來越無法失去你。
這枚戒指是早些時候就找人設計好的,本意並不是束縛,是想炫耀。
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所擁有的,最美好最重要的人。
晚晚,希望你永遠得償所願,永遠活得自由,永遠不孤單失落。
也希望,你會永遠愛我。
而我發誓,會永遠愛你,無論我變成什麼樣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