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心有所屬
第五十一章心有所屬
年宴從陛下落座的這一刻,正式開始。
所有人都各自落座,塞利安站在格洛爾的身後,為他摘下王冠,再解開過為沉重的大氅。
格洛爾靠在椅背上,目光漫不經心地落在桌前的餐盤上。
在他的眼角餘光里,左手邊的白色制服轉過了身,拉開椅子,沒有什麼多餘動作地坐了下去。
然後就沒了其他動作。
餘光看得並不是很清晰,但是能夠看得出來,他比起上一次見面黑了點,大概是被米斯塔拉冬日依舊毒辣的太陽給曬的——就在昨天,上將新到的一封信件里,剛剛提到過這一點。
不過格洛爾想,再怎麼毒辣的太陽,放在冬天一定都是很舒服的吧。
格洛爾收回目光,偏頭與塞利安笑着說了一句什麼。
悠揚的輕音樂在華貴的大廳中悠悠流動,主持這場年宴的禮儀大臣在台上高聲發言,讚美帝國,讚美陛下。
跳過了敬酒環節,那一切也就自由起來。
“一塊,就一塊。”格洛爾軟聲說。
他向著里斯蒙德微笑道:“還可以,請不用擔心,里斯蒙德。”
侯爵聞言苦笑一聲:“別打趣我了,陛下,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們的目的。最近家裏的長輩們又開始催我找對象了,這會兒出去估計一時半會就回不來了。”
身後的塞利安聽到這話,無奈地跟着笑:“陛下,就算是這樣,您也要注意別吃太多。”
格洛爾的臉上被化了淡妝,氣色看起來還算不錯。
他的語氣鬱悶至極,說完,不忘側頭向著塞利安伯爵也打了招呼:“伯爵晚上好,您今天看起來真精神。”
“不用,我就在這小待一會兒,趁機吃點好吃的。”格洛爾笑着指了一下盤子裏的一塊蛋糕。
塞利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微笑着回應:“晚上好,侯爵。不過我覺得他們的建議沒有錯。”
里斯蒙德笑了笑:“上一次您留下來參加年宴還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今年怎麼想到要參加了,需不需要我帶您去大廳里隨便逛逛?”
歐斯特從桌子的另一頭端了盤小甜品,走到格洛爾的身邊:“陛下,晚上好,嘗嘗這個?”
里斯蒙德起身給陛下夾了道菜,順勢關心地問:“陛下,您今天身體怎麼樣?”
他本想按照禮儀,帶頭向著陛下敬酒,不過格洛爾搖了搖頭,說:“今天不用走這些麻煩的環節,大家隨意點就好。”
陛下所在的這桌都是老熟人了,大家相互之間自然聊着,也不需要起身去找其他人敬酒,畢竟能夠被他們主動敬酒的人,全部都在這桌上坐着呢。
侯爵哀嚎一聲,躲到格洛爾的身後:“塞利安伯爵您怎麼也……!噢天哪,陛下,您就幫我說句話吧!”
歐斯特侯爵作為年輕的單身部長,歷年來在各大宴會上炙手可熱。只是這次有他坐着,周圍的人們不敢隨意地湧上來,只能等待歐斯特侯爵主動離桌,好給他們一個敬酒的機會。
格洛爾向他笑笑,沒有客氣:“謝謝,歐斯特。不過你是不是應該去外面走走,我看旁邊好多人都想找你。”
人們開始自由地敬酒,交談,結識着他們想要結識的人。
里斯蒙德作為格洛爾陛下長期倚重並信任的人,一直穩定地保有陛下`身側最近的一個座位。此時,他就坐在陛下左手邊第一位的位置上。
格洛爾慢吞吞地笑:“不結就不結嘛,多大點事。”
話剛說完,格洛爾就注意到,坐在里斯蒙德左手邊的克萊門特剛剛端起的酒杯頓了一下,手勢一轉,仰頭一飲而盡,然後靜悄悄地放回到了桌子上。
不過一向來在工作方面都是說一不二、沒人不聽的小皇帝,在這個問題上的表態卻是沒能起到什麼作用。
塞利安不緊不慢地將杯子端到了他的面前,說:“來,陛下,喝牛奶。”
里斯蒙德在一旁說:“確實,侯爵,你是時候找個伴了。”
他說著忽然想起什麼,回頭拍了一下自己邊上的上將,笑道:“嘿,克萊門特上將,說起來你的年齡也差不多了,怎麼樣,有沒有哪家看上的姑娘,趁機讓陛下給你指個婚?”
參謀長說得隨意,語氣也是在開玩笑,但是這話一出,身旁的幾個人都齊齊一頓,氣氛有了一瞬的凝滯。
歐斯特微笑着看向第一次來參加年宴的上將,塞利安則不動聲色地將目光移到了陛下`身上。
但是這種氣氛過於隱秘,也過於微妙,旁人幾乎感受不到。
坐在格洛爾右手邊麥克拉倫老公爵——他是塞利安的父親,是帝國第一軍事家族蒙博特家族現任族長,也是帝國中部軍區總統領——忽然抬起了頭。
“說到這個,克萊門特上將,塞利安的大女兒卡琳娜上校今年年紀和你差不多,已經是北部銀芒軍的副統領了,她對你一直很敬仰,如果你有時間的話,或許可以找個時間讓你們認識一下?”老公爵暗示道,“她對軍隊生活非常熟悉,想要調到鎮西軍也非常方便。”
同一桌上,家中有着適齡女性的公爵、部長一下都坐不住了。
塞利安看着陛下的臉色肉眼可見地冷淡下來,眼角一抽,立馬出聲,搶在他們之前開口打斷這個話題。
“請不要隨意開玩笑,父親,孩子們的婚事讓他們自己去頭疼就行了,”他微笑着說,“卡琳娜性子要強,最大的目標就是有朝一日能夠接手赫斯特叔叔的工作,要她離開銀芒軍?她肯定得回來把家拆了。我可不想處理這樣的麻煩,父親。”
赫斯特是北部統領,麥克拉倫公爵的弟弟。
塞利安伯爵拒絕得直接,這話放在克萊門特上將面前來說並不合適。
但在座精明的人當即就意識到,人家這哪是真的在論自家女兒的婚事問題,分明就是在暗示陛下對於上將婚姻一事的態度啊!
本來還想開口的公爵們立馬閉了嘴。
他們心感遺憾,卻又很是疑惑——陛下難道是不想讓上將這麼早成婚?
格洛爾捏着吸管,低頭喝了一口牛奶,對於他們的這一話題不發一言。
重新抬起頭,如同預期般對上了一雙墨綠色的眼睛。
話題中心的男人正安靜地望着他。
見他抬頭,克萊門特上將便站了起來,端着酒杯,沉穩地繞過里斯蒙德,走到了他的面前。
時隔八個月,他們終於再次面對面。
上將望向他的目光里沒有了第一次見面時迫不及待想要靠近的明亮與熱情。他的眼睛依舊好看,卻比以前深了許多,整個人像是沉了下來。
他望着他,滿眼依舊專註,倒映着的依舊只有他的身影,卻帶着一種踟躕不前的謹慎和試探。
“好久不見,陛下,”上將對他禮貌地微笑,向他舉起酒杯,“這段時間您過得怎麼樣?”
格洛爾知道,是自己不回信的態度,給他帶去了某種誤解。
他並沒有打算解釋,因為這就是他的目的。
“還可以,謝謝你的關心,上將。”
格洛爾陛下溫和地笑着,向他回禮,就像是對待所有人的態度那樣。他的手指點了點吸管,歉意地說:“我沒辦法與你碰杯,抱歉。”
他的身體狀態不好的時候,雙手就會嚴重失力。此時的狀態雖然是這段時間以來最好的一天,但是相比起生日大病之前的時候,格洛爾的身體還是肉眼可見地變差了許多。
他拿不起這個杯子,只能插上吸管喝。
放在年宴這樣正式的場合里並不是很合適,好在能夠有機會坐在陛下`身邊的人多多少少都清楚自家陛下的身體情況,並不會因此產生什麼誤會。
克萊門特當然也很清楚。
“沒關係,”只見上將主動將酒杯靠近,輕輕碰了一下他的牛奶杯,仰頭一飲而盡后,對他笑,“您看,這樣也行。”
上將與他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十分克制,沒有什麼逾越的舉動。伸手過來碰杯的那一瞬間,格洛爾的心臟暗自攥緊,好在碰完杯後上將並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很快將手收了回去。
“至於里斯蒙德參謀長和麥克拉倫公爵的提議……”
克萊門特轉過身,拍了一把里斯蒙德的肩膀,說:“我已經心有所屬,不會改變,自己會追,不用兩位替我擔心。”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看向任何人。
淡然地留下一句話語,他轉身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給自己添了杯酒,夾了塊肉,絲毫不顧他剛才的這句話給周圍帶來了多大的震動。
格洛爾捏着吸管的手指小小地用了點力。
吸管被捏得有點扁。
歐斯特已經在塞利安伯爵的暗示下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桌上有人想好奇八卦,但伯爵比他們更快一步,他為陛下夾了道菜,笑着說:“說起來,陛下,我記得您前兩天……”
非常自然地移開了話題。
宣傳部部長迪拉瑪尼正好就坐在歐斯特侯爵的邊上。
他摸着下巴品了品,目光在陛下和上將之間來回了幾趟,他見到陛下扭頭向公爵說話時,上將漫不經心抬起的眼神,也見到陛下轉回視線時,上將重新低下的目光。他又悄悄看了一眼身邊意外安靜的年輕侯爵,若有所思。
年宴不知不覺過去了一個小時。
格洛爾覺得時間差不多了。許久沒有認真體驗過的年宴,這會兒也已經體驗得七七八八。
於是他在喝完最後一口牛奶之後,起身向大家說了一句,就帶着塞利安一起離開了會場。
眾人對此紛紛表示理解,打算起身舉杯為陛下送行。
但陛下不想搞這麼大的陣勢,便阻止了他們。
他與塞利安從宴會廳的後門離開,面前是一片皇家花園。
皇家花園和小皇帝卧室外邊的御花園是不同的兩個花園。御花園是皇帝的私人場所,一般不會有外人進入,皇家花園的開放性則要強上許多。
“呼。”
格洛爾踏入花園,深深吸了一口清涼的空氣。
塞利安跟在身邊,這會兒已經為陛下戴上了小絨帽,圈起了厚厚的一圈圍巾。
“快走吧,陛下,室外風大容易着涼。”
“讓我在外面多散口氣吧,塞利安。”
格洛爾抬起頭望着星空,臉上忽然露出了平和而喜悅的笑容。他的語氣帶着一種非常容易感染人的歡喜,對塞利安說道:“現在天氣不錯,不算冷,陪我散散步?不過我本來以為外面在下雪……”
他的聲音忽然一頓。
腳步也跟着停了下來。
塞利安停在陛下`身側,順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
只見在路燈柔和得幾近昏暗的曲徑小路里,一個挺拔的高大身影靜靜地站在那裏,面朝著他們的方向,像是一直在等着什麼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