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聞二十五下
第二十五章聞二十五下
“之前你在找什麼歌?”
沈媽忽然想起他前幾分鐘說的話,偏頭問他。
沈從越:“不用了。”
沈媽疑惑瞅他,沈從越回了一句:“已經找到了。”
他低下頭,打開五月天的專輯,將裏面的歌曲統統都收藏進了他空蕩蕩的喜歡里。
他媽看到這一幕,忍不住“呵”了一聲:“你這什麼時候喜歡上聽歌了?”
他乾脆利落地插上耳機后,便閉上了眼,將後背牢牢實實地靠在椅子上,抱住肩將高瘦的身子往回縮了縮,神情懶散地回了一句:“我閑的慌。”
“我看你還是早點回隊裏去吧……”
他媽見狀忍不住懟嘴小聲嘟囔了一聲后,將坐起的身子往床上躺了下去。
而那段時間是沈從越在救援過程中剛發生了那檔子事沒多久的時候,整個人還沒有完全調整過來,而且隊裏怕他出問題,也沒有讓他再出任務,讓他先好好休整幾天。
就在這段時間裏,一天夜裏,煤氣沒關牢泄了出來,沈媽睡着渾然不知。
短時間內酗煙的後果就是,沈從越的嗓子現在就好像笨重龐大的鐘在地上拖移,吐出的話緩慢而又刺啞,又因為許久未說話,他剛一開口,就忍不住大口咳嗽了起來,脖子上青色的血管隨之突露出來。
要不是鄰居那天睡得晚,聞到味兒不太對,拍着窗打破玻璃進來把煤氣關了,沈從越估計就再也見不到他媽了。
那幾天裏也不安生,那個女孩的家屬還專門跑來消防隊鬧,說是他們這些人就是拿着國家的錢走流程不辦事,是他沒有盡到救人的責任,人悲傷絕望到極致,什麼最差最醜惡的猜測都可以被無下限地放大,然後加重在根源者。
“說到底,最後還是我沒有拉住她。”
當時的沈媽已經煤氣中毒陷入了深度昏迷。
母子倆互相說不過,就開始冷戰。
夜漸深,星幕垂落下來,房間裏安靜下來。
自從他爸前大些年得了惡病去世之後,他媽便回去住沈從越小時候住那老房子,可能覺得一個人也用不到什麼,折騰不到哪裏去,家裏便也還是就那些老物件老裝飾,冬天冷,安個暖氣片在那抵着,可能是為了節省錢,做飯方便,也就只搬了煤氣放在那屋子裏。
戒了五年的煙又重新被火光點燃,猩紅的光點亮起的時候,沈從越彷彿看到了那個女孩向他用力伸出的手。
有兄弟過來看到他這副樣子,氣急敗壞地將他手裏的煙奪下,扔在了地上,用腳狠狠踩住后,看到他還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忍不住大步向前,揪着他的領子,手上的青筋都猙獰地縱橫暴露了出來,咬牙切齒地沖他吼着:“沈從越,你他媽別作踐自己的身體!他們是那樣說,可你自己心裏不清楚是什麼樣子?!”
只要一想到這裏他的心窩子就鈍鈍地疼,勁瘦分明的手不斷從煙盒裏拿出白色的煙條胡亂地往嘴裏塞着,抽的一根比一根狠,煙的底端火星子明暗的頻率越來越快,直到他所站的吸煙區腳下滿是煙頭。
他站起身,將被子重新給她掖回去之後,坐回到椅子的時候認真想了想,等過段時間出了院,還得往家裏買個空調,這樣她也待得好住些。
隊友看着他執拗而又麻痹痛苦的樣子,神情緊緊繃住,連帶着眼眶都紅了,牙關重重咬着,隨後用力磨了幾下,大力將他往後拋下,往後走了幾步,惡狠狠地盯着:“沈從越,我知道你現在很自責,但是你必須走出來,我,還有他們,都在前面給你頂着呢!”
沈從越自然不肯答應。
可能是一年一年就這麼過着,年紀大了,身邊唯一一個兒子又經常不在,沈媽的脾氣也越發的陰晴不定了起來,也有可能是看到電視新聞上消防員出事的新聞多了,不止一次給沈從越打電話說想讓他換個工作,說這工資不是那麼高,危險係數還那麼高,不如趁他現在年輕,本本分分去找個踏實安全點的工作,把日子過好就成。
隊裏的兄弟們自然攔着不讓家屬見到沈從越,他就像一個還沒上場就吹響投降號角的士兵,頹廢充滿喪感地躲在消防站的後院裏,靠着牆,手中夾着煙一根接一根地抽着。
沈從越睜眼時,歌單里的歌已經被他全聽了一遍,當音樂再次循環響起時,他才按下了暫停鍵,掀眼去看躺在病房上的母親,許是因為熱,她身上被子的一角已經被扯了下去。
沈從越繃著涼薄的唇角,冷淡地抬起眼皮,毫無感情地看了面前的人一眼,緩緩說道:“清楚又如何?那個女孩的命就可以回來了嗎?”
他伸出手指用力指了指前面喧鬧的前廳,隨後赤紅的目光死死鎖住他,一字一句說著:“還有隊長,他可還在等着你呢。”
“如果你現在邁不過這道坎,我和你說,你算是被它纏上了,纏得你死死的!你要是還想繼續干這個,你就給我把它在你心上鑿出來的洞都給我一點點補上!”
他立在原地,像一座堅硬而又悲壯的石碑,獨自佇立於雪山,或潛於深海之中,任憑歲月侵蝕。
而就在這個關頭,他半夜又忽然接到醫院的電話,說沈媽煤氣中了毒,現在在醫院搶救,需要家屬立刻過來。
煤氣…中毒…
搶救……
每一個字幾乎都能讓他呼吸驟停,他大腦變得嗡鳴一片,仔細回想好像還有不斷蔓延出去的回聲。
他的腦子好像變成了空洞,錚錚一聲一聲的迴音傳過來,震的他發暈,電話不知什麼時候被掛斷,他攥着手機就要往出跑,卻被隊友拉住:“外面下雨了,拿把傘再走。”
他緊繃著唇,丟下一句“不用”就推開門大步跑了出去。
一出門,直衝着臉洗刷而來的春雨迎頭澆下,耳旁還有呼呼不小的風,身上穿着的深藍色訓練服早已經被雨水浸濕,順着溝壑明顯的腰腹流淌下來,腳下的雨水不斷被濺起,落在他的腳上,清楚分明的下頷線懸挂着流下來的雨水,即便被隨意抹去又接二連三地凝聚起來。
半夜的出租車不好打,還下着大雨,他出去之後,已經沒有什麼正在行駛的車,街道空曠得厲害,路邊大多是放在停車位的車,一輛輛緊湊在一起,在黑夜裏就像窺伺着的野獸一般,隨時準備出來撕咬獵物。
雨下的很大,雨幕垂了一線,街上大大小小的水壑此起彼伏,在月光的照耀下出現了天然水洗的鏡子,好似要將這今天晚上發生的一切不甘和厄運全都照在了這其中。
他媽被送往的急救醫院離這裏不遠,沈從越沒有多加猶豫,便緊攥着手機決定跑過去,輪廓分明的臉被無情的雨水一滴滴重重地迎面打上,他也絲毫不在意,直到他壓抑着粗氣,看着眼前亮着紅燈寫着“第一醫院”的時候,他之前訓練跑了那麼多次,都沒有這次腿軟地厲害,幾乎是拖着沉重的身子用力往前走進醫院。
直到他走到急救室,裏面的燈已經暗了,他拉住一個醫生,壓着火燒的嗓子,沙啞着聲音問道:“請問……”
“請問今晚煤氣中毒的那個病人……”
醫生先是被他渾身濕透的模樣震了一下,沒等他艱難的說完,醫生就很快說道:“已經結束手術了,手術很成功,有驚無險,已經送到病房裏……”
最後的話沈從越已經聽不太清了,那句“手術很成功”像是被按下了重複鍵反覆在他耳邊鳴想,耳邊其餘的聲音一下子遙遠,一下子又變得湊近了起來。
可他又能清楚地聽到,自己扎紮實實吸了一口氣后重重地吐出,窗外的雨還在下着,透明發亮的玻璃門映出他瘦削高大的身影,獨自立在走廊的中央,像是被抽走了生命力的人剛找回自己的三魂七魄來。
豆大的雨點拍擊着醫院的玻璃窗,好似在為這心驚膽戰的夜晚奏上一首變奏曲。
宜城今年的春天好像來的早一些。
還在三月底的時候,便下起了雨。
這是宜城的第一場春雨。
在這場雨中,他差一點就失去了自己的母親。
也徹徹底底把自己給弄丟了。
前前後後事情發生了那麼多,隊裏上下一致決定,沈從越現在已經不適合繼續待在隊伍里執行相關任務,決定給他放個長假,好好調整一下,同時也可以照顧在醫院剛剛做完手術的母親。
沈從越用行動表示他服從了隊裏的這個決定。
他回到消防站把他的東西全收拾了出來,準備全都搬回家去,一部分搬在醫院,方便他照顧沈媽。
當時隊裏的兄弟們全都正襟相待,穿着深藍色的軍裝,目光堅定執着地站着門口,看着他走過來時,然後筆直地站成了一排,整齊劃一地抬起右手,向他做了個敬禮告別姿勢。
隊長宋城從隊伍里走出來,神色庄穆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然後目光落在他手裏拿着的深藍色軍裝,白色的帽子規整地立在上方,他咬牙,目光微紅地瞪着他:“你小子,一定會回來的,對不對?!”
沈從越衣服下的手緩緩被攥緊,只垂眼盯着手上的衣服,默不作聲。
直到他重新抬起頭來,俊朗的面容上,那一雙沉黑的雙眼緊緊盯着那些往昔一起並肩作戰的隊友們,將身姿站的筆直而又挺立,是個很標準漂亮的軍姿。
然後他動作堅定果斷地抬起右手,眼神也堅毅下來,硬朗的五官充滿了庄穆,對着他們,還有他的隊長行了個軍禮,然後右腳轉動,他轉過了身,將硬[tǐng]瘦直的後背留給往昔同寢同食,共出任務共進退整整三年的隊友們,一步一步朝外面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