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喬璟回首看着還在原地發獃的陳歲淮,有些為難。他剛才為了不碰到陳歲淮,怕引起他的反感,一個人擠過來已經很不容易了。現在要想帶着箱子繞開陳歲淮再走出廚房,簡直天方夜譚。
喬璟也不是沒試着提醒陳歲淮,叫他讓一下。
可是今天的陳歲淮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從上午到現在出神了好幾次,喬璟的小聲提醒完全無法引起他的注意。
他乾咳了兩聲,只能故技重施,自顧自說了起來,等陳歲淮思考完自己的事情,重新接上他的話。
照顧一個新家庭成員的心情真不容易啊,喬璟心想。
“這幾個櫥櫃裝得不好,你個子高容易磕到……回頭要不我找人來把這一塊拆了?”
“你對蒸烤箱有什麼想法不?雖然是方便一些,但有聽說獨立功能的會更好使。要不還是買兩個吧,就不剩這錢了。”
“這樓房排的水管比較老,接不了洗碗機,估計只能自己手洗了。”
“你想要幾個灶眼的灶台?我有看到最近市面上都在推銷四眼的,不過家裏就我們兩個人吃的話,四個會不會太多了?”
也許是常年做家務、手工磨出來的吧?難怪他的指節根骨分明,脈絡清晰,一看就是十分有力、能給人安全感的手。
他像是被火苗舔舐了一口,飛快地鬆了手。
喬璟剛上大學的時候,也有過沉迷酒精快樂的時間嗎?
“不是,是我買的石膏像,想在家裏練習用的。”結果買回來到現在忙着寫論文參加考試,還沒有拆封過。說出這話的時候,喬璟還怪不好意思的。
陳歲淮以為喬璟拿不穩箱子,半是嫌棄地抿了抿唇,然後伸出一隻手繞開喬璟的腰,幫他托住箱子的一側:“你這裏面裝的什麼東西,酒嗎?”
他能感覺到陳歲淮的手心有一層薄薄的繭,與他們這些城市裏長大少年們的手完全不一樣。
陳歲淮疑惑地看向喬璟:“我們兩個人吃?”
“好的好的。”喬璟答應得爽快,見陳歲淮為了同自己說話側過了身,連忙重新搬起那紙箱從他身邊走過。
但也絕不可能是紙箱的紋理。
“誒誒我的阿格里巴伏爾泰塞內卡……”
喬璟原本搬那紙箱並沒有太吃力,可陳歲淮這邊卸力得讓他措手不及,冷不丁讓那箱子往下跌了半寸。
喬璟報菜名似的說了一串外國人名,陳歲淮雖然聽不懂他在念叨什麼,卻也知道自己嚇了喬璟一跳。
可即使有陳歲淮的“配合”,喬璟在這個情況下為了不和陳歲淮貼貼,也仍舊走得艱難。
陳歲淮這才意識到自己掌心傳來的觸覺。
為了減少佔地面積墊着腳的舉動,讓他走起路來有些搖晃,紙箱裏堆着的東西就隨着喬璟的動作碰撞到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音。
箱子裏叮呤咣啷的聲音更響了。
他故作祈求的神情,對陳歲淮說:“之前我說的那些設備都我買單,以後買菜的錢也我出,歲淮就施捨我一口吃的好不好?”
剛才陳歲淮扶得太突然,原本就是順手那麼一撈,一不小心就托在了喬璟的手背上。喬璟這麼說著,一邊動了動手。
陳歲淮瞬間像被踩了尾巴:“別那樣喊我。”
光滑細膩,與他對普通男子手的印象迥然不同。
喬璟:嘿,他居然有在聽我說話!
“那個……你要不幫我一起抬到房間裏?”
陳歲淮字典里沒有道歉兩個字,他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問題,反倒認為是喬璟一驚一乍,不夠穩重。
“這箱子又不重,你手勁太弱了。”
陳歲淮點評了一句,把箱子接了過去。這一次小心翼翼地避開了喬璟手的位置。
喬璟轉了轉手腕,笑吟吟地對陳歲淮道了聲謝,便去搬一旁小些的箱子。
陳歲淮一邊機械地聽從着喬璟的指揮往小陽台走去,一邊卻在想:他都那麼明顯在陰陽怪氣了,喬璟怎麼就不生氣呢?
不僅不生氣,還笑得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
其實只要喬璟想,他總能在人前戴上一張很完美、叫人挑不出錯來的討喜假面。對待不同的人,在怎樣的場景下,嘴角上揚幾分能給人以最顯誠意又不至於太張揚的笑意,沒人能比喬璟拿捏得更好。
於是陳歲淮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他看走了眼,才誤以為喬璟真的心情很好,實際上那只是他敷衍自己的面具一副?
應當不是吧,他看人看事的眼光向來毒辣,笑意有沒有抵達眼底最好分辨,喬璟什麼心思根本瞞不過他。
陳歲淮心想,或許是他還因為湊近聞到喬璟身上的香味有些怪異感,語氣才輕了些,喬璟沒聽出來罷了。一定是這樣的,陳歲淮微微點頭,讓自己更確信這個說法。
“太好啦,你答應了!”
“……?”陳歲淮放下箱子,僵硬地回頭。他答應什麼了?
喬璟拍了拍手上的灰:“答應以後做我的那份飯就不許耍賴了哦。”
陳歲淮:……
喬璟怎麼還在糾纏這個!
“不過現在下單廚具,也不能立馬到貨,這兩天就還得委屈歲淮和我一起吃下蒼蠅館子了。”
陳歲淮沒法想像喬璟吃蒼蠅館子的模樣。這個年齡的喬璟應當是路過小吃攤都要遠遠繞開的——他有那麼多昂貴的西服只能幹洗,沾上凡塵的油煙氣該是多麼掉價的事啊。
不對,他應該先拒絕喬璟才是。
可是陳歲淮踟躕幾番,開口的時候卻帶了些妥協的意思:“我說了,別那樣叫我。”
喬璟已經又回到廚房去收拾剩下的東西,於是除了留給陳歲淮一個背影,便還有隔了兩面牆又拐了個彎都無法掩飾話語中喜悅情緒的聲音:“好的歲淮!”
陳歲淮:“……”
他這下可以肯定,喬璟不是沒聽出來他話里的意思,只是在故意氣他。
對他來說就是飯桌上多雙筷子的事,倒是喬璟,就不怕他這個被喬慎之打上“來爭奪家產”標籤的人,為了增加競爭力,往二少爺碗裏下毒嗎?
更何況毒死喬璟不需要費什麼力氣,弄點海鮮就行了。
相較於陳歲淮這邊九曲心思在所有見不得光的角落裏迂迴轉悠了一大圈,喬璟的傻樂一直延續到晚上。
不知道陳歲淮的廚藝怎麼樣,但從他傍晚幫着自己擦拭堆放雜物處積灰的幹練模樣就看得出來,陳歲淮很擅長做家務,廚藝上應當差不了。
就看自己能不能吃慣了。
喬璟忽然覺得手背有些癢,輕輕蹭了蹭,便想到了日間陳歲淮那帶着繭的指腹碰到自己的時候,也帶來了類似的癢意。
他一定吃過不少苦吧,喬璟心想,他得對陳歲淮好一些,不管過幾天能不能吃慣陳歲淮做的東西,他都會好好誇讚。
就像今天把床讓給陳歲淮而自己選擇打地鋪一樣,儘可能要讓陳歲淮在他這裏住得舒服。
多嘗試兩次早晚能習慣的,他也不能什麼都讓陳歲淮做,也正好趁着這個機會學些生活技能,打打下手,減輕陳歲淮的任務。
畢竟他初來乍到,等明天正式去上了課,得有更多的事情需要他慢慢適應。
喬璟腦子裏暢想着“美好的和好兄弟合居生活”,因此哪怕腰背下靠着硬冷的木地板,卻也很快陷入夢境。
一牆之隔的陳歲淮躺在喬璟的床上,卻是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前一夜的好眠果然是個稀有事件,這樣無法合眼的長夜才是陳歲淮熟悉的味道。
味道……
陳歲淮屏住了呼吸,卻覺得被褥間還是有喬璟的氣息,順着他的毛孔滲進血液里。
早知如此,剛才喬璟提議讓他睡床的時候,他就應該拒絕的。
而不是為了拆穿喬璟假客氣的偽裝,故意在喬璟提議的第一時間同意。
簡直在給自己找葯吃。
喬璟是故意的吧,他是不是看出來自己對他的味道很排斥,所以故意這麼做,讓他睡不安穩,明天不能集中精神應對校園新環境。
哪有男的二話不說把床讓給別人,自己反而去睡地鋪的?又不是兩個獨處的異性,矇著層正人君子的薄紗不能掀開,享受着共用一套床品那不可明說的曖昧。
陳歲淮伸手在喬璟那薄薄的空調被上有一下每一下地摳划著,“噌”地坐了起來,他在想什麼?他和他最厭惡的喬璟自然是不可能睡在一張床上的,曖昧這個詞用在他們兩個人之間,哪怕無意間做了個比較都讓陳歲淮覺得噁心。
他重重地躺回去,可不到一秒后又打了套標準的仰卧起坐:不是,他不願意與喬璟同床情有可原,喬璟在避什麼嫌?
第二日喬璟看見的陳歲淮眼下有兩片很難忽視的青色,瞭然道:陳歲淮再怎麼裝得成熟穩重的模樣,還不是露出了馬腳。
這不,他肯定在為了第二日面對陌生的教授、學校,甚至是不知道是否好相處的同學感到緊張,一晚上沒休息好。
喬璟清了清嗓子,佯裝沒注意到陳歲淮的異樣,也不問他睡沒睡好,就將買來的豆漿和包子遞了過去:“昨天看你吃得清淡,所以買了菜包子,你要是喜歡吃別的回頭也告訴我。”
陳歲淮:裝,還裝。
明明他看見喬璟注意到自己的倦意時嘴角忍不住彎了彎,卻又立刻壓制住笑容,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遞早餐給他。
喬璟果然是故意不想讓他好好睡覺的。
只是陳歲淮也注意到了喬璟剛才走過來的時候敲了敲自己的腰——看來睡地板這種事對喬二少爺很是折磨。
這兩敗俱傷的結果,也不知道哪裏能讓喬璟滿意。
喬璟看陳歲淮盯着自己的腰間看,有些驚訝。他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陳歲淮卻還是看出來了自己的異樣?
他這個弟弟看起來冷酷不近人情的模樣,其實觀察什麼都很細緻啊。
“沒關係,別擔心,我今天沒有晚課,下午就去收張二手床架和床墊。”
陳歲淮:他哪裏看出我在擔心了?
還有……二手床架和床墊?陳歲淮忍不住皺了皺眉,喬璟是鐵了心要演一個與民同樂的大少爺,入戲太深上癮了?
一夜輾轉反側,陳歲淮早就飢腸轆轆。喬璟手上提着袋子裏散發出的那菜包香味沒能打斷他的思緒,卻讓他的身體無法抑制地發出飢餓的聲音。
陳歲淮也不和喬璟客氣,伸手接過。
卻在即將觸碰到喬璟指尖的時候,注意到喬璟將袋子往上提了提。
乍一看像是為了方便他攥住袋子,可陳歲淮聯想到昨日喬璟墊着腳維持着平衡從自己身邊走過,也避免與自己碰撞的樣子,再想到他寧可打地鋪也沒提議兩個人在床上擠一擠的事情……
陳歲淮倏地抬頭,一雙深邃的眼如鷹般打量着喬璟:
喬璟是不是有病,才真的在和他避嫌啊?
(本章完)