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即皇帝位(2)

第118章 即皇帝位(2)

第118章即皇帝位(2)

皇帝想控制臣子,臣子又何嘗不想控制皇帝呢?他們通過各種各樣的勸諫、苦諫甚至死諫,引導、逼迫皇帝按照他們的意思來治理國家,按照他們的意思來安排日常起居。皇帝若退一步,他們便會進一步,步步相逼。這會兒李首輔提出追封賈氏,皇帝若答應,之後李首輔會更加強勢。自己若不答應,他恐怕會痛心疾首的指責皇帝“薄倖”吧。

拿自己都做不到的嚴苛標準來要求皇帝,這不是文官最擅長做的事情么。

新皇帝微微一笑,吩咐內侍拿過來一個冊子、一沓脈案,“李卿,你自己看。”

李首輔恭敬的接過來一頁頁翻看,變了臉色。冊子是彤史,女官們清楚記錄了弘治皇帝臨幸賈氏的時間、地點,脈案則是弘治四年太醫為賈氏安胎、保胎的記錄,非常詳細。

李首輔額頭冒汗,伏地請罪,“臣,萬死!”一個服侍過先帝的女人,一個為先帝懷過孩子的女人,你要皇上追封她為貴妃,不是要給皇上戴綠帽子么?這個罪名,若是認真追究起來,可是不小。

李首輔俯伏良久,心中忐忑。半晌,頭頂才響起新皇帝溫和的聲音,“不知者不罪。李卿是朝中重臣,後宮之事豈能盡知?朕不怪你,起來罷。”李首輔磕頭謝恩,“臣惶恐。”再站起來的時候,他面有愧色,大有無地自容的模樣。

新皇帝微笑,“李卿社稷重臣,心思放在保國安民之上,較為妥當。後宮之事,自有兩宮皇太后做主,皇后遵旨辦理,若皇太后和皇后都顧不過來,還有朕的皇嫂,昭穆皇后呢。”

李首輔冷汗直流,又連連請罪,狼狽的退了出來。

出了乾清宮,李首輔走在太陽底下,背上發涼。新皇帝入住宮中才不過數月光陰,已把後宮完全掌握了么?先帝彤史、太醫脈案他妥妥貼貼的放着,好像早知道自己會這樣似的……

李首輔想起那個給他消息的人,眉毛都要豎起來了,心中痛罵不止。無知婦人!你若是早把實情說了,我還用得着丟這個人?你要給我消息,倒是把先帝彤史、太醫脈案給燒了啊,這還能留着!

新皇帝處理起政務來,井井有條,不慌不忙。後宮中好容易出了個岔子,到最後竟是這麼個結果……李首輔頭疼欲裂,這位皇上可不比先帝似的好說話,太難對付了!

自己這首輔往後該怎麼做?李首輔這官場老手,竟生出迷惘之意。

五月,內閣中年紀最大的成員曾閣老“乞骸骨”,要求回鄉養老。曾閣老是個老好人,向來溫順聽話,從不跟李首輔做對,干起活兒來也任勞任怨,踏實的很。這樣的閣臣李首輔怎會願意讓他走呢?一再挽留。不過,曾閣老已經快七十了,精神不濟,他委婉卻又堅定,滿臉陪笑,“首輔大人,下官委實是撐不住,定要回鄉的。”

曾閣老上了摺子,新皇帝照例挽留了兩回。閣臣嘛,身份重要,地位顯赫,沒有請辭一回就准許的道理。若是閣臣一請辭,皇帝就准許,那未免太不給面子了。

曾閣老第三回上書乞休的時候,新皇帝准了。曾閣老榮休。

曾閣老既然榮休,內閣中便少一個人,總是要補上的。李首輔推薦了工部右侍郎於通、禮部吳老尚書等幾個人選。新皇帝不置可否,留中不發。

許大學士則是推薦了禮部左侍郎楊大器。新皇帝親自召見楊大器,一番長談,大為讚賞,拜為武英殿大學士,入內閣辦事。

楊大器的資歷、才幹、人品,有目共睹。他不只本人誠懇踏實,辦事幹練,還有一位德高望重的祖父,楊閣老。這樣的人入內閣,誰會不服氣呢?就連李首輔,也皮笑肉不笑的對楊大器表示歡迎。

才進內閣的人,大多是打雜,接觸不到軍國要務。楊大器不急不燥,李首輔接待給他的雜務他會有條不紊、認認真真的做好,好像他很甘心做這種小事似的。

“又一個城府極深的。”李首輔心裏這個鬱悶,就別提了。

楊大器既有才幹,為人踏實可靠卻又不迂腐,在朝中的人緣極好。這樣的人,李首輔阻擋不了他前進的腳步。

內閣,要變天了。

嘉興元年七月,皇后千秋節。皇后千秋節本來屬於重大的節日,內命婦、外命婦都要進宮朝賀、領宴,禮儀隆重。不過,新皇帝、祁皇后傷心兄長弘治皇帝過世不久,不願大肆張揚,免了內命婦、外命婦的朝賀,只請了南寧大長公主、福清大長公主、宣城伯府、景城伯府、陽武侯府、寧國公府、英國公府等至親好友進宮。另外,還有幾位閣臣的妻子,也獲此殊榮。

交泰殿。祁皇後頭上戴着九龍九鳳冠,上飾九條金龍,口銜珠滴下,九隻點翠金鳳,燦爛華美。身穿紅領間以小輪花深青翟衣,織金龍雲文,大帶表裏俱青紅相半,其末純紅。她本就生的美麗,這一身裝扮,更襯的她華貴非常,氣度非凡。

陽武侯夫人祁玉是祁皇后的姑母,自然也在被邀請的行列。祁玉坐在席間,神情有些恍惚。今天是青雀的生辰,那個出生在雷雨夜的小女嬰如今長大了,做了皇后。

祁皇後言笑晏晏,不管是對夫家的長輩南寧大長公主、福清大長公主,還是對娘家的長輩宣城伯夫人、景城伯世子夫人,都是又親熱又客氣。祁玉聽她口口聲聲叫英娘“母親大人”,胸口一陣陣悶氣上涌。

英國公夫人是帶著兒媳周琪和女兒張佑一起來的。祁皇后見了她便笑咪咪的問好,衝著張佑更是一口一個“姐姐”,明明是很受優待的一家,英國公夫人心中卻是煩惱的很。心裏煩惱,面上還要露出得體的笑容,於是更加煩惱。

昔日曾寄居英國公府的小女孩兒,身世根本提不起來、來歷經不起推敲的小女孩兒,竟做了皇后!如今她高高在上,鳳冠翟衣,令人不敢仰視。自己曾是怎樣的嫌棄過她,又是怎樣無情的拋棄過她啊,英國公夫人想起往事,這份難堪就別提了。

張佑笑吟吟向她敬酒,“娘,我兩個月沒回娘家了,真是不孝。您莫惱我,喝了這杯請罪酒。”英國公夫人嗔怪的看着她,“出了閣,便是夫家的人了,哪能常回娘家?不許這麼說話。”張佑笑着把酒杯湊到她嘴邊,英國公夫人卻不過,一飲而盡。

“我有阿佑,還有阿祜呢。”英國公夫人看看眼前一臉快活笑意的女兒、端莊沉靜安坐的兒媳婦,心裏一松,“看在他倆的份上,皇后只會跟我客氣,不會有別的。皇后,她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唉,這孩子小時候真是可人疼,只是身世太不堪,父母太不着調。”

英國公夫人放下心事,笑容愉悅。

有這一雙兒女在,她永遠會是皇后的座上客,不會變。

撫寧侯府的世子夫人薛氏顯然和皇后極為親呢,連“表”也去掉了,直接叫“姐姐”。皇后笑吟吟叫她“阿揚”,言辭之間,頗有溺愛之意。南寧大長公主看在眼裏,大為可惜。若是自家幼子能娶了薛揚為妻,豈不是和皇后更為親密了?可惜,當年只是淡淡提了一句,不曾鄭重提親。

南寧大長公主雖是自矜身份,卻不拘泥,她和幾位閣臣的夫人、宣城伯夫人等微笑敘着話,並無驕矜之色。皇后稱呼李首輔、卓次輔等人的夫人時,都是中規中矩的“李夫人”“卓夫人”,到了新進入閣的楊閣老夫人時,稱呼卻是“楊伯母”。南寧大長公主聽在耳中,心中明了:楊閣老,前途無量。

閣臣本來就應該交好,若是未來的首輔,那是一定要結交的。南寧大長公主和楊夫人親切的說著家長里短,彷彿她們已經認識很久,交情頗深。李首輔夫人坐在一邊,笑的越來越勉強。

從皇后千秋節的宴會,大略也能看出來,朝堂今後會有什麼樣的變化。

新皇帝溫文爾雅,意志卻很堅定,內閣之中,遲早會全部換上他信任的人,而不是繼續留着跟他做對的人。

皇后千秋節的小型宴會,完滿結束。

南寧大長公主、福清大長公主、閣老夫人們都告辭了,留下來的全是皇後娘家親戚,宣城伯夫人,景城伯世子夫人,陽武侯夫人。

“妞妞,小姐近日好像不大高興。”英娘歉意的低聲央求,“她是你親娘呢,你說幾句好話哄哄她,好不好?”

“好啊。”青雀慨然應允,“說好話又不用花錢,我不會吝惜的!”

英娘抿嘴笑,師娘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丫頭你如今是皇后了好不好,當著人面還成,背着人,你就又成這樣了。

青雀拍拍掌,三名宮人應聲而出,每人手上捧着個托盤,盤中是一頂金光閃閃的冠子,用極細的金絲編就,造型優美,流暢可愛。

“沒有你們,就沒有我呀。”青雀嘻嘻笑着,從盤中取下金冠,一個挨一個送過去,“微薄之物,聊表寸心,請賞臉收下。”

對祁玉,她神色鄭重,“您耗盡心力才生下我,辛苦了。”

對英娘,她就自在多了,“好英娘,我小時候可喜歡你了。”

對師娘,她嬉皮笑臉的,“師娘,咱倆什麼交情呀,要不,把師字去掉,直接叫娘好不好?”

師娘金冠是要的,新稱呼堅決不要,“不成!我這麼個大美人兒,生生被你給叫老了。師娘就成,千萬莫省卻那師字。”

青雀調皮的笑,“當我希罕呢,我有娘!我娘跟着青樹在任上呢,我也送了她老人家一頂,跟您這個一模一樣。”

師娘忙道:“你都有娘了,放過我吧。”青雀倒在她身上,笑的不行。

這天是青雀的生日,皇帝下朝之後特地把師爹、英爹請進來,共同慶祝。鄧麒不請自至,殷勤的要見青雀,皇帝摸摸鼻子,“好吧。”

“還要見見幾位小殿下。”鄧麒忙又加了一句。小聰聰、小明明、小勇,我想死你們了!

皇帝少氣無力的答應,“成。”

對於陰魂不散的鄧麒,皇帝是不喜歡的。可是皇后見了鄧麒蠻高興,唉,沒法子。

皇帝只好把鄧麒也帶了進去。

至親相聚,是很快樂的事。不過,中間出了個岔子,鄧麒、祁玉出去更衣,許久未回。

皇帝覺着不對勁,不動聲色的叫了貼身內侍出去察看。

“撫寧侯和陽武侯夫人在林間遇着了,說了會兒話。”內侍含混的回報。

皇帝眼中閃過絲怒意。你倆年青時候不懂事就算了,這會兒都一把年紀了,還胡鬧!可憐的妞妞,怎會有你們這樣的親爹娘。

皇帝很快下了旨:撫寧侯鄧麒,守備南京。

南京是留都,閑散官員多。皇帝若是看着誰不順眼,卻不便奪官去職,常把人打發去南京。去了南京差不多等於是養老了,鮮少有升遷上進的機會。不過,南京守備與眾不同,是一個有實權的官職。南京守備節制南京諸衛所,負責南京的留守、防護,兼管南京中軍都督府,職責重大。以鄧麒的資歷、才幹,任命他為南京守備還真不算是委屈他了,沒什麼可抱怨的。

京城的撫寧侯府被收回,另賜南京武定橋的一所宅院為撫寧侯府。這所宅院開國時曾是衛國公府,地方大,風景美,不比京城的撫寧侯府差。

雖然如此,離開天子腳下遠赴留都,鄧家眾人還是頗覺失落。京城是京城,留都是留都,怎麼也不會一樣啊,差太多了。京城是多麼的繁華,南京如何能比。撫寧侯府從孫夫人開始,一直到鄧麟、鄧天祿、鄧無邪等,人人有被發配的感覺。

“她……她怎能這樣?”孫夫人落下眼淚,“雖說鄧家對不住她,可親爹總是親爹,她怎麼連一點情面也不留?”才做皇后沒多久,就要把親爹遠遠的驅逐了,何其忍心。

鄧家就這麼離開京城,能不看人白眼么?老國公辛辛苦苦掙下的這座府邸,她說收回就收回了,可曾為疼愛她的老國公着想過?孫夫人流淚環顧四周,只覺滿目凄涼,昔日的種種富貴,一日之間,化為烏有。

鄧麟也是很不願離開京城去南京的,他是次子,打小便不如老大鄧麒受祖父老國公的看重,散漫了些。鄧麒比起老國公來已是差了很多,他比鄧麒更不行,只能依附於家族。平時他在京城是很享受的,忽然要離開,去往不熟悉的南京,他滿心不情願。

“要不,讓阿揚進宮求求皇后?”鄧麟小心翼翼的提起,“她和皇后總是姐妹。”

孫夫人疲倦道:“沒用。”她連親爹的顏面都不看了,還看妹妹的?

鄧麟長長嘆氣,“您是她的祖母啊。”若放在尋常人家,娘家祖母、老封君發了話,做孫女的哪敢不聽?偏偏大哥這閨女大異常人,從不曾把祖母放在眼裏。

孫夫人雖是怨望,聽了次子這話卻是搖頭,“我沒臉說是她祖母。”是我把她帶回鄧家的,結果,她在鄧家險些喪命啊。孫夫人回想起那段往事,心灰意冷。

鄧麟垂頭喪氣,認命的回去收拾行李了。立即要從京城搬往南京,要收拾的物件兒多了,且有的忙。

鄧天祿和鄧無邪見鄧麟都這樣了,也無話可說。“那個會使絆馬索的小丫頭,厲害啊。”兄弟倆感慨,“頭回見面,便把父親和咱倆絆翻了。這會兒,更把鄧家驅逐出京,攆到南京去。”

感慨完,悶頭回房,各自收拾行李。

不只鄧家人覺得鄧麒守備南京、撫寧侯府舉家南遷這事很委屈,朝中也有人同感,要替他們抱不平呢。李首輔、卓次輔都一臉誠懇的勸諫皇帝不要收回京城的撫寧侯府,“陛下宜善待有功之臣。昌平王戰功赫赫,陛下若待鄧家太薄,未免寒了功臣的心。”

身為閣臣,李、卓二人覺得自己是很趁職的。看看,我們跟鄧家向無交情,一樣也替他們仗義直言,真是鐵面無私啊。

誰知鄧麒不領情,出列大聲反對,“誰寒心了?撫寧侯府是我自願交回的!我舉家南遷,要京城偌大的撫寧侯府做什麼?國用不足,我等身為臣子的,不是該為國庫節省支出,少佔地么?”

李首輔、卓次輔差點沒吐血。

不少朝臣偷笑。

因為鄧麒這番很上道的話,下朝後皇帝特地把他召到乾清宮嘉獎了一番:小聰聰、小明明、小勇全在,鄧麒可以跟他們當面告別。

“我這一去南京,不知多少年才能和你見面,你更該把我忘了。”鄧麒傷心的看着小聰聰,“你小時候很親我的,等到我跑到遼東去看你,你已經不認識我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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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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