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淚水
第一百四十一章淚水
首都星的暴雨連下了三天,審判日也難逃暴雨雷鳴。
聖殿審判所,樞密使與旁聽主教們已經入座,教皇柯虞山坐在座位上,並沒有對這場審判表現出多少興趣。
他聽聞那名年輕的雌蟲大鬧莫緹市,甚至害死了一名尊貴的雄蟲,就知曉今日的審判不會輕易善終。
雄蟲保護協會的會長巴塞洛繆就坐在他的對面,神色陰沉。
聖殿早就被戒嚴了,數百名精銳軍雌把守,甚至有覺醒者在其中,審判者們與審判長奈爾·曼斯菲爾德也都在場。
參與審判的權貴們不必擔憂自己的蟲身安全。
柯虞山不動聲色收回打量的視線,靜靜聽審判所之外傳來的聲音。
夏玄穿着緊身的拘束衣,整個蟲都被困在了裏面。他被審判者以近乎屈辱的姿勢押送至審判台,四方皆是投下來的打量視線。
他的內心出乎意料平靜。
項鏈吊墜緊貼着他的心臟,給了他莫大安慰,兩日的精神識海混亂,也讓他過分起伏的情緒強行鎮定下來。
但研究覺醒實驗標本的資料全部損毀,光腦內保存的也一併被清空了,負責覺醒實驗標本的核心研究員一個沒留,全死了。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為夏玄祈禱,希望這場審判有所善終。
房子內部叫若澤裝修成了小型實驗室,幾乎沒有落腳的空間,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材料與實驗設備。
若澤擺擺手,並不糾結這種小事情,他朝向趙蘭澤坐好,才和他聊正事:“寧丹臣有沒有和你說過今天這個情況之後要做什麼?”
趙蘭澤坐在若澤身邊看消息,也是一臉震驚:“為什麼就炸了?”
若澤眼皮一跳:“什麼炸藥?”
審判所,一名身着黑色大衣的雌蟲從座位上一躍而起,壓低聲問身後傳話的副手:“為什麼會突然爆炸?!”
“對。”趙蘭澤點點頭,“他說臨走前要降下天罰,哪裏能炸就炸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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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澤。”趙蘭澤一身黑色西裝,有些局促地和若澤打招呼。
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他去。
幾個清楚原委的樞密使雙眼微眯,想起了那名被他們處決的滅世者。
審判開始了。
只不過若澤糾結的是,為什麼會在這個時間點發生爆炸,寧丹臣就不怕自己算錯了時間?
若澤默默放下酒瓶,表情難以言喻:“他不會又要開炸了吧?”
這個問題他也沒法回答。
“不過,寧先生好像講過炸藥什麼的。”趙蘭澤忽然開口道。
“坐吧。”若澤坐在轉椅上,腳一蹬地,從實驗操作台處滑到了趙蘭澤面前,順帶踢開腳下的雜物,不知道從哪兒拉了一把軟椅給他。
對方是強行架高夏玄的地位,讓他們必須好好“留下”夏玄。
趙蘭澤眼尖,瞟到小冰箱裏帶着碎肉的異獸骨頭,誠懇地搖了搖頭:“不用了,我不是很渴。”
那些資料他甚至都不用擔心徹底消失,寧丹臣一定用了某種方法提前將資料保存完畢。
消息以極快的速度送達審判所與若澤的住處,兩方蟲的態度不盡相同。
副手一張臉極其嚴肅,無聲搖了搖頭。
趙蘭澤抓了抓頭髮,腦子裏閃過一大堆寧丹臣講過的廢話和廢話之中的重點,最後緩緩搖搖頭:“沒有。他什麼都說。我雌父那裏也沒有消息,他也沒來找我雌父。”
審判所內的氣氛登時變得詭異起來,主位的大主教和屏風后的樞密使們神情難辨,不約而同看向審判台的夏玄。
“為什麼炸了?!”
審判所之內,聖殿大主教西澤站起了身。
事實證明他想的並沒有錯,在審判結果最終敲定前,奎努因機關發生嚴重爆炸,好在傷亡並不慘重,大多數蟲都活了下來。
反應卻是如出一轍。
能讓夏玄活着就不算簡單事,怎麼活着就不在他能控制的範圍內。坎伯蘭的控制權還沒有完全到他手裏,想使用特權都沒用。
“你得問寧丹臣,不能問我。”若澤疲憊地嘆了口氣,幾乎想不到什麼話來評價寧丹臣這番離譜操作。
似乎意識到編排蟲並不對,即使沒說出口也一樣。趙蘭澤不好意思地笑笑,和若澤道歉:“抱歉。”
整個機關就像是埋了炸藥,趁總長出差,副總長參與審判會議,悄無聲息爆炸偷了家。
按照雄蟲保護協會規定,B級雄蟲是不能和未婚雌蟲隨意見面的,然而趙蘭澤目前掌握了趙家大半的資源,雄蟲保護協會根本不敢對他“指手畫腳”,也不敢隨意提一些意見。
“你要喝什麼嗎?”若澤打開操作台下的小冰箱,問趙蘭澤,“栗果果汁喝不喝?還是說要納斯酒?”
“可惜。”若澤隨口道,取出一瓶納斯酒,撬開瓶蓋灌了一口。趙蘭澤看他那副模樣,總有點擔心他會變得像他老師那樣。
若澤煩躁地灌了一口酒,夏玄在審判所被審判,他在外面沒有半點辦法。
他們見面的地方是若澤在卡賽庭機關的住處。
修繕完畢的中央廣場上響起準點的鐘聲。
若澤抬了抬眼皮,放下酒瓶道:“我也就這幾天壓力大才喝酒,別把我和老師相提並論。”
趙蘭澤進來時,都得踮腳尖。此刻見到那把神秘出現的軟椅,疲憊的眼裏還是不可避免的露出驚訝。
聽聞卡賽庭機關總長羅德里克是個嗜酒如命的雌蟲,目前已經從首都軍校知名校草的位置跌落,成為邋遢的中年雌蟲一枚。
這是一個警告,也是一個威脅。
一片死寂中,忽地有蟲低低笑出聲,幸災樂禍完全不加掩飾,極其囂張。
奎努因機關的副總長都不用猜,就知道嘲笑的蟲是誰。
塞繆爾今日沒有來審判所,也就沒有蟲敢勸誡羅德里克。
他身後的年輕雌蟲是塞繆爾的下屬,此刻站在羅德里克身後苦着一張臉,看樣子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又困於自己的身份,不敢在大佬雲集的審判所上真哭出來。
“真慘哈哈哈哈哈哈。”羅德里克坐在屏風后,笑得前仰後合,動作幅度太大,險些從椅子上摔下去,還是身後的下屬幫扶一把,才沒真的摔倒。
奎努因機關副總長一張臉黑成鍋底,如果不是因為樞密使在場,他很可能直接衝到羅德里克面前狠狠給他一拳。
聖殿大主教西澤輕輕敲了敲桌面,強行制止了羅德里克的笑聲,才讓整場審判重回正軌。
他走下高台,在夏玄面前站定,俯下`身對夏玄道:“孩子,你擁有了一張免死牌。”
夏玄仰起頭看他,卻被身後的審判者用槍托砸了下頭,被迫俯首。
西澤不在乎他的態度,只是平靜地講述一個事實:“你的處決命令會收回,但贖罪避不可免。向主神祈禱,懇求原諒吧。”
夏玄低着頭看花紋密佈的審判台,忽地笑出聲。他的嗓音沙啞,在過分安靜的審判所內,顯出幾分壓抑驚悚感來。他抬起頭緊緊盯住西澤,唯有那雙松石綠眼瞳不在束縛之中:“主神也不見得會諒解各位。”
倘若主神真的存在,又怎會在滅世預言即將實現之時,不願露面降下神諭。
夏玄唇角勾起諷笑,就主神是否存在這一問題根本沒有討論的必要,他只是想藉著這句話,質問西澤背後的聖殿與樞密院而已。
西澤抬抬手,制止了夏玄身後審判者的動作。
他注視着年輕雌蟲眼裏的嘲諷和怒意,內心仍舊是平靜的:“你在未來便會知曉我們所做出的決定,究竟正確在哪兒了。”
夏玄被粗暴地推倒在一邊,審判所的最終審判下達,他的未來在這一刻被確定。
這場審判的具體情況並沒有外傳,包括最終的審判結果,若澤也是在羅德里克返回卡賽庭機關后,才從老師口中得知部分內容。
“算了,好歹活下來。身份能不能存在反而不重要。”若澤嘆了口氣。
夏玄這個身份將被永遠剝奪,連同部分記憶被刪除,赫格拉斯帝國從今往後只有一名沒有任何軍銜的覺醒者。
編號“Ⅰ-8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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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還沒醒……”
“也該醒了吧?都很長時間了……”
耳邊似有不停歇的絮絮叨叨,他聽的頭疼,掙扎着要開口叫人閉嘴,雙唇卻像是被黏連住,完全張不開。
心臟隱隱約約傳來刺痛,彷彿曾受過重傷。
他的意識在黑暗裏遊走,卻難以見到半點光芒。低語還在繼續,他開始掙扎,調動全身肌肉,最終也只能讓食指輕微動彈。
低語在他能夠控制手指的瞬間變為驚喜的叫聲,他聽見有人喜極而泣呼喚醫生,還有人在拚命呼喊他的名字。
“寧丹臣。”聲音由遠及近,重複次數越來越多,音量也逐漸增大,“寧丹臣,寧丹臣!”
他的意識終於掙脫黑色的囚籠,眼皮輕動,最後奮然睜開。
引入眼帘的先是白色的天花板,緊接着才是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不是我說,你這‘睡美人’睡得可真夠久的啊!終於捨得醒過來了?”周若明探頭看他,撇撇嘴毫不留情吐槽。
“若……明……你……”寧丹臣氣若遊絲地說,好半天才把後半句話說出來,“……你好吵。”
周若明:“……”
“你一醒來就是這個態度?”他悻悻坐回病床邊的座椅,謝之桃和孟采宜去叫醫生護士了,他就坐着負責看寧丹臣。
以及摸出手機給張頌齡打電話通知寧丹臣已經醒了。
半個小時后,檢查結束的寧丹臣被通知身體健康,再住個幾天就能痊癒出院了,寧丹臣自己神智也恢復得差不多,能好好問周若明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
張頌齡和寧哲驍他們在趕來原海的路上。
“你敢信嗎,你自己從一樓樓梯摔下去,就四階台階,你就這麼滾下去,然後保持昏迷狀態一個月。”
周若明提到這事時還有點匪夷所思。
寧丹臣這麼一大高個,腿一邁都有四階台階,是怎麼做到把自己絆倒滾下去,摔成長期昏迷的。
他至今都想不明白寧丹臣是怎麼做到的。
不光是他,謝之桃和孟采宜,乃至寧家父母也想不明白。
最後只能歸結於邪門。
寧丹臣被孟采宜扶起來靠在床頭,同樣滿臉寫着不可思議:“四階台階?長期昏迷?”
周若明和謝之桃一同點頭,表示這個說法沒有問題。
監控錄像都還在。
寧丹臣晃了晃頭,心臟的刺痛感還是很強烈。
他總感覺自己忘了什麼事情,但又覺得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忘的。他看向周若明:“現在是什麼時間?”
周若明看了眼時間:“十二月二十四號,快四點了。”
他說出日期時,寧丹臣的心臟抽[dòng]一下,帶着刺痛愈加深入,他的臉色刷的一下變白了。
“學長你還好嗎?”謝之桃注意到他不太正常的情況,出聲問道。
“我總感覺我自己忘了什麼事情。”寧丹臣緩緩道。
周若明大驚失色:“不是吧,四階台階還能給你摔失憶啊?不能啊,醫生都說了沒有任何問題。”
孟采宜坐在一邊看天花板發獃,一看就是半夜趕稿了。
“會不會是,論文沒寫?”謝之桃小心翼翼道。
畢竟寧丹臣昏了一個多月,積攢一堆作業沒寫也是正常。
寧丹臣渾身一僵背後發毛,結合心臟抽痛的情況,謝之桃說的很有可能是真的。
“那就是作業沒寫完。”他篤定道。
張頌齡和寧哲驍是晚上六點多才到的病房,望見清醒過來,正在和周若明孟采宜插科打諢的寧丹臣,張頌齡眼淚刷的一下就掉了下來。
寧丹臣滿臉驚恐,下病床連滾帶爬到張頌齡面前安慰她:“您別哭啊,我這不是活着嗎?”
“混賬小子,你嚇死我了……”張頌齡到底顧忌他身體剛恢復,不敢下重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寧丹臣平時堅持鍛煉的好習慣給他帶來了好結果,至少躺病床一個月,還不至於到弱不禁風的程度,能站起來活動。
他是純昏迷了一個月,什麼方法都試了,就是醒不過來,今天奇迹般地醒來,給了所有人一個驚喜。
“寧丹臣,你和我講清楚,你是怎麼做到從四階台階上摔下去昏迷那麼久的?”張頌齡見他身體沒有問題,眼淚也止住了,總算想起來這個嚴肅離譜的問題。
寧丹臣全然是茫然的,他的記憶就停留在自己要去做某件很重要的事,然後就從台階上摔了下去。
此後再無記憶,即使在昏迷過程中,他就像是做了個光怪陸離的夢。
夢境裏是超現實的能力與事件。
他甚至看到了蟲子成人。
寧丹臣眨了眨眼,決定將這段混亂的夢境從記憶里踢出去。
他記不起來細節,就說明並不是很重要的東西。
寧丹臣開始坦然地聽張頌齡和寧哲驍的勸告,末了,張頌齡以一句“你要不去拜拜”做結。
“媽,我總感覺這句話你好像和我說過。”寧丹臣若有所思道。
太熟悉了。
同樣的病房,同樣匪夷所思的受傷原因,同樣的求神拜佛言論。
張頌齡疑惑臉:“你這學期也就出了這一次意外,我什麼時候和你說過了?”
那應該是錯覺,寧丹臣想。
住院部的探視時間截止到晚上八點,張頌齡他們也就是來確認寧丹臣的身體情況,看完沒有問題后就離開,並不打擾寧丹臣休息。
病房內安靜下來,他走向衛生間,望見鏡子裏略顯消瘦的自己時,竟從那張臉上看出一絲陌生。
寧丹臣雙手撐着洗手台,緩緩眨了一下眼睛,鏡子裏的人同步眨了眨眼,深棕色的眼瞳卻泄露了幾分難過。
他愣了愣,試圖扯出一抹笑將那份不知緣由的難過掩蓋過去,卻發現還不如不笑。
揚起的嘴角弧度慢慢抻平,他望着鏡子裏那張面孔,後知後覺發現,他的身上出現了他並不清楚的變化。
就像是多承載了一段“不屬於”他的經歷。
寧丹臣皺了皺眉,對這種超脫他控制範圍的變化感到不適應,卻沒有產生能被稱為厭惡的排斥情緒。
說明他本人對這段變化接受良好,甚至有不舍的情緒。
水流輕拂過他的掌心,寧丹臣關掉水龍頭,回病床上繼續躺着。
原以為昏了一個月,他今晚不會太早睡着,卻沒想到沾上枕頭沒幾秒,他的眼皮就自動合上,強制他進入睡眠當中。
這次的夢境遠比昏迷時的要清晰真實,他甚至能看清周邊環境。
寧丹臣環視四周的懸浮城市,頭頂飛掠而過的飛行器,內心是詭異的平靜。
有種見過多次並不會感到驚訝的感受。
他沿着街道前行,路上看到了眾多外觀神秘的“人”,頭髮五彩斑斕,眼睛五顏六色,給他這個土生土長的地球人帶來極大的色彩震撼。
徒步幾百米后,身側的景象突然換了一遍,周邊的建築坍塌,換成了荒無人煙的郊外。
寧丹臣四處張望,對寸草不生的郊外有些疑惑。郊外的最前方有一片旺盛的森林,森林之外的土地什麼都沒有。
連沙漠都稱不上,這裏只有石塊和泥土乾裂的泥土。
遠處忽然出現一道身影。
寧丹臣在夢境裏視力也是一如既往的好,立馬看清了對方身後那對巨大的藍紫色翅翼。
環境昏暗都掩蓋不了翅翼的光華。
他情不自禁往前多走了一步,試圖將那道身影看得更加仔細,卻只看到了滿目的傷口與鮮血。
寧丹臣腳步一頓,那道身影轉過頭,面容卻是模糊不清。
四周的環境重歸黑暗,他猛地睜開眼,心臟泛着刺痛。
窗外天光熹微,寧丹臣的臉頰上傳來濕意。他抬起手,是尚未乾涸的眼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