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終篇·二
第一百零一章終篇·二
桐禾診療養護院,坐落在桐禾町靠山林的一塊老舊街區中,常年依靠一些政府救濟與志願者贊助艱難度日。
它的收費甚至比一般的網咖都要便宜一些,而且是一筆結算制。入住此處基本可以同被家人遺棄等死畫上等號。
松田將車停在這間用門可羅雀來形容都顯得過於熱鬧的三層小樓前。
沒有前台。幾個通道的大門都鎖着足有小臂粗的鏈條。松田打量了一番,正要找一根細鐵絲之類的東西,黑乎乎的拐角處一扇小門突然開了。
一位老嫗正推着一堆生活垃圾往外走。兩人對上眼神,均被嚇了一跳。
“你怎麼出來的?”老嫗尖聲驚叫,一邊慌裏慌張地左右張望,“人呢!有人跑出來啦!!!”
松田尷尬地道:“等等,等等,我不是……”
一位穿着白色襖衣、護士打扮的女人匆匆忙忙地從門外找進來。她的衣擺泛黃,濺着亂七八糟的污漬,顯然許久不曾更換。
她嘴裏還叼着一支煙,一路小跑着還不忘咔嚓嚓地點火。
有那麼一瞬間,松田以為自己也是病友中的一員。
松田看了一圈也沒找到。
“哪兒呢?”護士雙眼一掃就看到呆楞在一邊的松田,跟着就把眼睛眯起來,“咦?你是哪個病房的?怎麼沒見過?”
松田眼見着門上彷彿有許多個凹印,都快包漿了。
三分鐘后,松田主動付出一筆探視金,得以在護士的引導下正式進入這幢小樓。
“以前認識的人,”松田照例找了個含糊的說辭,“許多年前曾受過他的幫助。”
松田來了興趣:“那除了烏鴉,你還看到別的了嗎?”
跨過了明明暗暗數個神秘的病房,護士終於停下了腳,從兜里掏出一大串沉甸甸的鑰匙,看都不看,精準地摸了一把出來,將眼前的門打開。
她關上了門。
他謹慎地站在一步遠的地方看這位與當年判若兩人的記者。
他不自覺地讓自己的步伐和舉止顯得更禮貌一些。
和其他房間不同,這裏沒有設置圍擋,採光也相對好了一些。如果不是隔壁還不時傳來各種怪聲,眼前的一切甚至就像一個普通的單身宿舍。
“我過會兒過來帶你出去。有什麼情況喊兩聲哈,我就在這層樓。”
他沒有搭理松田,專心致志、姿勢怪異地舉着一張塑料紙,隔着往窗外看。於是松田也往外看去。
松田試探着報出桂木留下的,那個記者的現用名:“有位姓平井的先生,是住在這裏嗎?”
護士夾着煙,神秘地搖了搖頭:“你看到他就知道了。”
那張在各大報紙上揮斥方遒的利嘴現在平靜而獃滯地抿着。
他把那包煙送給對方了,因此得到了一個所謂的內部優惠折扣——還行,大概是怕他跑了,宰得不狠。
“您好。”
兩位女士異口同聲道:“不可能!”
平井這回有反應了。他的聲音像幾百年沒上過勁的琴弦一樣刺耳難聽。
松田乾咳一聲:“抱歉,打擾了,我是來探望一位病人的。”
“喔!”護士恍然大悟,再看向松田時,眼神還是半信半疑,“真的是來看人的?——你是他什麼人呢?親戚?”
護士和老嫗湊在一塊嘀咕起來。
下面是一片野林。天氣冷了,枝杈上都光禿禿的,一眼望過去是土褐色的一片,沒什麼看頭。
“哪裏有呢?”
她一邊說,一邊用力地在路過的一扇一直哐哐響的厚鐵門上錘了一拳,裏面即刻安靜了不少。
松田好奇道:“你在看什麼?”
“……烏鴉。”
“平井?”護士猛吸了一口煙,一邊吐一邊皺眉思索,“有這個人嗎?”
他不太想表露身份,便有意沒拿出自己的警官證。
倒是老嫗翻了翻眼皮,提醒道:“是‘海盜’吧。我記得他姓這個。”
與照片上相比,平井又瘦又老,所有的頭髮都掉光了,眼球凸了出來,被巨大的眼袋堪堪支在臉上。
她一邊打量他,一邊對那老嫗壓低聲音嘀咕着什麼這麼帥的不會沒印象。
松田看向房間盡頭的窗邊。一個高瘦而佝僂的人影正坐在那裏,擺弄着什麼東西。
在路上,他虛心地向護士小姐請教。
平井不屑地搖頭:“你沒有望遠鏡,你看不到。”
“請問為什麼要稱呼平井先生為‘海盜’呢?”
他深吸了一口氣,邁步走向平井先生。
“就是這位了。”護士隨意地往牆角彈了彈煙灰,示意他自便。
在他詫異的眼神中,護士解釋:“三百年沒人來看過了!能送進這裏的可都是沒人管的。”
平井警惕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我們可以做個交易。”松田指指他手裏的“望遠鏡”,“我給你做一個更好的,你回答我的問題,行嗎?”
他看平井陷入了猶豫,便直接拿過那張塑料紙,三下五除二在手裏折成一個巴掌大的盒子,再掏出筆於其上畫出鏡頭框。
平井還擺着剛剛那個姿勢——舉相機的姿勢。比起扁片狀的,他用這個姿勢拿盒子,動作就自然多了。
“真的!”他興奮又快樂地說道,“這個好用!”
“那,你看到什麼了呢?可以告訴我嗎?”
松田提醒道。
平井又猶豫了幾秒,才壓低了聲音,像說一個秘密一般讓松田靠近一些聽。
“我看到了烏鴉……還有海盜!”他作出一個兇惡的表情,抬手在左眼上斜劃了一道。
“哦,”松田不動聲色地繼續問道,“他們在做什麼?”
平井不說話了。嘴巴像被縫起來一樣,緊緊地癟在一起。他用力地搖着頭,一雙眼中流露出驚恐的神色。
松田大概知道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露出狡猾的笑容換了個方向試探道:
“我不相信你看到了這些。除非你證明給我看。”
平井像個孩子一樣着急起來。他氣呼呼但動作小心地把塑料紙盒放到一邊,滿屋子地亂轉悠。
“在這裏!在這裏!”
他爬上床,站在上頭往天花板伸手,一邊示意松田走過來。
整棟病院樓大概都經過違章改建。那裏橫着一根明顯不應該在那裏的水管。
松田走到水管下,剛往那邊看,一顆雞蛋擦着他的鼻子啪得砸到他的腳下。
如果不是他反應快,砸的應該是他的腦袋。
雞蛋不知放了多久,卵黃都散了,黃白一團黏糊糊沾在地上。
平井發出惡作劇沒成功的嗐聲。
“海盜!你又偷雞蛋了對不對?!”
護士殺氣騰騰地將門撞開,一看眼前的兩人就知道發生了什麼。
“我就說廚房上個月囤的雞蛋怎麼又少了!果然是你對吧!”
她像數落孩子一樣指着平井的鼻子喋喋不休起來,而後者左顧右盼,抓耳撓腮,竟也顯露出一點愧疚。
“海盜、海盜會來搶的……”
他含糊的解釋着,隨即被護士的指尖狠狠戳上了額頭。
松田悄悄地將沾上一點雞蛋液的皮鞋在黑乎乎的地毯上蹭了蹭。
護士顯然很忙,他幾次都沒插上話。
看着面容蒼老而神色輕鬆的平井,松田最終露出一絲淺淡的笑意。
既然已經有所收穫,那麼,他可以告辭了。
回程的路上,松田開始思索當年發生火災的公寓附近有哪些角度合適、又會出現鳥巢的地方。
謝天謝地,因為綠化覆蓋問題,那附近的小樹林都沒被人動過。
他估算了一下掏鳥窩的工作量,覺得不算太難——起碼趕得上做一個聖誕禮物。
真不錯!松田!不愧是你!
他忽略了自己一身隱隱的臭雞蛋味兒,頗為得意地這麼想着。
-
“Gin,你可真是傻透了。”
朗姆帶着幾分幸災樂禍地這麼說道。
而琴酒只是看了他一眼,沒有發作。
“你也別這麼生氣嘛!”朗姆貌似好意地勸解,“我早就說過,百利的背叛是遲早的事。”
他把一直拿在手裏把玩的,兩顆磨掉了表層塗漆的寶石扣子丟到桌上。
“你猜這是真的假的?”朗姆怪笑着發問,“我看不出來,要不,你再問問他?”
琴酒被他激得豁地起身,抓過寶石帶着一身冷風邁進旁邊的隔音刑訊室里。
百利手腳被縛地坐在稍微乾淨些的一邊,除了臉色略白一些,看起來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平靜。
琴酒看了他半天,將寶石朝百利丟過去。鋒利的邊緣在後者的臉上劃出幾道血口。
“你最好說真話。”
琴酒踱步至他的面前,用槍抬起他的下巴,槍管抵在咽喉上。
“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麼。”百利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非常無奈,“這個東西,您不說,我都以為沒見過。”
琴酒打開了保險栓,子彈已經上膛,而百利的臉上看不出一點說謊的痕迹。
“松田也不會所有事都告訴我,”
他慢條斯理地推測着,臉上露出一點氣惱和逼真的懷疑,
“他會不會早看出我不對勁了?——很聰明的,這傢伙。”
門被敲了兩聲,朗姆在提醒琴酒彆氣急了直接把百利崩了。
等琴酒一無所獲地再次回到朗姆面前時,這個老奸巨猾的傢伙親手給琴酒倒了杯茶下火。
“Gin,其實,百利的話是真是假,現如今已經不重要了。”
他指了指森崎留下的那個U盤。
“不管那個叫松田的警察有多能幹,警視廳是怎麼得到這些消息的,又有多少證據落到了這幫煩人的老鼠嘴裏……”
朗姆陰毒地笑起來:
“他自以為抓到了我們的把柄,那我們,只需要也抓住他的,不就是了?”
他意有所指地往刑訊室看了一眼,又回看琴酒。
“……你當年留下他,總歸也是有用處的不是嗎?”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