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阿拉克涅
第一百四十八章阿拉克涅
「雅典娜拄着拐杖走到她身邊來，勸告她說：“我雖然老了，牙齒快掉光，眼睛也快看不見了，但我以過來人的身份告訴你，謙遜是一個人最大的美德。
“不要如此狂妄，你可以在人們中間顯擺你的技藝和才能，用你的手藝去沽名釣譽，但在紡織與女紅的發明者面前，應該謙虛一些才是，你不應該藐視智慧女神作為工藝女神的能力與榮光。”
阿拉克涅停止織布，將手裏的線團狠摔在地，嚯地站起身，瞪着雅典娜不客氣地說道：“你這老糊塗蟲，老得都快走不動了，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吧。
“你有女兒，或者還有兒媳婦，和她們說去吧。我會管我自己的事情。你的勸告完全白費，我的心思並沒有改變。
“你如此稱讚那位女神，那些仙女們也如此推崇她，她為什麼不親自來見我呢？為什麼躲着我不跟我比賽呢！”（註：①）
雅典娜見她自負頑固到如此地步，便輕嘆一聲，“她已經來了。”說著，褪去老態的模樣，恢復年輕的神之身。
阿拉克涅見到女神的真身，臉稍稍紅了一下，但是她並沒有懼怕。
“既然你如此想與我比試，那就如你所願。”雅典娜對矮她許多的姑娘說道。
主神在城中顯露神跡，附近的寧芙們聞訊前來觀摩這次比試。她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小聲議論這場仙神與凡人的比賽。
女神和凡人姑娘束緊了腰帶，挽起衣袖，各自架起了織布機，在機樑上鋪開經線，熟練的用機杼把經線分開，又用梭子織上緯線。
梭子牽引着來自不同地方的不同顏色的線，在織機間來回穿梭。深深淺淺的顏色搭配在一起，猶如雨後天晴時出現的彩虹，銜接得流暢自然。
阿拉克涅一言不發，咬牙切齒的握緊雙拳。
侏儒國女王革拉涅因為受到人們的崇拜，便忘乎所以，藐視赫拉和阿爾忒彌斯，被變作長腿的仙鶴，與自己的人民作戰。
她們的手不停得穿來繞去，在布匹上描繪出不同的畫面。
還有波塞冬，追逐倉皇逃走的安菲特里忒，變作駿馬強迫同樣變作馬兒的德墨忒爾交歡，變作鳥和墨杜薩在草地上歡愛。
喀倪剌斯的女兒與赫拉比美，被變作神廟前的石階，受萬人踩踏。
為了勸告狂傲的姑娘謙虛敬神，她又紡織出凡人姑娘冒犯神明被處罰的故事。
拉俄墨冬的女兒安提戈涅，狂妄的與赫拉比美，被變成一隻白鷺。
這一句，雅典娜用僅能她和阿拉克涅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雅典娜紡織的是戰神山的審判和雅典城的爭奪，描繪出諸神莊嚴的氣象。
宙斯強迫伊娥，變作公牛拐騙歐羅巴，變作金雨與達娜厄交會，變成老鷹掠走埃癸那，假裝薩堤爾佔有安提俄珀，變作天鵝佔有勒達，變幻成安菲特律翁欺騙阿爾克墨涅。
雅典娜看着阿拉克涅的作品，由衷讚歎她的巧手與匠心，“你的手藝無可指摘，天底下找不到第二個比你更擅長此道的人，即便嫉妒女神在這裏，也挑不出一點毛病。”
“要知道如今是男性主宰的世界，冒犯他們的權威，諷刺他們的作為，會遭到報復。即便你不信神，也應當知道‘敬鬼神而遠之’的道理。”
“雖然你紡織的場景都是真的，如數還原男神們引誘女性時的醜態和滑稽的模樣，但不應該如此直白的描繪出來。
還有克洛諾斯、狄俄尼索斯和阿波羅，同樣免不了姑娘的嘲諷。
阿拉克涅並不領情，她在她的織物上織出主神們的醜態。
雅典娜搖了搖頭，拿起梭子輕敲憋悶着怒氣的姑娘的頭，“你的手藝值得誇耀與稱讚，但這不是你炫耀和賣弄的資本，謙虛一些吧，好好發揚你的事業。”
在工作的最後，她織出她最喜歡的橄欖樹，作為終結。
她撕碎了記錄諸神犯罪場景的織物，“不要讓其他人看見你的作品。今天就到此為止了，我承認你的優秀。”
比賽結束，比試者展現各自的紡織成果。
仙女們議論紛紛，爭論誰的技藝更高一籌。
圍觀的仙女們看着織物上栩栩如生的畫面發出驚嘆，彷彿身臨其境，見證那些歷史傳說與神明的緋聞。
雅典娜說完，帶走了自己的作品，也帶走了那些碎片。
神與仙之間秩序森然，大神主宰並左右仙與人的命運，任何一切生靈在他們面前猶如螻蟻，尤其那坐在金座上的眾神之王，是誰也無法妄議與企及的存在。
圍觀的仙女們自然知道大神們的可怕與殘忍，見阿拉克涅如此狂傲，一窩蜂化作疾風離去。
剛才人滿為患的工室，僅剩阿拉克涅一人。她站在原地，氣得胸口起伏不定，清秀的臉頰漲得通紅。
你沒有贏，我也沒有輸，為何要毀壞我的心血！
神明都是如此高高在上，喜歡踐踏人類的勞動嗎？
我什麼都沒有做，只是將大神們的醜事用紡織的方式重現出來，我沒有錯，錯的是你們！
奇恥大辱！
她的手藝，她的自尊，她的心血都被踐踏入泥土！
啊！我如何能忍受！我還有什麼顏面活下去！
唯有死亡，能維護我的尊嚴與榮譽。
阿拉克涅悲憤交加，猶如陷入困境的野獸，絕望的在房樑上套上一根麻繩，將自己的腦袋套了上去。
她踢開腳下的凳子，就這麼吊在了房樑上。當她的身體不再搖擺時，她的魂息也飄離了身體。」（註：②）
“仁慈的女神，請賜予我們子嗣吧！”
“我的兒子已經戰死，我的丈夫即將奔赴戰場，刀劍將刺穿他的胸膛，亡靈的接引者即將帶走他的魂息，大地將埋葬他的身體。
“而我，失去孩子之後，又將失去丈夫，成為可憐的寡婦。
“智慧與工藝之神，司掌正義戰爭的雅典娜，我呼喚您，請求您。
“在我的丈夫在出征之前，我將與他同房，請您讓我在那一夜裏懷上他的子嗣，讓他死後可以得到祭祀，血脈能夠得到傳承。”
信徒們祈禱的聲音傳入雅典娜的耳朵，她閉上眼睛傾聽，從那遙遠地方傳來的禱告。
她可以賜給女人智慧、美貌和手藝，可以送給男人勇力和爭奪榮譽的武藝，但是男女繁育子嗣這種事情，似乎有一點為難她。
愛情歸於阿芙洛狄忒，婚姻歸於赫拉，生育歸於普里阿普斯，她可是不婚不育處女神啊！
雅典娜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去向真正的生育之神祝禱吧。
雅典娜如此想到。
“雅典娜殿下！”
“雅典娜殿下！”
一位金髮寧芙躲在雅典娜巡視路上的橡樹后，小聲地喊道。
雅典娜聽到她的聲音，向她看過去，是圍觀她和阿拉克涅比賽的寧芙。“阿拉刻涅出事了？”
寧芙畏懼地看向她，猶豫着點頭，“她弔死了，昨天才被發現……”
“都說是我殺了她對嗎？”雅典娜看向寧芙，寧芙低下頭，默認了她的說法。
雅典娜只是輕笑。
當一個人卷進爭議的時候，從來都不可能全身而退，只要有一丁點不好的傳聞，就必須接受來自四面八方的詆毀，無論他做過再多好事，也會被一筆勾銷，即便是作為神明的她。
“我虛榮，我心胸狹隘，我自私，我維護男性，厭惡女性。”雅典娜自嘲說道，“是這樣嗎？”
“我憤怒過，嫉妒過，但不至於為這麼一點小事就要她的命。”雅典娜對寧芙說，“我知道了，你走吧。”
寧芙匆匆瞥了一眼雅典娜的臉，只見女神臉上滿是嘲諷的笑容，很快隱入山林消失。
奈姬滿含同情地看向雅典娜，雅典娜對她說：“回去看看吧。”
她們出現在阿拉克涅上吊的房間裏，因為母親早逝，父親常年在外經商，她死去幾天也無人發現，直到經常和她往來的寧芙們看見了她的屍體。
雅典娜仰頭看着驕傲的姑娘慘白的臉，她清瘦的身軀在微風裏輕輕晃蕩，她把她從吊繩上解下來，心中憐憫，“手藝出眾的姑娘啊，狂傲毀了你。繼續活下去，繼續你所熱愛的事業吧。”（注③）
雅典娜將一滴藥劑滴在阿拉克涅的屍體上，她冰冷發白的身體慢慢縮小，長出細小的茸毛，很快變成一隻蜘蛛。
她飛快爬上牆壁，吐出又細又長的絲，將它固定在不同的方向，接着又像織布那樣，在交錯的經線間拉上緯線，織出一張圓滿的網。
“我們走吧，去伊利斯。”
世人詆毀、誹謗、輕視她，她便忍耐、避讓、不加以理會，她的腳步不會因為那些閑言碎語而停止。她所圖謀的，是她所期待的正義與新生。
雅典娜先前拒絕伊利斯婦女的祈求，但女人們的禱告並沒有停止。大戰一觸即發，越來越多的婦人加入到祝禱中來。
雅典娜無法忽視她們的呼喚，降臨在伊利斯城中。
女人們聚集在她的祭壇周圍，雙膝跪地虔誠的祝禱。
滿足女人生育的願望對她來說是一道難題，但事在人為，她可以幫助她們。
雅典娜附身在神像上，看着向她祈禱的女人們。她們年齡在三十八/九之間，生育對她們來說有點難度。
“奈姬，你回我的神殿，取幾株強身健體的神草來。”雅典娜打定主意之後，對勝利女神說道。
奈姬謹遵不違，張開翅膀飛向奧林匹斯。
雅典娜離開祭壇，來到森茂的樹林中，召喚來小蜜和小餅，讓它們去向城裏的家蛇打聽，城中失去兒女，丈夫即將奔赴戰場的女人有多少。
吩咐完眷屬們，她開始調試讓容顏煥發美麗與年輕的魔葯，她沒有阿芙洛狄忒那樣喚起人心中情/欲的能力，只能借希望於藥劑。
依照她那少得可憐的愛戀經驗來看，美麗的外表和姣好的身段，是也是激起慾望、吸引彼此注意的關鍵。
其他的，再加一點自己的神力，幫助她們達成心愿吧。
雅典娜調製好魔葯，奈姬也取來助力生育的神草。
小蜜和小餅也帶回城中需要幫助的女人們的信息，雅典娜炮製好神葯，將它們放入女人們準備的吃食里。
又往她們沐浴的清水與脂粉里加入喚起激情與美麗的魔葯，同時施展神力，將女人裝扮得更加嬌媚，讓男人看上去更有魅力。
她又施加了一點神力在即將共度良宵的夫妻身上，期盼他們能在這個夜裏創造出新生命。
“我允准了你們的請求，今夜安心的與你們的丈夫同床吧，神會賜予你們子嗣。”雅典娜回應她們的請求，將自己的聲音傳達到她們的腦海。
“感謝您，好心的女神。”女人們雙手合十，向著濃黑的夜道謝。
忙碌完畢，雅典娜大鬆一口氣，太難了，她從來沒有覺得這麼難過，但願能夠成功吧。
她靠着樹林裏的橄欖樹嘆氣，接着源源不斷的淺綠色光點彙集到她這裏，這是希望與生命相關的願力。
把它們先送還給城裏的女人們，祝願她們可以如願以償。
伊利斯的女人們渡過了滿意的一夜，晨起梳妝，和丈夫們用過早餐，前去智慧女神的祭壇參拜祭祀。
雅典娜一直留在這裏，幫助女人們實現她們的心愿，直到她們的丈夫奔赴戰場那天。
做完這些，雅典娜出發去斯庫洛斯。
她站在山崖底下，看着忒修斯摔得殘破的屍體，遺憾地說道：“真是不堪啊！忒修斯。”不過神尚且不完美，何況是作為神明仿製物的人。”
英雄落幕，傳奇終結。大英雄忒修斯，在經歷光輝燦爛的一生之後，死在小人之手，靜默地躺在臨海的山崖下的礁石上。
他得到神明眷顧，師從喀戎，結交許多不朽的英雄，完成過許多英雄之舉。
他也是一位賢德的明君，成為國王后，一直兢兢業業。
他推陳出新，做出許多遠瞻性改革，讓雅典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城邦，制定文明的法度，讓雅典成為希臘眾多邦國中熠熠生輝的明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