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容與鎖定目標,運功騰空而起,執劍直指在後指揮的姜亮。
他若出手,依憑身法,自是無人可擋,然而姜亮早有準備,並不以硬碰硬,在容與稍離周嫵幾步遠時,他便立刻抬高箭弩作瞄準狀,意圖明顯,他要用周嫵的人身安全牽制容與,容與見狀擰眉收力,沒有猶豫,立刻轉攻為守,不容周嫵承冒半分危險。
“容與哥哥……”
“往後退。”
周嫵不想自己成了絆腳,於是趕緊在容與的相護下,小心挪移到院門后,避開姜亮的射程範圍。
就在此刻,遠處忽湧來一支隊伍,他們高舉火把,靠攏馳援。
周嫵原以為是梁岩趕到,聞聲后趕緊探頭,眯眸細辨,火光映明為首之將的面龐,周嫵凝盯看過去,發現來人竟是威震將軍翟灃,以及其巾幗不讓鬚眉的女兒翟佩。
周嫵反應了瞬,才轉過其中的彎繞來,先前素素就當趣事與她提起過,屹王起初進京,戰功加身,風光無量,又因其面貌昳麗,軒然霞舉,在高台受賞之姿容不知惹得多少京中豪門貴女心花怒放,春心涌動。
那些人里,當屬貴妃娘娘的親侄女趙紜菲最是示好高調,甚至連屹王麾下北征軍的駐紮營地,她都攜食帶飯的去過不下三次,只是在聖上壽宴時,這位趙小姐疏漏之下獻舞竟帶進刺客,不僅受了十足驚嚇,更是差點惹出彌天大禍,因此她不得不暫避風頭,一直到現在,也一直老老實實的大門不敢出。
可不管是姜國舅,還是忠勤侯,都從來沒把北征軍視為對手,屹王進京,兵符已交,他們怎能想到僅憑口頭號令,屹王便能輕易徵召數萬雄兵而起,唯他命從。
那是城門方向,定是屹王奔急趕到。
真正的對手現身,姜亮神色凝重顯戾,再顧不上抓捕梁家人,於是帶兵緩退,折轉方向,直奔城門援助裴侯爺。
周嫵大概知曉他因何鬱郁,在旁猶豫勸說道:“兄長,我們為臣子,那便做好為臣的本分,先帝親詔,那人得位明正言順……事已至此,很多事,不該我們深想,否則以後定將招惹禍事。”
她搖搖頭。
天亮起時,被困宮中的大臣全部被放回,並無一人死傷。
“聖上的另一道旨,將襄域地界封賜給禹王,護佑其餘生安穩。皇后被囚未央宮內,現下已被限制自由,但總算留全性命,將來去往封地安度餘生,親子在旁,也算老有所依了。”
主廳內,周崇禮還在,他從進門后便一直面色平平,半響不出一言。
眼前稚子,再不是當年跪地受辱、無力反擊的卑廉賤種,而是蟄伏多年,伺機反撲的狼。
正思及此,抬眼見暗夜天幕忽現火陣飛箭,距離不近,聲響難聞,但見陣勢之大,火翎之密,可辨攻勢兇猛。
想到屹王的殘厲手段,周嫵問道:“那太子……”
城門堆屍如山,屹王生擒姜亮,手提忠勤侯裴肅的項上頭顱,高姿傲態,強勢破門。
姜亮一聲令下,護城軍與翟老將軍帶領來的親從交手到一處,刀光劍影,場面極度混亂,周嫵也後知發覺,姜亮領率的部下除去護城軍外,竟還有不少軍候所轄的巡安營隊,如此說來,姜氏、裴氏兩大家族現下應已強強聯手。
勝王敗寇,古往今來多少人成為權利更迭的犧牲品,廢太子得此旨詔,保全母子性命,已是萬分幸運。
與猜測一致,屹王力排非議,順利登位,並且即位詔書明正言順,不容指摘分毫。
熟悉的名字忽的被提及,周嫵有瞬間的怔愣,她默了默,並未立刻回話。
霜沉露重,壓抑滿城,此夜註定無眠,不管官戶門楣或是百姓之家,所有人都迫切欲知,未來的天下之主到底是誰。
周嫵自不知曉還有這樣的插曲。
周崇禮冷意一笑,“我只嘆慨人心叵測。阿嫵你可知道,昨夜姜國舅帶着巡安營與東宮兵將拼力在城牆抗擊北征軍之時,是何人臨時背叛,為屹王大開城門,害得局勢急轉陡變?”
“周相在宮裏還說什麼中立立場,不涉黨政,可現在周府上上下下都同屹王之勢勾連,不僅藏匿叛軍從將梁岩的家眷,還與在京生亂的翟家人沆瀣一氣,操戈同室,你們周家相府莫不是真想反了不成?”
這一點茫然,在裴肅被蕭欽一劍封喉之際,終於恍悟。
這一戰註定兇險,成王敗寇,在天意。
周嫵自不會為屹王擔憂什麼,但卻想,若屹王失勢,那先前一直追隨他的梁岩舊將勢必同受牽連,那素素豈能免於睚眥必報的姜氏之迫害。
周嫵面對責問,不慌不忙,鎮定回復:“國舅爺無旨無召,便想擅自闖我周家府門,晚輩調動府兵不過只為求安自保,可國舅爺處處強勢逼人,一言不合便要作強闖之勢,現在又要將莫須有的罪名強加在周家,叵測之心,昭然若揭!”
青玄門暗樁眼下大部分都無法再被啟用,故而此時此刻,周嫵難或消息,只覺備受煎熬,等到天色堪堪蒙亮之際,街道才有傳聞——
“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頭,你執意不肯放人,那就別怪我不給你爹留面子,來人,給我攻!”
至於梅妃娘娘和忠勤侯府的人,卻沒有這般幸運,他們迫害屹王,百般折辱,曾一心置他於死地,焉知在屹王心裏,也是時時刻刻恨不能將仇人除之而後快,隱忍至今,他再無需顧忌,於是新帝登位后的第一把火,便燒到了秀樟宮,裴氏一族一損俱損,罪名連坐,一個也不會被放過。
避過旁人,周嫵也從父兄口中得知了更多昨夜內情。
他策馬躍進高調,北征軍前後作擁,隊伍直奔宮門方向。
周崇禮鄙夷哼聲,“沈牧!就是昔日親近跟行太子身邊的那位沈大人,殿下對他不薄,更存知遇之恩,他卻以怨報德,轉頭便向屹王投誠……殿下怎知,他竟是養了這樣的毒蛇在身邊。”
護城軍死傷過半,巡安營戰力不敵,這兩大兵團常年護守京城,哪怕訓練有素,可在北征軍面前還是輕易露怯,後者實實在在跟隨屹王刀尖舔血,戰場上拚死求存,個個以一敵十,戰無敵手。
見護城軍遠去,周嫵暫時鬆了口氣,混亂過後,她忙叫方伯將帶傷府兵送到後院安置,秦雲敷指揮救治,馮素素在旁協助,她憂心忡忡,滿目懷愧,周嫵安撫着她,也安慰說梁岩將軍一定吉人天相,逢凶化吉。
為了護住素素安危,周嫵意外和翟家人聯手,齊力對抗國舅姜亮,她原本並無站隊之意,然而此刻姜亮卻將帽子扣在她頭上。
周嫵想,侯爺已死,怕是不多時,賜給梅妃娘娘的二尺白綾也會送往秀樟宮。
清理洗刷完庭門,夜晚已過去大半。
宮裏情況未知,聖上安康難測,眼下情況棘手,註定成敗一戰。
除了趙紜菲,對屹王明面透露過鐘意之心的,便是眼前這位將門虎女,翟老將軍最寵愛的小女兒,翟佩小姐。
在宮內熬了整夜,周敬身子疲累有些熬不住,周嫵連忙不再詳問,又吩咐管家方伯送父親回北院歇息,她臨時想到什麼,臨時補了一言,說起素素避難在府,卻同時刻意隱瞞了昨夜姜亮圍堵府門之事,就怕父親再度勞心。
周嫵不得不在心感慨,屹王多助力,眼下城門嚴閉,優勢明顯在太子及姜氏一方,然而這種時候翟家依舊迎難而上,不變立場,在城中與姜亮艱辛周旋,可見擁君忠心一片。
周敬未追問,只道她護友做法正確,關詢完梁老夫人的身體,這才放心離開。
周敬周崇禮在列,被兵士護送回府,聽到動靜,周嫵等人趕忙接應,確認父親兄長無恙安然,這才松解下心中負重積石。
周崇禮一時情緒激涌,並未意識到自己言語有失,冒然提及到了不該提的人,倒是秦雲敷率先反應過來,她臉色一變,當即走上前去拉住周崇禮,隨後以睏倦歇息為由帶人離開主廳。
離開前,秦雲敷回頭示意給周嫵一個歉意的眼神,周嫵會意地搖搖頭,擺手示意嫂嫂先照顧哥哥,她這邊無礙。
人都散了,主廳內只剩下周嫵和容與兩人,他們目光交匯一處,靜了靜,周嫵主動出聲。
“兄長方才提及的那人,你還記得嗎,就是先前太子身邊……”
容與打斷她,“不用你幫我回憶。”語氣算不得好。
這就是還記得的意思。沈牧這個名字,太久未被思憶起,周嫵對他都記憶淡淡,便下意識以為容與哥哥也早將不重要的人在心忘卻。
周嫵斂神,顧着和他講正事,口吻滿滿認真,“兄長剛剛說的話,你也都聽到了,你是怎麼想的?我是覺得沈牧並非臨時背主,他這樣小心翼翼顧得周全的人,只怕早就為自己謀定好了出路,至於與屹王的私聯,只怕更早……”
她猜測還沒說完。
容與眉眼顯現不耐,抬臂伸手,拇指精準地摁住了她的唇峰,他用了實切的力道,薄繭磋磨着嬌嫩處,隨即目睹着她臉頰兩側迅速漲紅起來。
他始終一語不發,而周嫵則是艱難無法發出一言。
她挪身想躲,卻掙逃不開,最後只好瞪視着他,嗔嗔表達不滿。
她還不滿?
容與眯起了眸,力道不收,“這麼了解他?還想說多久,三言兩語都說不完?”
周嫵眨眨眼,茫然了。
她難道不是在就事論事,積極分析?
上下唇都被桎梏住,周嫵嘴巴嗡動哼了哼,可連半個字都吐不清楚,她沒辦法,只好求饒地伸手拍拍對方腕口,卻沒被理睬,周嫵一氣,不作猶豫,直接張嘴咬到他指頭。
容與吃痛嘶了聲,這才鬆開了手。
周嫵眼疾手快,立刻尋機攥住他手腕,生怕他再像方才那樣粗魯對待自己。
“容與哥哥,你都弄疼我了。”她軟下聲抱怨。
容與板著臉,回了她,“我沒用力。”
周嫵指了指自己的傷處,“但又癢又難受,剛剛還不小心咬到了,一定出了口子。”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原來是自己咬到自己,容與嘆氣,原本不願理會,可見她眸光盈盈一副可憐模樣,終是沒能狠下心來。
他彎腰,仔細幫她查看傷勢,而後得出結論,“沒事,沒血跡。”
周嫵不喜歡他這樣冷冰冰的態度,即便他醋意明顯,她心裏實際小小的受用,但還是捨不得和他冷戰的,於是在他即離的瞬間,她嘗試踮腳和他湊離很近,咫尺之間,她吐息幽幽,呼吸全部纏在他脖頸上。
“好啦,你要是不喜歡,那我不再提他了。”
他順勢掐住她的腰,精準反問一句,“那你喜歡?”
“我……”周嫵暗嘆,他是懂氣自己的同時,連帶也氣死別人的。
她眼睛轉了轉,回抱住他,隨即機靈道,“我心眼小,喜歡你的話就再也容不下別人了,你要不要摸摸看,有多小?”
說著,還真作勢拉着他的手腕直往上撫,容與被迫着,呼吸瞬間不暢。
周嫵喘熄,眼眸同時氤氳起霧色,她小聲着顫問:“小……小嗎?”
“大……大庭廣眾,別鬧!”
他說著立刻把手抽了出來,呼吸灼燙,掌心收縮握拳,差一點,他的回話便順着她的勾引,落入不可明說的陷阱中。
周嫵攏合衣衫,嘟嘴委屈。
容與嘆氣,妥協彎身過去,哄聲說了好話,“晚些時候,隨你如何鬧。”
“都睡下了,又沒人。”
說著,真有人不配合地闖進院來,是外院下人過來傳話,“小姐,梁將軍到府了。”
定是來接素素的。
周嫵立刻正色,迅速整了整衣襟,目光略過容與,看他像是得意模樣,於是氣得當即瞪視過去。
再回過身時,周嫵面色恢復如常,她靜聲吩咐侍婢道:“你過去偏院輕喚一聲,就說梁將軍無恙到了。”
侍婢應聲:“是。”
昨夜念及素素身子有孕,在後半夜時,她便強制素素去歇息,這也沒過去多久,偏院一個時辰前也才徹底靜下,如此想來,素素與梁老夫人應都是剛睡沉不久。
兩人前夜皆忐忑不安了整晚,眼下盼來梁岩,終是能安心下來。
出院門,馮素素與梁老夫人趕在最前,周嫵容與緊隨在後,府門外敞,正對環圍着幾層着甲兵士。
周嫵意外,正想感慨梁岩擺得排場不小,抬眼就見梁岩正拘謹下馬。
拘謹?他是有何顧忌嗎……
正思尋着,周嫵目光外掃,緊接凜身一定。
誰能想到,新帝登位,宮裏宮外一大堆爛攤子亟待處理,這種時刻,日理萬機的新君陛下竟是對一臣將家事如此上心,甚至親自助力搜尋,接迎到門口?
梁岩,好大的面子。
周嫵心想。
因蕭欽露面,眾人還沒習慣如何朝君見禮,倒是梁岩動作熟稔,帶着馮素素先行一步跪地伏身,周嫵沒動,目光怔怔看着,容與也沒任何反應。
蕭欽不介意,拂手免了禮。
他高坐馬上,目光睥睨,梁岩遲一步起身,此刻還在衷心感謝陛下親自幫扶尋妻,他愧承莫大殊榮,然而蕭欽此刻,卻是半個字都沒聽下去。
越過黑甲兵士,他遠遠凝望着那張幾次入夢的美麗面龐,眉眼親昵又熟悉。
只是,她自然與旁人密牽在一起的手,叫他覺得分外刺眼。
目光偏移,他開始盯住容與。
四目遙遙相對,有些話不必明語,屬於男人的直覺,自能精準感知。
容與確認,對方眼中的冰刺,嫉妒瘋執,兩兩參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