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屹王趕往玉蓮樓界域,堪堪走過一半路程,驟然得知父皇病危的消息,於是只好臨時放棄原計劃,調轉車頭,立刻返京。
因為這十里之差,避就了一場的兵戈相見,此時此刻,玉蓮樓上下正聽閆為桉號令,前後戒備森嚴,只待抗敵一戰。
閆為桉的確不想這麼快與屹王撕破臉,可若屹王親臨,囚困周嫵有失一事定然敗露,他瞞而不報更是重罪,這條命能不能保住都很難說,思及此,他不得不做好破斧沈舟的準備,又念及屹王此次隨身跟行親兵不多,若他到了玉蓮樓的地界,只怕是千載難逢的伏擊機會,閆為桉不會坐以待斃,只想向死而生。
這兩月來,他陽奉陰違,艱辛圓謊,日日過得可謂戰戰兢兢,一會兒因周嫵跟隨容與離開青淮山而愁慮,一會又因在京城突然聽聞周嫵現身的消息而加倍煎熬,他實在憋屈難受,好像頭頂上方時刻懸着一把鋒利劍刃,他抻着脖子橫過去,不知何時就會被磨了刀。
這種關頭,閆為桉無奈咬牙跟父親坦白交代,說明清楚了他先前私聯朝廷勢力,以及後面劫攔周嫵婚車的實情,他起誓向父親告知,自己所為全部是為壯大玉蓮樓之勢,天下第一門派的稱號青玄門獨佔多年,也該易一易主。
聞言,閆衡不忍心驚,但情況緊急他已顧不得教訓兒子,只怕這次屹王真翻了臉,玉蓮樓只有覆滅結局,千鈞一髮之際,他只好下令全樓弟子戒備肅起,以應萬一,可大概老天開眼,屹王中途折路,竟是臨時改變路線,並未深夜到訪玉蓮樓。
對此,閆氏父子不敢鬆懈,周嫵一事,屹王到京早晚也會知明,這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的劫難,思及此,閆為桉決定即刻啟程入京。
坐以待斃,唯有死路一條。
臨淵近涯,方有絕處逢生的機會。
皇后只想為子剷除競爭對手,而梅妃才是真正恨毒了屹王本身。
為了兒子,逼瘋母親,姜皇后眼下是護子的本能。
“母后……”太子聲音發顫,欲作阻,可他此刻的言語分量太輕。
姜皇后心頭厭惡,甩袖離開,不再多留,看着那道無情背影遠去,太子同時心沉谷底。
“好。”
姜皇後果然置若罔聞,為了爭權,夫妻二人表面維持的平和不再,唯有兩看生厭。
只是太子怕是難以承受這份母愛,他伏身跪地,煎熬左右,夾縫難存,母親的話刺着他的心,父親的緘口更叫他覺得窒息。
皇宮,朝乾殿內,姜皇后已將所有近侍撤走,只召太子跪坐於天子卧榻之下,等聽繼位召命。
等了等,見皇帝依舊沉默,姜皇后惱氣拂袖轉身,語氣譏嘲,更少了耐心。
黑雲壓城,雨幕驟降,雷響轟鳴。
一直沒等到老皇帝咽氣,梅妃放心不下,緊張督促開口:“這次,那賤種必須死。”
出了殿門,皇后與梅妃娘娘打過照面,眼下整個宮內,若說恨不得屹王立刻斃命的,除去一心為子的皇后,便要屬梅妃娘娘居首,屹王風光一日,無異於在她心口多插上一把刀子。
屹王還在奔馳趕回的路上,稍有不慎,滿盤皆輸。
“行,那就這麼耗着,總歸你不下詔書,待之後咽氣,皇位自然也是我兒承繼,妄想等屹王來?簡直做夢!”
京城內亂作一團,城門緊閉,宮門圍鎖,牢獄被破,囚犯四逃而出。
國舅為太子之勢,眼下關頭與忠勤侯府臨時結盟,雙方聚集所有可調兵士,死守城門,就想挨到聖上斷氣,也絕不叫屹王踏足京城,入宮門半步。
暗處,青嘉公主藏在矮叢后,遠遠聽着這番對話,心頭掙痛,她閉了閉眼,抬手捂住耳朵,陷入痛苦難擇之中。
“他敢爭我兒的位,只有死路一條。”姜皇后斂眸,看過去,又道,“姜氏、裴氏,兩大世族傾力聯手,此事當為萬無一失。”
雙方僵持,勝敗在天,京內百姓人心惶惶,朝官全部困在宮裏,里不通外,外不通內,街巷明面唯一能見的,便是眼下暫得優勢的姜國舅一行人,已將那些暗地站隊屹王的大臣所居府宅,團團擁圍,一個不放。
姜皇後面上失了往日的溫慈,此刻面目凶戾,咬牙切齒,“你該死!珩兒血統高貴,敬君愛父,可你是怎麼對他的,竟妄想將我兒的位置傳給那賤種,你就不怕遭了天譴!你一意孤行,就別怪本宮與長兄心狠,聖上病危,神志恍惚,陛下現在下的令,也就只有這紙繼位詔書還存幾分價值,你痛快着筆,本宮也可叫你走得體面些。”
皇帝面如死色,仰卧榻上一言不發,不知是憤恨人走茶涼的悲哀,還是被親子逼位的失望,他始終一言不發,嘴唇緊抿,半個字不肯露。
太子繼續獨留殿內,屏氣噤聲,跪伏榻下。
因心中懷愧,他頭不敢抬,甚至不敢去看父皇一眼。
半響過去,皇帝慢慢睜開眼,沙啞啟齒,滿是疲憊乏意,“你母親所想,可也是你心中所願?”
太子聞聲一愣,慌張搖頭,意識到父皇看不清楚,這才趕緊出聲表態,“不,不是的,父皇,兒臣只盼願你能趕緊好起來,怎麼會這樣,怎麼會……”
皇帝沉嘆了口氣,艱難睨眼,目睹着他這良善孩兒的無助與慌措。
他知道,珩兒與欽兒不同,一個身經磨難,百般歷練,最終破土茁生,而另一個溫港長大,從未遇過真正的風浪,不知人心,不懂人性,不該……生在天家。
收了眼,皇帝艱難撐起身半坐,見狀,太子連忙幫扶。
“珩兒,或許以後你會怪怨父皇,可那位置,並非人人能坐得,依你的性子,難坐下,更難維守,將來怕是只能聽任於你舅父號令,外戚橫政,江山不久改姓……你母后目光看得短淺,在你入獄那刻便已恨毒了寡人,卻反身將真正的豺狼看作為你的登位助力。”
“父皇……”
皇帝擺手,示意他先不說,后又繼續,“你從小嚮往江湖,十幾歲大的時候,隨寡人南巡返途,路過襄界,你知聞那裏齊聚着不少江湖門派,便求着想去拜謁一趟,只是當時事忙,父皇沒依,卻替你記得,這麼多年過去,你可還喜歡?”
蕭珩難以置信,意外父皇竟會記得這些小事,他驚訝眨眼,支吾出聲:“喜,喜歡。”
皇帝喘了口氣,身子到底虛弱,他緩了緩,艱難拍了拍蕭珩的肩頭,眸光堅定作決,“好,既喜歡,那不如離開京城,去往你心心念念的襄界。”
蕭珩垂下眼,為難,如實說:“舅舅與欽弟避不可免要有一戰,兒臣無能,無法做阻,將來何去何從,只怕無法由心。”
“你,去拿詔書來。”
皇帝抬眼,目光警惕門外,而後刻意壓低聲音交代。
蕭珩聞聲愣了下,趕緊從命,呈詔遞筆。
皇帝邊書,邊作最後叮囑,好像託付遺言,“兩封詔書。一封,屹王繼位召,另一封,賜廢太子,現禹王襄界封地,安享餘生平樂。將來,欽兒奉召登位,不敢對你不利,兩紙親筆詔書,他若作廢一封,那另一封他自己的繼位順名之召,也會同時被質疑失效,叫你活,他這皇位才能坐得安心。”
蕭珩從未嚮往稱帝的權利,多年來,他受母后與舅舅的耳濡目染,耳提面命,只以為自己餘生已被謀定,再無自己的選擇,可如今父皇卻給他謀出另一條路。
接過召,他方知父親的良苦用心。
“父皇,壽宴那日的刺客,與兒臣無關……”
委屈積攢太久,以至於當下艱澀出口,他眼淚止不住淌下。
皇帝無力躺了回去,此刻同樣老淚縱橫,“父皇怎會不知你的心性,但這是唯一,唯一保你的方法……將詔書藏好,忌憚於你舅父,好好活下去,江山難守,交給你欽弟合適,父皇本愧對於他,他既想要江山,那便如了……如了他的願……”
“父皇!”
皇帝徹底閉上了眼,蕭珩淚眼婆娑,伸手顫唞着將詔書聽命收好。
雙手緊緊攏住父皇的手,貼在自己額前,一切盡在不言中。
做完最後的告別,蕭珩起身,腳步堅定地邁步出殿。
姜國舅喪心病狂,在城中開始逐一迫害屹王一黨的在京親眷。
梁岩一家首當其衝,梁將軍不在城內,姜國舅趁機要囚梁家女眷,直等將來留一籌碼,但早在國舅帶軍圍堵梁府的前一刻鐘,馮素素機智帶着梁家老夫人,與周嫵提前取得聯繫,從而偷偷匿進周家,藏身安定。
可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姜亮不多時便得信,知曉梁家親眷蹤跡,於是立刻帶兵上門逼迫要人。
父兄不在,周嫵與容與親自擋門作攔。
然而對方強勢,言語講不通,說著就要動手,甚至想直接破門進去搜捕。
周嫵護着素素,自然不依,也不顧忌此刻與姜氏明面撕破臉,不管是屹王還是姜家,她不站隊任何一方,但自己在乎的親友,她絕不允許他們受到欺負迫害。
於是,在姜亮一意孤行,揮手示意手下人強行攻門之際,周嫵出聲堅定,嚴詞命令周宅上下所有府兵,奮起反抗,不必半分留情。
周家的府兵全部經過訓練,並不是花把式,和國舅所帶的護城軍士混戰在一起,也不完全落於弱勢,尤其還有容與親自指揮,算得一大助力,慢慢的,周圍湧來不少身着布衣,手拿鍋鏟、耙犁、鐵鍬的尋常‘百姓’‘路人’加入混戰,他們個個身手不凡,周嫵一眼便可辨知,這些人都是青淮山暗布在京之勢。
只是這些暗線暗樁輕易卸了偽,直接跑到明面開打……周嫵只覺心在滴血,不停小聲提醒。
“容與哥哥,我們虧了虧了!”
埋一個樁需多少心力,現在好好的直接充作了打手,周嫵都替宿師父感到心疼。
容與聞言忍俊不禁,實在沒想到這種時候她計量的居然是這個,他稍側頭,安撫道,“無妨,夠用。”
周嫵在後躲着,看着不遠處街道又有不少護城軍迅速填補過來,將府門前圍得水泄不通,於是聲音顯急道,“容與哥哥,他們人數實在太多了,府兵們怕是堅持不了多久。”
容與眯了眯眼,眸光凝盯向後,看着馬背上高坐指揮的姜亮,聲威厲道:“擒賊,先擒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